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克拉克一只脚踏上斯莫维尔镇初冬堆满了干谷皮和秸秆渣的土地的时候，伊娃娜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男人身周每一粒细小的尘埃都好像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神采。
伊娃娜知道——
克拉克到家了，到了一个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况都能欣然前往的归处。
真好。
少女垂下眼帘，睫毛下深蓝色的眼眸落入远处的地平线。
刚编好的圣诞花环浓绿蓬松的松针上还带着沉沉的松果，黄铜铃铛闪闪发亮，放眼望去，斯莫维尔镇满是圣诞帽鲜艳温暖的红色，是圣诞树翠绿安详的绿色。
伊娃娜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刚烘焙出炉的姜饼与面包甜丝丝的奶香，圣诞前夕浓郁的节日氛围已经充满了这个小镇哪怕最微末的角落。
远处忽地传来了一群小孩子的清亮悦耳的笑。
幸福、恬静、安详。
伊娃娜静静地看着眼前铺展开来的一切，心里裂开的那个大口子好像也不再时刻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微笑着跟克拉克一路穿过小镇热闹的商业街、穿过已经收获的田野边零散的谷仓，穿过初冬还没完全冻结的小河……最后，他们穿过一片金黄色铺满了秸秆的玉米地来到一栋院子里种了棵高大橡树的小屋前，里面穿着深红色衬衣马甲的栗发女士正踏在梯子上，正为装点得当的屋檐挂上最后一颗金红色的铃铛。
“妈妈。”
克拉克大步向前，把正想爬下梯子的女士抱了个满怀。
“哦，克拉克。”
女人温和地拍着儿子的背脊，半晌才拉开了些伸出手触碰男孩儿的面颊，似乎只要这样就能从那面上增添的些许风霜判断出她孩子的近况。
“放心，我最近过得很好。”克拉克微笑着侧了侧身，为两做了自我介绍：“这是上次跟你说起的伊娃娜，伊娃娜，这是我母亲玛莎。”
玛莎闻言笑得更加温和，“哦，这么些天真的谢谢你帮我照看这个傻小子。”她热情地抱了抱克拉克身后的金发少女，寒暄几句便果断抛弃了对烤制圣诞姜饼一窍不通的自家儿子，拉着伊娃娜在屋子里忙碌起来。
克拉克摸了摸鼻子，笑了出来。
小虫爬过桔梗梢的声音静悄悄的，肯特农场这间他从小住到大的小屋一切如常大男孩儿坐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收回仓库的打谷机上，屋里的两人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正笑得开怀。风稍稍有些凉意，他仰起头看初冬高广的天空。
今年的圣诞也会下雪吧。
克拉克露出个微笑。
与此同时，屋里的金发少女正将倒好面浆的模具小心翼翼地放入还未加热的烤箱，她带着隔温手套的双手紧紧地攥着黑色模具的金属把手，神色严肃的像是立马要去和人干上一场硬仗。
“别紧张，只是几块姜饼。”玛莎颇为好笑地安慰着。
“咔哒”一声。
伊娃娜终于将模具平稳地不带一丝斜度地推入了烤箱，她合上盖子，长长地松了口气，无奈道：“烹饪和点缀对我来说简直是世纪难题。”
玛莎捂嘴轻笑，看向她的目光怜爱温柔。
空气里弥漫着烤火鸡和奶油浓汤和煎热的黄油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厨房的味道，伊娃娜怔在了那里，那熟悉至极的目光在恍惚间变成了同一个。
“小姐，在做蛋糕这点上，您无疑也充分继承了哥谭一贯的风格。”称职的老管家面带一丝笑意，一本正经地对厨房里焦头烂额的少女道：“请别担心，那颗草莓一定会感谢您将它整整齐齐地分成了八边形。”
“哦，阿福，别说了。”伊娃娜恍惚了一下。
那是很多年前的圣诞。
“什么？”玛莎有些奇怪地从燃气灶旁转过头。
“不，没什么。”
少女呆呆地望着面前亮着黄灯开始加热的烤箱，刺骨的寒冷倏地开始沿指尖向上侵袭。
她有些后悔来这儿了。
**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当伊娃娜反应过来的时候午后已然过半，窗外阳光正好，金灿灿地落在远方的秸秆上。
“哦，烤箱的温度要再调高些。”
玛莎第不知道多少次柔声提醒着烹饪要求，她看了眼时间，伸手将烤箱的温度旋钮向右稍微调整了一些，便脱了厚重的手套笑道：
“好了，剩下的我来就行，你去找克拉克吧，让这臭小子去谷仓帮我收拾下。”
“好。”
伊娃娜应了一声，脱下隔热手套。她看了眼外面的克拉克，走出厨房，玛莎就透过玻璃窗微笑着看两人离去。
她的男孩儿看起来很开心。
玛莎的笑容温和至极。
对于一位母亲，再没什么比自己的孩子过得开心更重要的事了。
自从几年前她的丈夫乔纳森为了让克拉克的能力不暴露在人前而独自死于龙卷风灾害中后，男孩儿的心里就像是压下了一块巨石，他收拾起行囊，从此开始了打着寻找身世为名的流浪。
玛莎心疼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不属于这个男孩儿。
哪怕是这世上再微末不过的一个角落，都只是一块落脚的浮冰。
他无法停留，不能停留。
可这次——
女人抚着胸口，露出一个微笑，已经陪伴了他们家很多年的金属烤箱里传来姜饼面浆烘焙舒展的诱人甜香，她的目光仍旧落在逐渐落入地平线的两人身上。
她的男孩儿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他总会找到属于他的幸福，也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将会成为他的归处。
**
圣诞夜很安详，晚些的时候真的下起了雪，初冬的细雪静悄悄地落在贴了红色装饰物的木制窗棂上，屋内刚刚烧起的壁炉里传来木头受热时哔哔剥剥的轻响。
晚饭丰盛极了，因为有玛莎把关，伊娃娜做的姜饼出乎意料地味道还不错。
饭后几人坐在沙发上，老旧音响里正放着首节奏很慢的圣诞歌——
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
\"Glory to the new born King\"
听天使高声歌唱，
荣耀归于新生王……
弗里克斯门德尔松的作曲舒缓悠扬，伊娃娜窝在玛莎拿来厚实的红褐色毯子里，气氛安详得似乎随时都能睡去。少女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要陷进这种安详中去了，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这世上所有令她烦恼的事情都已烟消云散——
她忘记了自己依旧漂泊在外，
忘记了依旧孤身一人。
“叮——”
伊娃娜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跳出来的头版头条白底黑字地写着：
夜魇——
义警or凶犯？
少女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指尖触及到手机冰冷的屏幕表面，她缓缓向下滑动。
下面的评论区早已沦陷——
批驳、谩骂或是自以为是的评价，
不同观点吵得不可开交。
黑色的文字像是跳出了版面变成一柄柄坚枪砸下。
她看见里面刷起的一个动图：
小小的黑色方框
灰色的兜帽小人
突然——
头颅扭向一边
骨碌碌滚落在地
“Nightmare,Go To Hell!”
莹绿色的字体在动图的最后爆炸开来，欢腾得像是什么可笑的庆典。
伊娃娜抿紧了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生气还是悲哀。
正在这时，
“克拉克，把电视打开吧。”
坐在旁边的玛莎正抱着充满咖啡的马克杯，她笑道：
“只听歌好像闷了些，我想看看是其他地方的圣诞节怎么过的。”
“好。”克拉克闻言站起身走向客厅中间的电视机，他的步履既轻快又迅速，
“快到十二点了，大概又是各种圣诞直播节目吧，或者看看新闻也不错。”
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孩童惊喜的尖叫，大概是哪家调皮的孩子提前拆开了礼物盒。
伊娃娜垂下眼帘，手机屏幕上，社会评论节目的主持人正在唇枪舌战。他们张大了嘴巴对所有和自己观点不同的家伙怒目而视，挺着胸脯，像两只蠢蠢欲动的斗鸡。克拉克已经走到了电视机前，他的食指已经按上了电视机侧面的按钮，只要微微用力，下一瞬，所有有关夜魇的骂战就有可能扑面而来。
“别，克拉克，别开了。”伊娃娜冲满脸疑惑的克拉克轻轻摇了摇头，道：“圣诞节窝在屋里看电视有什么意思。”
她合上手机，冲自家雇员眨了眨眼，笑起来：“哦，玛莎，克拉克，一起出去走走吧，布置了那么久的彩灯不看看效果就太可惜了。”
陈设温馨的农场小屋柔和的暖光下，少女的笑容温和至极。
别，别是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理应是个每一粒尘埃都充斥着幸福的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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