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像是烟雾一样四散开,中间包裹着一个少年,他穿着附中的校服,脸色苍白,静悄悄地沉在水底。赵曜双目紧闭,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无害的湖水会逐渐腐蚀他,再过几日,鱼虾会过来啃食他已经腐烂的皮肉。作为一个人类来说,他已经死了。
鲜血不断从创口中涌出,好像是要把整个湖面染成血色。
有一部分血液渗透河底的淤泥,他的鲜血像是带有腐蚀性,泥土像是遇到了硫酸,一点点松动开来。
突然,河底出现了一道裂缝,隐隐约约透出一些绿光,那光芒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河底点了一盏灯。
绿色的光源如同海草一样温柔的包裹着他,赵曜的身体突然一动,像是砧板上被卡膛破肚的鱼垂死挣扎,背后有一道力量抵住了他的后背。下一刻,他的手臂在水中晃了晃,竟然被后背的力量慢慢向上托起。
一只眼睛躺在湖底,漆黑的眼珠幽幽睁开,目送赵曜远去,一直到确定赵曜上岸才缓缓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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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很古老了,逸城人打小就在这条河边长大,早晨六点,一堆老头老太太在河边锻炼。有人在河边威武撞树,有老太太舞花扇,也有老头坐在杨柳树下吹萨克斯。
在亲爱的喀秋莎的音调里,老陈正在河边捉蜻蜓,这项手艺都快失传了。他一个捕网落下去,碰到蜻蜓边,水面突然一颤,下一刻河中央陡然钻出了脑袋。
老陈被吓了一跳,捕网都飞河里了,等他定睛一看,发觉那是个年轻人,穿着附中校服。老陈孙子也在附中读高一,认出是个高中生之后就开始骂骂咧咧的,“这帮孩子也不学好,大早上来护城河游泳吃饱了撑的,也不怕冻坏了。”
他又一看,感觉事情不太一样,高中生胸前的衣服破了,而且他面色惨白,跟死人一样没有气色,还有些发青。
老陈以为他溺水了,问:“后生,要叔拉你上来吗?”老陈有点急,放眼望去,河边都是些糟老头子,也没见到什么小伙子,这孩子还在河中央呢,游过来还有几百米,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要不我现在去找人。”老陈还在犹豫要不自己下水算了,但又怕自己一把老骨头,他刚说完,那高中生突然就自己游过来了。他的动作很快,不太像是溺水了。
“呦,寻叔开心呢?”老陈说:“想当年叔也游过护城河,我那时候还想去游长江……”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拍到了岸边,老陈才完完全全看到高中生的脸,漆黑凌乱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眉型锋利,眼窝生的很深,眼皮比寻常人略宽些。如果是平时,老陈估计要感叹句,这孩子他妈肯定是个大美人。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因为高中生一抬眼,睁开了一只黄金瞳。
高中生一步步走上河岸,等他完全上岸了,老陈才发现他长得很高,起码在一米八以上。他衣服全部湿透了,勾出结实的胸膛和窄窄的腰,黑发金瞳,说不出的妖气逼人。
老头后退了两步,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把捕网扔出去了,连个防身的都没有,而高中生像是看也没看到老陈,就这样径直掠过了他。
老陈僵硬的转过脖子,盯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是受了伤,走路有些踉跄,老陈看到他手里提着一盏灯,是老式民国时期的煤油灯,只不过那火苗竟然是绿的。
“这是……见鬼了吧?”待到少年的背影完全消失,老陈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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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别墅区赵宅浴室。
赵曜双手撑着洗手台大口喘气,他死死盯着镜子,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异变,比如他现在的左眼。他大口喘息,黄金瞳跟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忽明忽灭,像是一盏古老做旧的灯。
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无法确定,校服有一处豁口,刚好捅在“逸城附中”印字的位置,但他下面的皮肤却毫发无损,他是个疤痕体质,任何小伤应该都会在他身体留下痕迹。
重点是,他无法顶着这样一只瞳孔去上学,人们会把他当做异类,如果是在古代,他会被活活烧死。
突然,他感到一阵针扎一样的痛苦,他的大脑里像是有某种电流,然后类似金属拨片一点点的拨动他的脑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整个大脑就像是一台坏掉的收音机,杂音电流声在他大脑里肆意妄为。
“想要什么?”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赵曜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浴室谁也没有,
他明白了,好像是他大脑里的声音。
闭嘴!
他抱着自己脑袋,针扎的痛苦越来越明显,那人又在低吟:“你想要什么?”
别说话了!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正常。
他刚这样想了,大脑里的杂音不断增强,像是到了一个极点,然后陡然急转而下。
世界清静了。
黄金瞳消失了,赵曜呆呆地看着镜子,好像第一次看清自己。他拨开自己的左眼皮,那是一颗完整的黑色的人类的眼球,不存在任何疑问。
幻觉吗?
不对,不是幻觉,这是现实。
他死了,然后又活过来,大脑里有个声音,他说他想要正常,然后他现在正常了。
他木然的坐在浴缸边缘,没有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声。
叮铃铃——
他被吓了一跳,仔细辨别,才发现那是书房传来的。
赵曜盯着电话,像是盯着一枚炸弹,这是一台很老的座机,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人人都有手机,很多人家里都已经没有电话了。赵曜从来没听到过家里的电话响过,这是第一次。
电话响了十五下,突然陷入寂静,就在赵曜以为他不会打来的时候,电话突然又炸起,他有种错觉,假如他今天不接电话,那这个电话将会一直响下去。
“喂?”赵曜拿起了听筒。
“你找死是吗?”这是很具有威胁的一句话,赵曜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辨认出电话那边是他老爸,“给你打电话打不通,你还学会旷课了?”
现在已经早上九点半,第一节课都已经上完了,赵曜的手机在水底早就不见了,他老爸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问赵曜的下落,给赵曜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找不到人,最后只能打回家里,假如家里都没人,他老爸估计会直接从意大利飞回来。
赵曜松了口气,他说:“我出了点事……”
老爸那边停止了谩骂,问:“你怎么了?”
“我……”赵曜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话,怎么说?说我昨天在河边散步被人捅了一刀,掉河里之后也没死,第二天醒来伤口不见了,还长出了一只异瞳,脑袋里一直有个人问他你想要什么吗?
这话要是说出来,他爹能送他去教堂驱魔。
老爸叹了口气,赵曜能逃课也是很正常的反应,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况且赵曜的成长经历跟别人差别太大,赵曜父母离异,他法律上属于爸爸赵付舟。但他爸是个大忙人,一直在国外做生意,小时候还能把孩子带在身边,长大了也不太好操作,直接把人送回国读书,赵付舟依然是全球到处飞。这对父子俩,一年能见上一面就已经能去烧高香了。
赵曜基本上算是自己生活的,有时候他小叔会过来同住。
老爸说:“你现在高三了,高三还是以学习为主,你那成绩我看了都糟心,也不想让你考什么全国状元,你给我考个本科行不行。我给你找了个家教,这家教……”
赵曜听着老爸絮絮叨叨的,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老爸的声音隔着电话线和太平洋都能把人轰醒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给我找了个家教,今天放学七点半来家里,让我别吵别闹别打人。”赵曜重复了一下他的话。
老爸看自己苦口婆心似乎有了那么一点效果,说:“这还差不多,我跟你说这个金牌家教可牛了,号称没有教不会的学生,不论多差的资质进了他的辅导班都能考上名校,你知道他教出了多少个状元吗?六个!”老爸越说越夸张,赵曜没看见他都能感觉到他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宛如一个教育业的金牌销售,“可是他从业也才六年啊!”
老爸活像是在超市里抢到了最后一捆打折大葱,说:“我预约了半年就给你约到了,我也是运气好。”
赵曜一边听他打电话一边随手打开备用手机,翻了下老爸发来的资料,他名叫谢玥,很女气的一个名字。这履历表跟骗子写的一样,补习费堪称天价,高出市场价三个零,也不知道哪个土大款要找他来辅导。他的宣传页面上确实有六个状元的名字,跟每年的市状元都吻合,但家教这种事太私人了,谁知道是真的教过还是拿来当个噱头。每年补习班找状元来打广告的也不少,就是他一口找了六个也不怕撑死。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位老师授课是双向选择,你选他也要他选你,跟家里有没有钱似乎没有多大关系,他教的学生里竟然也有贫困生,至于费用如何支付就是个迷了。根据下面的留言说,每年被他拒绝的学生不计其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上赵曜这个废物的,为了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更有挑战性吗?
不过……实话说,这家教长得还挺好看的。
赵曜翻了翻,感觉就是个有点猎奇的骗子,估计就是专门钻空子,太多家长想要望子成龙了,比如他老爸。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老爸似乎还在痛心疾首,“我给你报个补习班比养个小蜜都贵。”
……
这什么鬼比喻?
他敷衍的应了两声,问:“您还有别的要吩咐的吗?”
老爸只有在电话里特别像个家长,说:“好好学习,好好吃饭,不准旷课听见没!今天我就放过你了,你要是被我抓到下一次,你信用卡别用了。”
跟老爸打个电话耳朵能聋了,他放下电话,感觉到自己身上稍微有点活气。他脑子里完全没有想老爸说的那个家教,一直在回忆昨天发生的一切,他想了好几遍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嚼泡泡糖的女孩、遛狗的大叔、戴口罩的男人、刀、落水、灯,等等,一盏灯?
赵曜冲回浴室,看着地板上躺着一盏煤油灯,里面好像有隐隐的绿光在跳动。赵曜头皮发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煤油灯带回来的,好像这块记忆完全蒸发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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