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属于好友的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霍华德就知道——
自己完了,彻彻底底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只要他提到好友伊芙的名字,哪怕只是一个字,他叛国潜逃这件事立马就彻底变了性质,从一起子虚乌有的叛国误会转变成“前任军方武器阴谋为叛国者脱罪”。
这种可能,军方承担不起。
霍华德闭了闭眼,面前原本对他来说一片大好的谈判形势轰然崩塌,端坐交椅上精神健硕的将军面皮抽动了一下,眼里闪出凶光,他甚至不屑于再次将那和善的面具按回脸上。
“是吗,你想撤销对夜魇的通缉?”
将军这样问道,语气却带着讥嘲。
霍华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口故作轻松地笑。
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囚笼?
他不知道。
装点得当的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四面贴了壁纸的高墙向霍华德压来,好像预示着接下来暗无天日的□□。
小胡子富豪眨眨眼睛,伊芙那双剔透的蓝色眸子好像还在眼前,那时他们刚离开莫斯科,正在布鲁克林一个街角卖苹果派的小店里相对而坐。
“和那帮家伙扯皮时,绝对不要提到我,一个字都不行。”
金发女子脸上惯常带着的懒散与酒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语气很淡,就仿佛这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事情在她眼里同今天晚上吃什么并无太大区别。
“为什么?”
霍华德心里难受,但还是尝试将嬉笑再次按回脸上。
“伊芙,你不知道每回我看到外面铺天盖地的谩骂诋毁,再回头看看,看看那放在纪念馆里陈列的奖章、彩带,看看那所谓被表彰的战斗英雄……没有你这个混蛋,一个字都没有!那时,我觉得像是心里有股气,要一下子冲到脑门儿上去。”
男人果断放弃了脸上的负隅顽抗,他抹了把眼睛,
他们所有人都好似荣归故里,就连牺牲的史蒂夫和巴基也在专门建造的纪念馆相片里笑得灿烂,可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承受了所有不堪入目、所有肮脏、所有那些合该掉到阴沟里的东西,背负着所有不知情者的谩骂与憎恨夹着尾巴东躲西藏?
“我不能让你这个混蛋就这么……就这么在阴沟里腐烂啊!”
小胡子富豪红了眼睛,可面前的女人却笑了,她轻轻勾起唇角,笑得温和。
“别担心我,小霍。”
伊芙这样说道,搂过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
“比起这个,你要真的因为我而被关进哪个大铁罐头里——这个时代都会失却颜色呢。”
店里的暖橙色的光落进她的眼睛,女人眼里的他同时代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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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这个一向才华横溢却又目中无人的小胡子富豪到底为什么会在大好的谈判形势下自毁前程,明明最为精于计算不过,也许就连霍华德自己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要是错过了这句话,他怕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要让那个喜欢喝酒的混球能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能堂堂正正接受所有应得的荣光。
小胡子的富豪笑得张扬极了,那令许多女人着迷的英俊面容显得轻松又愉快。他咧开嘴,在谈判桌上将好友的名字痛痛快快地撂给了对面,自己则叉着手欣赏那群糟老头子一瞬间惊惧交加的扭曲面容。
他赌输了。
不出所料。
两队荷枪实弹的警卫从会议厅大门鱼贯而入,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将他押了出去,门口佩姬那双因惊讶担忧而瞪大的眼睛一闪而过,她张开口大声地喊了些什么,却被旁边的涌上前来的大兵给淹没了。
再见,小佩。
霍华德笑了一下,在两旁粗暴的拉扯下依旧显得从容不迫、风度翩翩。
迎接他的可能是暗无天日的□□和强迫式的武器研发,可真奇怪,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都好似荣归故里,没道理伊芙这家伙就不行。
**
半满的玻璃酒瓶从女人的手中坠落,咔嚓一声,晶莹的酒浆合着玻璃碎片洒了一地。伊娃娜紧皱着眉头,颤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我告诉过他,我告诉过他的,不要提,关于我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属于暴雨的哗啦声从合不拢的小窗里冲进屋子,为初冬难熬的空气更添几分阴寒。
卡特深知好友并不是真的在生霍华德的气,只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里吸饱了血的纱布丢进垃圾桶。
她们现在正狼狈万分地缩在威尔明顿一间许久没人使用的旧出租屋里,正坐在卡特身前一把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的女人浑身血淋淋的,原本很快就能够愈合的伤口此时却皮肉外翻,刚扎上的绷带不一会就又渗出鲜红。
满是灰尘和分不清颜色污迹的逼仄房间里都是霉味儿,几乎要把那窜入鼻腔的血腥气都压下去,酒瓶的碎片卡在断了半截正苟延残喘的地板缝隙里,好像再重重踏上一下都会破个大洞。
自从霍华德被强行押走后,军方似乎铁了心要雪藏这个人形的武器工厂。巨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转动它的齿轮,他们的好友,那个才华横溢的小胡子富豪以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料到的速度“人间蒸发”了。
一切关于霍华德·斯塔克的消息都遭到了封杀、一切有关人物都讳莫如深……卡特拿到了关于自己的一纸调令,目的地是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地方,她被强押上飞机,费劲浑身解数才又逃回纽约。一开始,卡特死死地咬着几条有关霍华德关押地的情报不放,却在一次营救行动正掉入军方设置的陷阱,所幸被同样追着线索前来的伊娃娜给捞了出来。
自此,一场可笑的追捕游戏便拉开了大幕。
霍华德·斯塔克成了那令两人无法放手的饵料,关于他的消息十条里有九条是假的,剩下那一条则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可哪怕是伊娃娜,也没办法用悬戒前往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们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追去。
“轰隆”一声,外面的雨声又大了些,和着冰渣的冷雨顺着吱呀作响的窗子扑进苟延残喘的出租屋,气温低得可怕。
伊娃娜在破椅子里缩成一团,额上渗出的汗珠将那头满是脏污的金色头发又打湿了,她疼得厉害,哆哆嗦嗦地伸手又去摸一旁的酒瓶。
“这次他们又出了什么新招?”
卡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强忍住快要落下的泪。
“没什么。”
女人的手终于摸到了酒瓶,她曲起手指,想将那瓶装着最劣质不过的烈性酒精的东西扯到嘴边。
“损坏神经的毒物?”
“加大创口面积的武器?”
“爆炸力更强的弹头?”
卡特一把夺过伊娃娜即将拿到的酒瓶,可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够了,别再去踩那一个个明明知道的陷阱。
她想这样说,可两人都知道,没谁能先放手。
她不能,伊芙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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