汝南王妃正要走,鹰枕戈邪笑着一把堵住门道:“王妃啊,你说好的给王府送东西,可别忘记了啊?”
汝南王妃假笑道:“自然。”
说着还怕鹰枕戈不放心似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短了荣王爷的东西?不过他爱糟蹋,都糟践的差不多罢了。”
鹰枕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是王妃你的不对了,王爷既然喜欢糟蹋,你就该送些实用的东西,你们妇人家家的就喜欢送花花的东西,用不得,还是我去挑吧。”
汝南王妃笑容僵在脸上,还没说话,鹰枕戈长臂一挥:“兀那小娘们!去给王爷装东西了!”
“好嘞!”水眉把宫殿门关好,嘱咐一句:“王爷,我和鹰将军去去就回哦…给你去抢冬衣,抢好东西。”
她的话随着淡淡热气散在宫殿里面,宫寰寂寥,她的话被暗无天日的角落隐秘的听去了,却无人回答。
“王爷?”水眉有些忐忑。
“去吧…”
荣凤卿平静的声音响起,他坐在榻上,一个人对弈,背影孤寂:
“你就是和他远去不回,我又有何意见?”
水眉轻轻挠头,不太清楚荣凤卿的心思。想着她笑着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鹰枕戈看她跟上来,大迈步上马而去,嫌弃的回头看她:“兀那傻奴!跑快些莫误了脚程!俺不曾等过女子的!”
“知道知道……”水眉跑的倒快,没办法,小时候躲师傅打练出来的。
两个人笑声远去,荣凤卿盯着眼前棋局,良久不语。
王府外,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静静的停在柳树边,时有积雪,滑落车棚发出清而亮的声音,悦耳至极。水眉猜到那应是梁州刺史的车子,也没有太在意,匆匆而去了 。
荣凤卿独坐在宫殿里,一个人下棋,他下棋的方式很奇怪,看不见棋盘,只是那棋子围出几片天地,堆出些重山峻岭,排上长河大江,然后一个人枯坐着,似琢磨着什么。
托傻奴的福,他最近热茶热饭,热被褥养的人身心安康了许多。
所以他最近越来越清醒了,头脑也热络起来,开始坐思天下事。
忽然有人敲门。
整三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君子之风。
荣凤卿执子未定,头也不抬:“进。”
门缓缓的被推开,带进来些阳光,那男子青衫湛然,昂首孑立于门前,蓄着美须一撇,看面容约近不惑之年,他在门前先微微一礼,以示暗室不敢欺鬼神。然后缓步走入,身上带着书卷香气,惹的荣凤卿一抬头。
“苏胥?”
苏胥笑了,对着荣凤卿深深一拜,他声音清雅,似陈年旧酿般滋润人心:“王爷好耳力。”
“认你何须用眼?”
他轻描淡写一句,苏胥也不恼,笔直的双手踹袖而立:
“明珠蒙尘,宝剑埋锷,王爷三载坎坷艰难,下官终于是来晚了。”
荣凤卿单手支颐琢磨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昨夕灯火今晨鹊噪,当真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个不要命了,都来看本王。”
“若再不来看,只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苏胥低语一句,荣凤卿刚要落下去的棋子一顿,终于抬眸看他那边一眼。
“狼庭和南朝交好,和亲商定金银已齐,三牲备好就等歃血为盟了,互约百年不动干戈。曾经您是平天下之功臣,现在,却是两国交好之敌人啊。”
“狡兔死,走狗烹,把我当狗?”荣凤卿笑的意味不明。
苏胥声音一低:“皇上今年召您进宫赴宴,天下皆知,不过是标榜皇恩掩人耳目罢了,盛恩之下,其心难测,王爷。”
“有什么难测的?不过一顿饭罢了。”
荣凤卿从床榻下来,他身上随意的披件白蟒袍,白发垂腰又如鬼魅,他修长的手随意挥去,一把和了棋盘。
枕上江山,一霎凌乱。
然后他赤的足娴熟的滑进那绒毛鞋子里穿好。那鞋子前面有各有两团绒球儿,水眉用绒线做了肥肥的兔耳朵缝上去,走起路来一颠一颤的可爱极了。她就欺负荣凤卿看不见。
那可爱鞋子,看的饶是波澜不惊的苏胥,也眉头一跳。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下四周,于衣架上看见一块女子用的绣花手帕。
“还待着做什么?”荣凤卿倦意上来。
苏胥想好了千万言辞,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呆立了半晌,终于是退了回去。他本以为荣凤卿三年被囚,说不尽的愤怨滔天,他亲自来看他,动之以情,感动他心。谁知道他一副无所谓的恹恹模样,竟然是连生死都懒理。
如今又沉溺着女色,亵玩之物也不堂而皇之挂着,不知羞耻了。
荣凤卿,怕是已经废了…
苏胥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但是还没有放弃,他静静的看着荣凤卿清瘦侧脸,叹口气,声音温和:
“下官不便久留,先行告退,王爷,多保重千金之躯。猛虎归山,终会有时,王爷静候佳音,多多保重。”
荣凤卿一言不发,一声嗯都没有。
苏胥沉默而去,微微摇头叹气。
这荣王爷只怕是山野村性,难当大器啊。
看来他的筹码,又要少一个了。
他自屋檐下顿足,一阵寒风卷霜而去,吹乱他宽袍大袖,他抬眼望去,来时远山阴云已涌至头顶,墨色狰狞翻涌遮日。
冬雪初晴没几日,又要变天了。
*
汝南王府
轿子停下,丫鬟拨开轿帘,托着汝南王妃的手下来了,汝南王妃满脸晦气的甩开丫鬟的手,刚走一步脚似刀钻,她轻呻一声,慢吞吞的进了府门。鹰枕戈后她一步,带着水眉,大摇大摆进去了,他素来不讲理惯了,到了花厅就端坐下。
“唤管家来开库房罢,我着实乏了,不陪两位了。”
汝南王妃有气无力的回房间了。她转过抱厦正遇见匆匆而来的管家,她咳嗽一声,丫鬟马上退了两步,她面色又端了起来,把镇西王府来人事情交代一番,又嘱咐道:
“那两个人精似鬼,你千万小心些,只去大库房随意挑些华而不实的糊弄过去就是,奇巧珍贵的,可千万不要碰!知道吗!”
“是…”
管家顾成到了花厅,老远看见一壮汉稳坐着楠木交椅,薅着大青蟒团花靠背,跷二郎腿没半点安分,旁边有窈窕少女,侧脸掩映在插着带露梅花的美人觚中,烟霭袅绕中翩然如月宫仙,他心下诧异几分,暗道镇西王府哪里来的这两个人物。还没进门,就看见那壮汉扔了靠背,起身朝他走来:
“不劳您进去,赶紧带路去库房吧,过会俺还要去宫里赴宴呢!”
管家下意识看一眼他,他黄金甲上的肩兽睚眦怒目咧嘴,吓他一跳,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凶名在外的虎贲将军。
走过前厅,过抱厦穿花·径直到一处紧闭院落,东西南北四厢具是铁锁挂着,管家掏出一挂钥匙,找了半日开了北厢的锁,带他们进去。
“王妃吩咐了,姑娘看上的尽管拿去罢。”管家谦卑的笑,打开窗子通气。
水眉只闻得一股霉味铺面而来,她站定一看,都是些堆放的大小箱子,还有桌椅案几,收拾起的凉席纱窗。
“这是上等的好布匹…”顾成笑眯眯的打开一个红木大箱子,里面露出鲜红翠绿的团花绸缎,金线勾勒好不璀璨。
“这可是预备着给王爷做冬衣的,蜀地绣娘的真丝手绣,皇上特意赏的,宫里也没有几匹呢,你看如何?”
水眉越瞅那绸缎越眼熟,忽然想起来。
哟,那不是她师傅筱如花的私房行头吗?她刚刚出科挂牌,第一出戏就用的师傅的女蟒,就是这种团花绸缎做的。
她师傅筱如花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花旦王,办置过许多金银头面丝绸行头,都是好东西,水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水眉撇撇嘴,这王府真是毫无诚意,敷衍她都不认真些。
顾成看少女看着绸缎出神,以为她看上了心里发迷,松口气,直道她不识货好糊弄,谁知道下一瞬少女似笑非笑的侧过脸来,轻飘飘瞥他一眼,风情入骨,他一眼就酥了。
“啪!”
水眉合上箱子,转头就走。
“哎,姑娘!”顾成慌了,拦住她,外面透气的鹰枕戈也进来,虎目一怒:“咋了?”
对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就不能含糊。
水眉眯眼,语气学着筱如花狠辣起来:
“把咱们镇西王府当叫花子打发呢?逗倍母长拐改成兆土才湾分的尽蒙人,早听说汝南王府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的吝啬不当人。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敢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来蒙人,你还不如拿淋雨沤水的坏东西骗我呢!那什么玩意,蛇不蛇猫不猫的,绣花跟鬼画符一般!你们家王爷穿这个?你拿这三流江湖货骗我?”
管家顾成面色苍白,水眉骂人跟到豆子一般,他根本插不进话来,骂完了,鹰枕戈冷笑一声:
“是本将的名声不明显了?还是镇西王的威名不管用了,敢拿这种东西糊弄你老子?你若是军中老子一刀早结果了你!”
顾成胆被吓的不轻,可到底是老油条,只低头认罪:“这些日子王府准备年货,开销甚大啊,比不得镇西王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咱们汝南王府上上下下的,花钱似流水啊。咱们都是把咱们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哪里敢蒙骗你们呢?”
说着又几分老泪纵横的擦擦眼角:“汝南王府也艰难的紧啊姑娘,您要什么,我们绝对是是尽力给了的,本来汝南王府过年就举步维艰,就差把老生插个草标卖了哟。您没看见,无法都是日日茹素了。咱们真的没什么别的好东西了,过年又要纳贡,好东西全送人了,真的没有了姑娘,你把我杀了我也拿不出来了啊。”
现在得赶紧把这两个煞神哄走,什么都好!
“你们王府过年啊…”水眉细眉一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倒也是,人手不够事情多,也不好难为你们…”
“是的啊…”
“那咱们也不好意思要你们王府东西了…”水眉轻轻一笑。
“哎呀,您真是个大善人啊。”顾成没想到水眉这么好时候,有些感动道。
水眉掩嘴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蓝色账本,那是陈二狗给她的。记录着皇上这些年赏赐镇西王府的所有东西。
她轻描淡写道:
“我不要你们汝南王府的东西了,我要我们镇西王府的东西总行吧,借你们用了那么久了,是时候还了,你道是也不是?我不要你一文钱多了,的还过来,可以吗?”
顾成还没来得及反应,水眉兀自算账起来:
“这三年来,皇上统共赏赐有黄金五百两,官银一万两,真丝绣品五件,宫廷织锦春夏秋冬四令共三十六匹,鸡翅木檀木家珍两套,玉器金玩一百八十件,廪粮粟米粗细不论共一千担,还有时令果蔬珍馐,每月赐的鸡鸭鱼肉獐子狍子熊掌鹿筋折合成官银一千两,顾管家,这可都是明明白白记载在账上的。若是少了一分一厘,过两日到了御前,王爷当着朝廷大臣的面子,当着狼廷使臣,拿出账本算账,丢的可就不是汝南王府的脸了,南朝都要被贻笑大方。”
顾成没想到水眉能这样损,瞪大了眼睛说不出来。
“咱们可没有要汝南王府的东西,不过是拿回寄存在你们这里的东西罢了。您看这总可以了吧。我相信汝南王府的品格,别人的东西决计不会擅动的。”
水眉摇了摇账本,嫣然一笑道:“那就拜托了,廿九王爷入朝,廿八夜前把所有东西送到镇西王府。等着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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