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圣诞,刚经历空袭的伦敦大街上下着冷雨,但沾了污迹和皱褶的彩色横幅仍旧在人们头顶上拉起,在街头罕有地亮起的暖黄色灯火映衬下,战时人们惶恐不安的面容似乎也添了几分安宁。
自上次联军高层的风波平息后,霍华德暂且留在了美国处理斯塔克企业的事务,伊娃娜和卡特倒是不久便回了战场,现在和咆哮突击队一样暂时在位于伦敦的指挥所休整。
这或许是自战争打响以来最值得人们欢庆的一个圣诞了,再有六个月德国就会投降,而那些炸弹扔下后,日本也会步其后尘,可那时还没有人知晓,所有可以稍稍喘口气的大兵们都只是在欢庆——
他们又挺过了一年。
联军特意在平安夜当晚特了场小型的圣诞舞会,不用说,舞会当然很受军营里这些上了战场就八辈子见不着姑娘们的大兵喜欢,几乎所有精力旺盛的兵蛋子都跑了去,期望着能和后勤的姑娘们跳上一只属于战争的舞。
这种事放在往年巴基肯定不会错过,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拒绝这个有双灰绿色眼睛的英挺青年,就像是没人能拒绝他在舞池里定定地看着她们,好像眸中有漫天华彩。
但今年,巴基有了另一个打算。
“史蒂夫,你不去舞会吗?现在姑娘们肯定巴不得和你跳舞。”巴基将领带打好,扯上军礼服,又把金属纽扣一颗颗扣上,他理了理竖起的衣领,一个容光焕发的英挺士兵出现在面前。
“不了,我想学学新的密码。”史蒂夫笑着瞅瞅正在宿舍镜子前面左右调整着军帽角度的好友,忍不住道:“你都已经在这纠结了三十分钟了,我不明白,哪怕你把帽檐一下子转到脑袋后面去,姑娘们还是会愿意和你跳舞的,还是说你打算——”史蒂夫瞧着着巴基,蓝眼睛里的揶揄都快要溢出来了,
“你打算去约伊芙?”
巴基拿鼻子哼哼了两声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了,但他可不能让史蒂夫这家伙占了便宜,他笑嘻嘻道:“你说要学新的密码?我怎么记得——卡特就是这方面专业的?”
史蒂夫看向他,眼神装得颇为无辜,但熟知对方秉性的他们只对视了两秒,就都忍不住笑起来。
“祝好运。”史蒂夫眨眨眼。
“你也是。”巴基锤了他一把,率先推开门,一把黑雨伞在头顶张开,这个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青年撑着伞往指挥所的方向走去。
下着雨的路上,昔日在欧洲数得上繁华的伦敦大街现在遍地疮痍,德军的轰炸机前段日子总会在这座城市头顶盘旋,冷不丁抛下的黑沉金属掀起砖石土地、摧毁房屋、炸死平民……挂着圣诞横幅的街道两边是民众自发建起的简易防御工事,翻开的泥土被冷雨浸染变得泥泞难行。
可军靴踏过路上的污泥,零散的圣诞颂歌从街边亮起的灯火中悠然传出,巴基的脚步却称得上轻快,毕竟哪怕日子再怎样沉重难熬,对于一个去邀请喜欢的姑娘跳舞的小伙子而言,也总该是期待且欢喜的。
**
巴基一直没肯跟史蒂夫说的是——其实早在那个九头蛇的军工厂相遇前,他就已经遇见过那个戴着头盔的女人,遇见过夜魇。
那时的他才上战场不久,而这个似乎一往无前的英挺青年还不知道,像他们这种刚出训练营不久的新兵蛋子哪怕训练得再好,真到子弹擦着脸过去的时候,该怕的还是会怕。
那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夜战,只是地形稍有些复杂,波兰的杉树林在冷夜里影影绰绰的。巴基他们所在的小队按照计划好的路线绕到敌人侧面采取突袭。
结果,正撞上敌方的巡逻队。
冷夜、树林、枪声——
还没等他们确定敌人的位置,对面就开了火,枪声冷冷响起,站在巴基身边边的那个就睡他上铺的家伙当场就死了,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溅了他一脸。
世界的声音在好像在那个瞬间全部被抽了个精光,平日里训练时的注意事项也被忘了个干净,早在巴基能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当明亮却夺命的火光从自己的枪口发出时,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完了!
巴基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他甚至能想象的到敌方如何惊喜地发现这边出了个傻蛋,竟主动在黑暗里暴露自己位置。
要死了吗?
不,
没有!
眼前骤然天翻地转,一股巨力把巴基摁在了地上,子弹划破空气砰的一声径直打在他背后的树干上,木屑簌簌落下——
再晚一秒,他都逃不开脑袋开花的结局。
黑暗里都是泥土的腥气,巴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气息冷冽且迫人,那只救下他的手掌纤细却力气很大。
他知道,那是个女人。
可没等巴基找回他的嗓音,女人就又冲了出去,她再次消失在夜晚黑漆漆的树林子里,就像一场飘渺的幻梦。这个英挺的大兵只来得及在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瞥上那么一眼——她戴着黑色的头盔,里面倒映着他自己那双瞪大的灰绿色眼睛。
巴基至今还能记得那个瞬间他们肢体触碰的温度,尽管还在战场,尽管夏日夜晚的树林子里散发着枯叶腐朽的臭味儿,可他却好像依旧能闻到从女人身上传来的硝烟、焦土、酒精以及血液混合的味道,和每一个在战场上的大兵别无二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巴基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来得及知道她的。
那才是他和夜魇的第一次见面——
也许一切都源自于那个瞬间的惊艳。
**
巴基终于走到了指挥所,他在门口收了伞,又不自觉地抚了抚肩章,其实到现在他依旧对伊娃娜就是夜魇这件事感到极其纠结,这种感觉有些像是一直苦苦追寻的女神突然变成了抠脚大叔,虽然没正形的酒鬼可能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是有种令人崩溃的幻灭感。
可他还是来了,几年前的那惊鸿一瞥,总归是要有个结局。
“该死的,还真被史蒂夫这个混蛋给说中了。”巴基忍不住骂了一句。
“史蒂夫又说什么了?”一身戎装的卡特抱着文件从只剩下零星几个人的电报机之间朝他看来,“你怎么在这?没去舞会?”
“去啊,但舞会总不能一个人。”巴基探着头往办公室里面瞅了瞅,却没看见想找的人,便问道:“圣诞快乐,卡特,对了,伊芙那家伙呢?”
卡特闻言,红唇轻抿,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善,“怎么,布鲁克林小王子什么时候缺过舞伴?”
显然,这位英格兰玫瑰已经从史蒂夫那里听说了他的“斑斑劣迹”。
巴基噎了一下,还是道:“我……我就是,哎,你就告诉我她到底在不在吧。”
卡特却摇摇头没再看他,只是把手里的文件一份份放在应该归入的位置,“伊芙今天晚饭时就拎着酒瓶出去了。别问我她会去哪,毕竟碰到圣诞,她的心情一向不会太好。”她的语气里透出些许忧虑,可失望至极的大兵却压根没听出来。
“怎么会?”巴基惊讶极了,“我还以为没人会不喜欢圣诞!”
卡特瞥了他一眼,红唇轻抿,“跳你的舞去吧,大兵。”她下了逐客令。
看来圣诞舞会是泡汤了,说实话,巴基还挺期待那家伙穿裙子来着。
英挺的大兵摸摸鼻子,耷拉着肩膀踏出指挥所,他撑开伞走在战时冷清的大街上,军靴沾满了污泥,踩在哪里都湿漉漉黏糊糊的。这个浑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青年的脚步再不复来时的轻快,圣诞的曲调零落地在街边响着,天色漆黑一片。
**
今夜是圣诞,无论在此界还是彼方。
缤纷的彩灯在韦恩宅的大厅里闪烁着,圣诞颂歌优雅绵长。哥谭的月色皎洁,一轮弯月将美妙的夜辉铺满天地。
迪克同每个归家的人来了个大大的熊抱,哪怕有些人(尤其是达米安)看起来颇不情愿,可他太了解这小混蛋了,心里终归是不会拒绝的。
韦恩宅依旧热闹得不得了,小鸟们嬉笑、打闹、将圣诞晚餐闹得鸡飞狗跳、收到大蝙蝠不赞同的目光、拆自己的礼物、拆别人的礼物、又急着将那些收到奇葩礼物时的表情统统拿手机拍下来……
在周围迪克他们几个无休止的嬉笑和悠长的圣诞颂歌所构成的令人安心的壁垒中,杰森拆开了一个拿蓝色丝带扎着的礼盒,包装纸散落在地,他面上露出几分诧异,那是本拜伦的诗集。
青年轻轻翻开诗集的一页——
The s.mile that sorrow fain would wear
But mocks the woe that lurks beneath,
Like roses o'er a sepulchre.
Though gay companions o'er the bowl.
Dispel awhile the sense of ill;
Though pleasure fires the maddening soul,
The heart——the heart is lonely still.
悲哀时有意装出的笑容,
有如玫瑰点缀在墓坟,
嘲弄着深藏心底的悲痛。
虽有欢谑的友人共举杯,
悲哀却只能瞬间避回。
纵痛饮可使痴狂的灵魂振奋,
可心——
依然孤独伤悲。
圣诞颂歌依旧静悄悄地响着,优雅绵长。
杰森的指尖落在诗集用花体写就的古英语字句间,
“是首痛苦又悲哀诗。”他摇摇头,合上书,圣诞依旧平和安详。
**
今夜是圣诞,无论在此界还是彼方。
金色头发的女人踉踉跄跄地爬上大雨里的高塔,
身上被浇得湿透,
可她却觉得心里更冷。
经过炮火摧残的伦敦在雨中摇摇欲坠,
好像多年前大火后满目的疮痍。
伊娃娜喝了整晚的酒,
也许只要这样,
每年的圣诞就不会成为彻骨的折磨。
那么多年,她想回家啊。
她好像看到了她的家人。
女人醉了,醉得彻底。
**
雨下得越发的大。
巴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他本想去圣诞舞会凑个热闹,可后来又不知怎得没了心情。
“对的舞伴……吗?”他想起好友史蒂夫曾经被他摒弃过的顽固观念,心里竟头一次升起一丝理解。
也许真的有堪称命运的巧合存在,打着黑伞的青年在一个街角抬起头,漫天大雨落下的时候,他看见了钟塔尖顶上的一抹孤零零的影子。
人?
巴基诧异至极,大雨中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眼前的建筑他还是认得的——那是伦敦最著名的钟塔,更通俗的名字是大本钟,有近百米高,尖尖的塔顶,光分针就有两三个人的长度。
在这种大雨天,战争时,又有什么人会爬到那上面去?太危险了!百米高的尖顶上,脚一滑掉下来可就没命了。
巴基没多做犹豫就进了塔楼,他沿着里面的台阶向上爬去,393级台阶一口气上去的时候,哪怕是这个身经百战的大兵也忍不住大口喘息起来。但等他好不容易爬到了最上面,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傻了眼——巨大的金属齿轮在塔楼内静静地旋转,这是个几乎封闭的屋子,只有面前同样巨大的圆形表盘在最下边缘的地方有个透着些风雨的小窗,外面就是垂直向下的塔楼,要上到外面的尖顶根本没路可走!
那真的是个人吗?他(她)到底怎么上去的?
巴基怀疑了两秒,还是从那个仅够半个身子过去的小窗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他扭着脖子使劲儿往上瞧,外面铺天盖地的风雨浇了他一脸,但当青年看清上面的一切时,却愣住了。
伊娃娜坐在湿滑陡峭的瓦砾尖顶上,雨滴被百米高空的冷风裹挟着狠狠砸到身上,可她却只是呆呆地望向极为遥远的地方,那双平日里总在嬉笑的眼眸里的深蓝仿佛要滴出来——
她在哭。
没等巴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只听咣啷一声,喝空了的透明玻璃酒瓶咕噜噜从塔尖上滚下,在大雨里静默着坠入高空,划过他的眼睛,又在积着雨水的地面成为一地碎片。
女人低头,好像看到了下面小窗里冒出来的脑袋,咧开嘴冲他笑了一下。
巴基看着那笑,心里却觉得堵得慌。
“别笑了。”他说:“你一点儿都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笑?”
可伊娃娜却好像已经醉得彻底,她眨眨眼睛,看着他,还是笑。
“就是不开心才要笑啊,你也该多笑笑,来,唇角往上勾,咧开嘴——”她笑得那么温和,又那么孩子气,那双矢车菊一样的眼睛露出巴基从没看见过的神彩,“别总板着脸啊,杰森——”
巴基愣住了。
他的嘴巴张了张,却始终没能答上话。
伊娃娜还在说着些什么,但她那浸透了酒精变得沙哑的嘟囔声被大雨和狂风吹散了,他将梗着的脖子往上凑了又凑却始终没能听清楚。
狂风冷雨将所有东西都浇了个彻底,包括这个英挺青年心里那才开始悸动的一丝欢喜。
巴基突然觉得可笑起来,他刚刚竟然还在为女人骤然揭晓的身份而感到别扭,满心满脸想的都是他妈的怎么约人出去跳一只蠢透了的圣诞舞。卡特说得一点儿不错,在今天之前,伊娃娜在他心里同任何一个以往所邀请过的舞伴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拳头重重地砸在砖石墙上。说到底,他只是惊艳于几年前战场上那一刻的心动,甚至,他喜欢的都不是伊娃娜而只是夜魇——他只是在盲目地追求着那种向人形兵器的搭讪的刺激感,而如果不是身份揭晓,他甚至都不会想到要和一个金头发的酒鬼跳舞,毕竟对于布鲁克林小王子来说,有那么多符合他审美的姑娘们眼巴巴地等着,不是吗?
英挺的青年头一次刨开自己的内心,突然觉得轻浮虚伪得令人恶心。
恼人的大雨还是一刻不停,身后,属于圣诞的钟声骤然敲响——
隆隆地,响彻天地。
巴基依旧梗着脖子,雨滴不停地浇在脸上呛入口鼻,他只得眯起眼睛。
这个青年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伊娃娜,不是那个想象中的幻影,而只是她,只是塔尖上那个他怎么都没能够到的、在大雨中痛苦呢喃的金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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