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死了,部落里响起呜呜的哭声。
老祭司庄严的声音在低泣中响起:“十九个春秋之前,族长带我们逃出神殿,逃出沉重的供奉和劳役。
“而今他命数已尽,闭上了眼。
“正如来自神国的使者所说,他不会离我们而去,他将在天上,护佑我们及我们的部落。
“大家都听到族长最后所言,部落交给朔,我们的新族长,诞生了。”
低泣与庄严的语调中,喻莘隐隐感到一丝神圣,直到老祭司的目光看向他,他才反应过来,所谓神国的使者,指的就是他本人。
老族长在部落里的威望很高,这年头的人也还不会做戏,也没有那些复杂的礼法,嘤嘤哭声都源自他们心底最真切的感情。
“巫炎已经三天没有回来,我们再等两天,如果还不回来就先下葬。”老祭司跟朔讨论之后的事情。
朔点头,没有异议。
当天晚上他们没有挪动老族长的遗体,第二天一早,朔带领族人砍竹子和树,搭建了一个祭台,把老族长的遗体搬了上去。部落里的人又采来许多鲜花放在遗体周围。
族长虽然死了,但饭还是要吃的。
搭建好停灵的祭台后,朔就点兵点将,带着他的狩猎队走了。今天他还额外带了两个即将成年的男孩子一起。
鸣还没到年纪,有一点落寞。
“我才六岁,要到十岁才能去狩猎。”去采集的路上,鸣跟喻莘说。
有昊氏还没有确切的历法,对月份和年份没有概念,他们计算日期的方法主要靠日月更替和四时变换。白天黑夜为一天,满月一次为一月,春秋轮回为一年。
这里还没有夏天和冬天的概念,他们把雪化到叶子开始泛黄之间的时间统称为春,把叶子泛黄到雪化统称为秋,以他们的居住地而言,春天要比秋天长。
所以人的年龄也比较模糊,没有确切的出生日期,最多能记得是秋天的第二个满月之后这样,非常模糊。
喻莘听了鸣的话,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米三的六岁小孩,不仅上树掏鸟蛋是一把好手,还对什么谁喜欢谁,谁讨厌谁这样大人之间的人际关系门清。
鸣没有注意到喻莘的情绪变化,他又说:“但是朔九岁就开始捕猎了,他长得高,力气也很大。”
“朔现在多大?”喻莘问。
从视觉上看,朔应该二十多了,但这里的人年龄很难用现代的眼光去判断,比如鸣。
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说道:“十七岁。我妈妈死的时候他十三岁,我已经六岁了,所以他十七岁。”
“你妈妈?”对了鸣现在叫妈妈的人似乎不是他的亲娘,而且,朔竟然未成年?
“嗯,我妈妈也像山月一样,是个很厉害的女猎手。朔说的。”鸣道,非常骄傲,“木爷爷说,朔很像她。”
“朔像她?”喻莘反问,如果要说像,朔也应该是像自己的父亲,像鸣的妈妈是什么逻辑?
鸣很坚定的点头:“真的,因为朔也是我妈妈生的。”
原来是这样。
嗯?
“朔也是你妈妈生的?你跟朔是同胞兄弟?”喻莘惊得都破音了。
鸣眨眨眼,好想不明白喻莘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点头:“是啊,兄弟。我以后也会像朔那样,变得非常强。”
喻莘回忆了一下朔跟鸣之间的互动,鸣很喜欢跟朔在一起,但朔对鸣跟其他小孩没什么区别,不过话又说回来,鸣对自己,对山月也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态度。
“那你为什么不跟朔住在一起?”喻莘问他。
鸣反问:“为什么要住在一起?”
喻莘:……
是的,是他忘记了这里奇妙的亲戚关系。
因为部落小,其实这里的人或多或少有点亲戚关系,喻莘也听过不少。比如木爷爷是棉的妈妈的兄弟,丁的妈妈有过很多男人,所以他有一堆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
有昊氏的人还没有婚姻概念,孩子生下来一般归母亲,母亲不想养就归部落养,大家都习以为常。
小孩子也没有一定要跟妈妈爸爸生活的意识,有时候比起亲生父母,他们可能会跟部落里其他年长的人更亲近。
偶尔,部落里也会有人跟路过的游猎人生孩子,孩子无一例外都归女方。
既然跟亲生父母都不亲了,那朔和鸣这对同母兄弟不亲近也实属正常。
“你爸爸是谁?”喻莘又问鸣。
鸣摇头:“我妈妈说她不知道。”
喻莘:……
贵圈真乱。
族长的遗体停灵两天后,巫炎的狩猎队还是没有回来。
天气一天天变热,老祭司担心腐肉的气味会引来秃鹫、鬣狗之类的动物袭击,决定不等巫炎了,直接火化。
他们在停灵的祭台周围堆了木柴,然后淋上宝贵的动物油脂,点火燃烧。
祭台也全都是竹子和木头制作的,非常易燃,熊熊烈火很快烧了起来。
部落里的氛围没有像喻莘预料的那样沉重,许多人竟然围着烧遗体的大火跳起了舞。
喻莘问了鸣才知道,这是他们的仪式,重要的人死亡的时候都会跳这样的舞,这是一种荣耀。鸣还一脸向往地说,希望等自己死掉的时候,部落也会跳这样的舞。
喻莘忙在心里呸呸呸,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欢送(姑且这么认为吧)遗体的仪式持续了一整个晚上,等遗体烧完,火自然熄灭,仪式才结束。然后他们把骨灰和草木灰一起装进一张兽皮里包好,进了聚居大岩洞的深处。
喻莘在这里住了些日子,知道这个岩洞很深,但他怂,没探究过到底有多深。
这回跟着部落的人一起进来,他才知道走过居住区后,岩洞一路往下发展,穿过一段有人工斧凿痕迹的窄小斜坡后便豁然开朗,眼前竟然是一个有鸟巢那么大的地下岩洞。
朔他们把包好的骨灰放在岩洞里的一块平整的地上,然后在上面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老族长的墓附近,还有其他类似的墓,应该是其他已故族人的。
安葬好老族长后,部落的人分别去吃了点东西,然后便准备出门,去采集和狩猎。
喻莘先带着采集队去林子里捡柴,他们一般去南面朝阳的林子里捡,这里比起北面的林子更加温暖干燥,树木也都是油脂较为丰富的类型,很好燃烧。
采集队的人已经人手配备了一个竹制背篓,一次能捡许多柴,足够部落里用上两三天。
捡完后,他们又去河边抓鱼和装水。
队员们都去干活了,喻莘可以不用干活,他靠在岸边的大石头边,昏昏欲睡。
快睡着的时候,他梦里一阵躁动,把他惊醒。喻莘睁眼一瞧,才发现是真的躁动了,原本在河边装水闲聊的采集队队员们都聚到了一起,才装了一般的猪膀胱也不管了,就随手扔在石滩上。
喻莘快步过去:“怎么了?”
挺着大肚子的棉在外围,立刻道:“是野和力,他们受伤了,好重的伤。”
喻莘过来,大家都让开了道,棉的话音刚落,他立刻瞧见了浑身是血的野和力。他们两个都是巫炎狩猎队的成员,而巫炎的狩猎队已经出去六天未归,这很少见。
“是不是巫炎他们出事了?”
“遇上剑齿虎了?”
“我们这里哪来的剑齿虎。”
“朔不就遇到过。”
采集队的人窃窃私语,气氛有些焦灼。
野的胸前有一道从左肩到右下腹的伤口,非常长,皮肉外翻,喻莘在其他狩猎队成员身上见过类似的创伤,是用野兽利齿做的骨刀用力划出来的。
有时候在捕猎中会被伙伴误伤到,但都是很小的伤口,这样大的就不像误伤了。
此外,他手臂和腿上也有不少伤痕,只是看起来都不致命。
力的致命伤则在头上,他的头还在流血,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拍过一样。
“出什么事了?”喻莘蹲在他们身前问。
这两个人是巫炎队伍里最跳的,每次跟他们发生冲突,这俩丢起嘲讽来最是勤快。
两人都受伤很重,半睁着眼,张了张嘴吐出几个气音,却什么也听不清。
喻莘瞄了眼围在身边的人,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动用异能。
朔出去打猎了。
老族长死的时候老祭司就在旁边,他应该也看出了点什么,可以请他遮掩。但是野和力伤得这么重,且不说他们突然好了会不会惹人怀疑,就是从河边到部落的这段路程,也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正在犹豫,鸣小心翼翼地喊道:“莘。”
“嗯?”喻莘在想怎么救人,只敷衍地道,他视线习惯性一扫,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鸣好像是被推举出来的发言人,他又小心翼翼道:“莘,你能让他们说话吗?上次老族长死的时候,你也让他说话了,是不是?”
老族长死的那天他们虽然不在洞里,但是在洞外也多少看见一点。
老族长当时已经说不出话了,是喻莘的手掌放到他胸前,微微发光,然后他突然清晰地开口说出两句话来。野和力明显也有话要说,所以大家觉得,可能喻莘也能帮忙。
只是,老族长的事情太过离奇,朔和老祭司不提,他们也没胆子在喻莘面前提起。
虽说喻莘看起来很弱小,但他教了部落吃竹果,还教他们编竹筐,教他们捕鱼、养兔子和猪,他是部落里最有知识的人,甚至是来自神的国度的人,就算他再和善,他们也对他多少有些敬畏,不敢随意。
而鸣跟莘关系很好,又是孩子,也许他问的话,莘不会太生气。
这样一番考量后,鸣就成了大家的发言人。他小心翼翼倒不是因为害怕莘,而是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重担,有点不适应,生怕自己做错什么。
鸣的话让喻莘恍然。
上次老族长死的时候,部落其他人虽然不在近前,但也离得不太远,看到些什么很正常。以部落里这种藏不了秘密的氛围,当天没有看见的,肯定也通过种种途径知道了。
也就是说,自己的异能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部落获知,甚至接纳了。
想明白这些,喻莘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轻松。
他对鸣和其他人莞尔一笑:“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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