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再次见到伊娃娜已经是在几个月之后了,在未来世界博览会旁边的那个征兵的帐篷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一位名叫亚伯拉罕·厄斯堪的博士看中了他并让他成为了超级士兵血清计划的第一个受试者,他从那个骨瘦嶙峋的小个子一下子变成了魁梧的大高个。
可不论身体如何改变,史蒂夫还是史蒂夫,他渴望和其他所有美国大兵一样前往前线,渴望能将这身珍贵的力量用在真正需要他的地方。
但生活往往总是不能如愿以偿,亚伯拉罕博士遇刺身亡,血清配方随着他的死短期内难以复制,史蒂夫成了唯一一位超级士兵,他被一开始下注的政客们安排进了巡演的团队,用超级士兵的噱头到美国各地鼓舞人们参军和购买公债。
星条旗紧身衣、大胸甜妞、夸张烂俗的演出……
美国队长,他们这么叫他。
也许这也是一种报国方式,史蒂夫自嘲般地想着,除了看到那些孩子们天真又憧憬的目光时会有哪怕一分钟的欣慰之外,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只马戏团里人人观赏的猴子。
在一次芝加哥的巡演结束后,史蒂夫去了当地的一个酒吧。
手里几经辗转才到他手上的、那封来自好友巴基的信件皱巴巴的,带着这个时代里那种从战争中带出来的特有的细碎与珍重,里头零零散散写了些军队里的趣事,讲他第一次开枪打爆一个人的脑袋后差点儿没吐出来,讲他们打了几场胜仗快升中尉了,讲他想念家乡的女孩儿们……
但那些关于战争的惨烈提也没提,只再最后的最后,他说——真好,你不用来掺和这些。
史蒂夫笑得惨兮兮的,他的挚友在战场上流血,而他空有一身能力却只能像个小丑。
“威士忌,加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史蒂夫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就看到一头爽利金发的女人又在买醉,只不过这次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神色舒展了些,一边喝还一边大笑着和旁边起哄的壮汉比着掰手腕。
一脸络腮胡的壮汉撸起袖子,肩膀上的肌肉和青筋都鼓了出来,他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轻视面前的女人,拍了拍圆形的小桌板,谨慎地将胳膊放在了上面,“来吧,我准备好了。”
“山姆,还不死心呐?”旁边有熟人调侃,“我可记得你上次输得都快只剩下裤衩了!”
“闭嘴!”壮汉瞪圆了眼睛。
周围凑热闹的人群开始哄笑。
伊娃娜也笑嘻嘻地骂了一句,“行行行,满足你小子,先说好了,今天输了就滚回家陪你老婆去!”她也撸起袖子,有着长长伤疤的手臂看上去虽然肌肉匀称,但远不像壮汉那样夸张。
“行!”壮汉紧盯着面前的女人,颇有些咬牙切齿。
两人都伸出手,手肘抵在圆桌桌板,周围起哄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
“3、2、1——”一个小个子在两人中间大喊:
“开始!”
两人同时发力,伊娃娜显得游刃有余,反观她面前的壮汉则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他涨得满脸通红,有些夸张的手臂上青筋都像蚯蚓一样凸了出来,可悬在空中的手腕仍然一寸寸向对方倾斜,终于,“咚”的一声,壮汉的手臂被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圆桌上。
四周一片嘈杂声起,有叫好的,有哄笑的,也有叫骂的,当然还有质疑和跃跃欲试的。女人笑着往嘴里灌酒,把面前的桌子拍得梆梆响,“滚滚滚,不服气的憋着。”她转头看向对面灰溜溜地又打算喝一杯的壮汉,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山姆,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那起码有五六英尺高一脸络腮胡的壮汉此时剧烈地抖了一下,浑身都像要缩成一团,看得人颇为想笑,他委委屈屈地将快要放到嘴边儿的酒杯颤颤巍巍地递给了正正伸着手的女人,
“我就是想临走前再喝那么一杯,明天又要去前线了,很久……都回不来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滚回家陪老婆去!”女人毫不客气地抢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她的心情似乎突然有些差起来,冷了脸色坐回了最靠后们的卡座,趴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史蒂夫正喝着他的第三杯威士忌,糟糕的是,自从超级士兵血清改造了他的身体,他的新陈代谢足足比常人快了四倍,他可能再也体会不到醉酒的感觉了。他走上前拍了拍朋友的肩,打了个招呼。
“哦,史蒂夫。”伊娃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却没有太多惊异的神采,只是啧啧两声,
“巡演我也去看了一场,超级士兵没大批生产的可能就挖掘商业价值吗?”
“真是,什么时候的政客都一个样——”
“你知道什么?”史蒂夫有些吃惊,按理说超级士兵血清计划应该是绝密才对。
“别这么看着我,放心,有哪个间谍天天呆在酒吧企图把自己灌醉的?”伊娃娜毫不在意地晃了晃酒杯,“给你提个醒,史蒂夫。”女人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去战场,去前线,去证明你的价值,史蒂夫。”
“否则——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永远都只能是那些议员们手中的一张捞钱的头牌而已。”
史蒂夫惊讶极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总是醉醺醺的朋友,心里思绪翻腾,一瞬间各种猜想乱飞。
伊娃娜此时却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酒嗝,整个人又瘫到了吧台上,先前的气势好像只是史蒂夫的错觉,她不满地挥着手里的空酒杯冲酒保大声嚷嚷,“老板,又没了,换大杯!”
好吧,是错觉。
“谢了,我会想办法的。”史蒂夫说着和面前的女人碰杯。
“祝好运。”女人端起起刚蓄满的酒杯同他相碰,“真是,不是过得不好,你哪会跑来这种地方。”她发出一声属于酒鬼的鼻音,一边喝酒一边哼哼,“小个子。”
史蒂夫突然就很想笑,当然,他也这么干了,他笑得开怀极了。这么些天所有的沮丧郁结好像在这句“小个子”里一下子烟消云散。
真好,无论是否高大又或是瘦小,他的这个朋友从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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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娜还记得自己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是的,她记得清清楚楚,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个德国士兵的下巴上有道很旧的伤疤,她的手臂紧紧箍住男人的时候正好能看见,伤疤一直从他右边的嘴角延伸到下巴壳,看上去像是什么尖锐锋利的东西留下的,也许是流弹的弹壳,又或许是军用匕首,男人没有胡须,头发是带着点儿棕色的黑,发质微卷,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睁得老大,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面挤出来,死死地往后瞥,像是到死都要看看这个杀死他的人,他也许是个搏击好手,至少力气不弱,伊娃娜能感受到男人拼命挣扎的脖颈,能感受到下陷的温热皮肉以及在皮肉下的气管,甚至是那愈来愈少地进入肺部的气流……
她掐死了那个男人,缓慢却又迅速地,掐死了他。
或者不能说是掐,正规的称呼应该是锁喉,但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男人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又迅速无比,就像接下来这个军备基地里剩下的所有守卫那样。
那次作战任务完成后,伊娃娜回到营地将自己胃里吃进去的所有东西吐了个干净,那种反胃感太过强烈,就像有人用棍子在内脏里狠狠搅了一番,红的白的全部混在了一起。她扒在一个临时挖出来的土坑旁边,手指深深扣进泥土,徒劳地长大了嘴巴,吐到明知道胃里已经一点儿东西都不剩了却还在不住地干呕。
没什么狗屁大道理可讲,不管是不是奉令行事,不管是不是在战争期间,不管再怎么冠冕堂皇,她冷血地、残酷地、没有犹豫地剥夺了曾经鲜活的生命。
伊娃娜知道,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咧开嘴露出个难看的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无论眼泪还是呕吐在战场这种地方屁用都没有,生命无价?骗鬼呢?相信这个的脑袋都已经被敌人爆了几回了,你杀我,我杀你,战场就是这么简单,和平时期所苦苦坚守的一切准则在这里还不如一块破纱布值钱,至少后者说不定还能让那被炸断了腿的可怜家伙再挣扎一会儿。
“布鲁斯,你真该来看看你女儿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她说着一口吐掉嘴里的污物,抹了把脸,再抬头时,挣扎与迷惘已经通通消失了,深蓝色的眸子里是骇人的凶戾与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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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凌晨
闹哄哄的酒鬼熟客们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撤离酒精的战场,酒保开始在吧台后细细擦拭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现在,怎么都喝不醉的史蒂夫总算是有幸见到了这个金色头发的女人主动离开酒吧。
“我还以为你就住这儿呢。”他放下酒杯调侃,“总见你没个头的喝。”
伊娃娜眯着眼睛醉醺醺地瞥了他一眼,“好歹也没沦落到露宿街头的程度。”她伸手结了帐,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嘴里面嘟嘟囔囔似乎是说了什么醉话。
“要送吗?”
“不。”
史蒂夫摇了摇头,还是扶着人出了酒吧,然后看着这个总好像离不开酒的朋友醉醺醺地消失在凌晨空空荡荡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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