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眼睛半阖,他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声音,他们讨论自己时就像是在讨论一个动物。他能感受到针扎进胳膊,自己的鲜血不断外流,然后他被人翻了个面,像是个牲口一样头冲下,一柄刀抵着自己的后颈。那个时候他理解了古时候被斩首示众的罪人,把脆弱的脖子拱手相让,随时随地等待悬在空中的刀锋下降。
他的脑子很乱,思考能力下降,大脑转起来的时候像是卡壳的磁带,他听到有人在叫“谢笙”,原来刚才那个带刀的巫师叫谢笙啊,跟谢玥是一个姓。他又听到了叶连召的名字,当时才感觉有些可笑,毕竟他小时候真的幻想过有个巫师世家能出现把他给收了,自己加入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说不定会更好。
模糊之间他看到叶连召走过来,他的脚停在赵曜身边,正在接过谢笙手里的刀。
谢笙说:“趁他还活着,把他的脊椎挖出来。”
真好笑,要他的血就行了,为什么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要把他连人带骨头一起挖走?
一直到现在,赵曜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步的,只是来找一条鱼拿珍珠,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叶连召的刀没有马上落下来,赵曜心想如果是自己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人怎么能做到去挖另外一个人的骨头?
“赵曜……”有人在叫他,声音低沉,像是回声一样一圈圈在他的脑海里重复。
赵曜感觉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他好像正在课堂睡觉。
那是个炎热的下午,夏蝉没完没了的在鸣叫,在历史课上,他听着历史老师枯燥的课堂昏昏欲睡,历史老师问:“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这句话是谁说的?”
是谁说的?赵曜趴在课桌上,半梦半醒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赵曜,你来回答一下。”历史老师点名。
他想醒过来,但他无法移动自己的任何一个手指头,历史老师暴跳如雷,“高三了还要睡觉,赵曜!”
老师一次又一次的叫自己的名字,同桌孟雪也叫他:“赵曜,醒一醒!”
他像是陷入到一种极致的昏睡中,课堂上原本在上历史课,同班同学却像是觉得这件事比学习还重要,把课本放下,暂停了课堂,五十六个同学专心致志的叫他的名字:“赵曜!赵曜!赵曜!”
似乎觉得不够,他们拍打桌子,用课本和试卷疯狂拍打,齐声大喊:“赵曜!赵曜!赵曜!”
突然,同学们的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同时捏住了舌头。
在突如其来的静默中,静得像是空气停止了流动,那人说:“你想要什么?”
那时候赵曜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多么耳熟。
赵曜长这么大,其实很少有人这么问他,他没有权利可以选择自己是否来到世上,也没有权利选择自己什么时候读书。他总是被动接受,一直为了最基本的权利而斗争,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要我帮你杀了他吗?”脑海里的声音如此无所谓,好像杀掉谢笙或者叶连召,哪怕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那么轻松,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那个声音太像是魔鬼的引诱,赵曜不敢轻易回答他。
赵曜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世界在他眼里有三层重影,一会儿在教室上课,一会儿在车厢打斗,一会儿在跟谢玥吃饭。
他聚了聚焦,看到了就在不远处的煤油灯,谢笙担心煤油灯出幺蛾子,用伏妖血在地面画了个封印。伏妖血对妖物的压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那盏气鼓鼓的小灯一点办法都没有。绿色的火苗撞着灯壁,焦灼的一遍又一遍向封印撞去,灯罩上裂痕越来越大,煤油灯火光越来越微弱,它的动作逐渐缓慢,赵曜觉得这盏灯快死了。
赵曜当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他死在这里没有关系,他本来就活得不久。但那盏灯不应该被谢笙带走,即使他并不知道那个小东西离开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赵曜想把煤油灯带走,起码应该把它放回第一次遇到的护城河。
赵曜说:“带我走。”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到脑海里传来一声沉沉的笑,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像是魔鬼在弹舌。
·
叶连召拿着刀的手有些发汗,他心如擂鼓,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某种奇怪的边缘,跨一步出去都是天堂和地狱之分。他近乎懦弱的想,是不是这辈子自己就无法成材,平庸的人就做平庸的事,不要妄想什么所谓的突破自我。
真可怜,那个时候他很想丢盔弃甲的逃跑。
刀尖抵在赵曜的后颈,这时,他突然看到赵曜的嘴唇蠕动,像是在说什么,只不过实在是没有力气,因此也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他是不是在说话?”叶连召对谢笙说。
谢笙双手环胸靠在旁边,打心眼里觉得叶连召懦弱,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个当巫师的料,如果不是叶德胜的要求,他根本不想带叶连召过来,他语气冰冷:“不要拖延时间。”
叶连召计谋被识破,硬着头皮下刀,但他刚一回头,啪得一声,突然地铁里的灯光熄灭,车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本身就在地底,光源少的可怜,车厢熄灭后黑得不见五指。
停电了?为什么会停电?
来的都是上好的巫师,他们并没有放任这种事情太久,甚至连一个抱怨的人都没有,十几张纸符腾起,像是灯笼一样照亮车厢,陷入黑暗的时间只有不到十秒。
然而,这十秒钟也足够做很多事了,纸符腾起时,叶连召惊恐的发现,赵曜不见了,不仅是赵曜,就连那盏煤油灯也消失了,只留下地板上大片的血迹。
“人呢?”原本在观战的巫师这时没法坐视不理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不出差错。
“他跑不了。”谢笙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他笃定赵曜跑不远,那么大的失血量,那么重的伤口,正常人已经去见阎王了。
只是他忘了,赵曜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喂,”叶连召的声音有点发抖,瞳孔瞪得很大,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你们看。”
他指着地铁的另一侧,地铁中间所有的连接门都被打开,从这节车厢能够一直望到车尾,车厢内部充斥着咔嚓咔嚓的铁轨声。但纸符能够照明的范围有限,地铁的最尾端依然是漆黑的一片。叶连召见过黑夜,他并不怕黑,但他第一次看到这种,像是在凝视一口森林里的古井,紧紧盯着黑暗的漩涡,片刻之后会失去灵魂。
而就在黑暗中,陡然睁开了一只黄金瞳。
黄金瞳内是竖仁瞳孔,这不像是人眼,更像是动物,如同沙漠中入夜后出现的孤狼。
“这……”叶连召张大嘴巴,“这是什么?”
赵曜整个人都在超过了叶连召的认知,他之前以为赵曜是个巫师,身上不寻常的地方应该是他的伏妖血。在第一次在小树林约架的时候,他就感受到赵曜身上不同寻常的妖气,而现在,濒死状态下的赵曜身上的属于人类的部分逐渐被另外一部分覆盖。
啪得一声脆响,一声响指,像是做作的富二代打个响指让侍者给他上一杯香槟。
声响过后,车厢内部的灯一节一节亮起来,先是从叶连召他们这边开始,然后一格又一格的亮到赵曜的脚边。赵曜就站在光影明暗的分界线,脸部被光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陷入黑暗,一部分被照亮。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附中校服,腰部有一个创口,这个伤直接将他贯/穿,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内里的脏器,但他好像不知道疼也无所谓什么疼不疼。
叶连召有种很诡异的直觉,他觉得站在他眼前的根本不是赵曜。
谢笙最先反应过来,他手腕一动,原本在叶连召手上的伸缩刀回到他手上。
“带着血样先走,”谢笙的脸色很难看,“他醒过来了。”
谁醒过来了?叶连召想问清楚。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的余地让他们走,因为刚说完这句话,地铁突然开始加速,叶连召定力不好,不得不扶着车门以免自己被突然的惯性甩出去。
国内高铁最高时速车速已经高达501公里,但这辆车的速度起码是两倍以上,人在高速移动的物体里只会感到恐惧,像是把一只活猫扔进了旋转的洗衣机。
巫师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手中结起结界,他们是叶家和谢家最顶尖的巫师,遇事更加沉着冷静。
无数张纸符冲赵曜而去,他们的力量比叶连召强得多,叶连召曾经看过他们随手画的纸符能够炸掉一栋楼。而现在,这么密集的像是刀子一样的纸符根本连碰到赵曜衣角的可能性都没有。纸符在接近赵曜一米远的位置就开始突兀的燃烧,符咒冲天,像是在进行什么可怖而壮大的祭祀。
赵曜的目光很沉,沉默的与他们对视,但视线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像是在俯视他们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这时,地铁突然减速,地铁和铁轨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叶连召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扭头看自己的背后,车厢被一阵怪异的力量扭曲,内部不断挤压,像是被腾空拧成了麻花。
叶连召整个人被震飞,在自己的身体悬空的一刻,他看到谢笙带着伸缩刀朝着赵曜冲去。但普通巫术对赵曜无效,伏妖血不能用在他身上,他像是妖怪和巫师最极致的结合。
叶连召感觉到一股无尽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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