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赵曜这一觉睡得足够久，他在一张大床上醒来的，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思考自己在哪儿。他的大脑停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自己赤着上身，腹部的伤已经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疤痕，就像是那次从护城河里爬出来的时候一样。心脏明明被贯/穿同样也没有留下疤痕。

    他只穿着裤子，有人脱了他上衣，帮他擦洗干净，要不是裤子上还有零星的血迹，他都忘了自己从地铁站鬼门关走了一遭。

    是谁啊？谢玥？

    他想起来了，最后自己上了谢玥的车。

    谢玥不在主卧，赵曜掀开被子下去，他的体力没有恢复，毕竟那么大的一个伤口，伤口痊愈了，失去的鲜血是实打实的，他现在头有点晕。

    这是一间大平层，房子很大，他起床的时候看了一眼，地处逸城CBD凤凰路，房价都逆天了。看来谢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钱一些。

    主卧墙面上有个很奇怪的柜子，赵曜一眼就看到了，像个橱窗一样，但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神龛。里面供着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只红色的苹果，旁边还有一条儿童围巾。

    这东西肯定不是谢玥本人的，赵曜不敢去碰，只是远远观察着，他看那条围巾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上面的圣诞老人和卡通驯鹿很眼熟，但那块记忆好像被人阻隔了一样，不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他很快就放弃了，圣诞老人和卡通驯鹿太常见了。

    他身体很虚，急需补充营养，刚慢吞吞的挪到客厅就愣住了，谢玥正在沙发上看书，他家装修审美很好，baxter沙发旁边有一个巨大的装饰地灯，谢玥坐着的地方刚好漏进来一点落日的余晖，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显得温暖了很多。

    谢玥脚边蹲着一只缅因猫，因为赵曜的出现突然惊醒，抬起头好奇的打量他。

    赵曜突然想到了那个给他发短信的“乱码”，之前他有一直猜测对方是不是养了一只猫。

    “醒了？”谢玥一看表，“你睡得可够久。”

    赵曜轻声嗯了一声，有点戒备的看着谢玥，为什么上了谢玥的车？他到现在都没有想通这一点。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对谢玥毫无芥蒂，好像全天下都会害自己，只有谢玥不会一样，真奇怪的直觉。

    缅因猫把赵曜评估完毕，从沙发上跳下来，尾巴跟个鸡毛掸子一样立起，迈着优雅的猫步朝赵曜走来。缅因猫亲昵的蹭了蹭赵曜的小腿，柔软的猫毛从他腿腕子扫过，赵曜突然整个人都绷直了，如临大敌，动也不敢动。

    谢玥多看了两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家猫是猫肉炸弹，问：“你怎么了？”

    人有没有厄运一说？赵曜很信这个，因为但凡他接触过的动物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很小的时候住老房子，家里养了只猫，一直散养着。有天傍晚猫都没回来。赵曜出去找了很久，最后在邻居的房顶上找到了他，一只小公猫，吃了老鼠药死了，嘴角还有一些干掉的白沫，估计死的时候特别痛苦。

    后来又养了一只，一只布偶，只关在家里圈养，一辈子都没出过门。但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病倒了，送去医院检查，得了猫传腹，后来安乐死了。医生说是应激反应引起的，可赵曜家里根本没有什么能对猫造成应激的条件。

    赵曜小时候特别喜欢小动物，两次养猫都给他留了阴影，家里就不养东西了。有一天在一条小路上，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看到小狗特别喜欢，蹲下来去逗他，小狗屁颠屁颠的朝他跑过来，一辆车刚好从拐角转过来，小狗被碾压的血肉模糊。

    这事儿赵曜一直都记得，因为车轮的挤压，小狗在他面前生生破裂，从生到死不过一瞬。如果不是他逗小狗，小狗也不会被车撞死，那条狗才巴掌大小，应该就一两个月大。他总觉得自己欠这小东西一条命。

    不止如此，观赏鱼，家里的花花草草，只要有赵曜的地方，几乎都活不过一个月。

    从此之后，赵曜避免跟动物接触，以免自己身上的厄运传递给它们。

    赵曜绷直了背脊，尽量忽略脚下毛绒绒的东西，说：“我猫毛过敏。”

    猫毛过敏？这看着不像猫毛过敏，像是什么心理疾病。谢玥假装没看见这件事，对猫招了招手，说：“过来。”

    脚边的缅因猫听话的跑到谢玥旁边，在沙发上盘成一团。

    缅因猫一走，赵曜如释重负，他本来想问问这只猫叫什么名字，但不敢问，害怕自己对它产生感情。

    “你随意吧。”谢玥好像完全不介意家里多了个人。

    赵曜没跟他客气，摸到冰箱里想找点水喝，可惜谢玥这个妖怪是个假把式，做戏也不做全套，冰箱里空空如也。谢玥家里竟然除了那个红苹果，什么人类的食物都没有。

    “桌上有外卖。”谢玥说。

    谢玥不需要吃饭，这份外卖是专门给赵曜点的。赵曜打开矿泉水一阵猛喝，解渴之后才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所疑问，问：“安全吗？”

    谢玥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很安全。”除非那帮人不要命了才会选择来他家抢人。

    赵曜听了之后放松了些，专心致志的开始吃饭。

    谢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赵曜光着膀子，前胸有些旧伤，额头和眉骨有擦伤和淤青，他估计是饿狠了，吃饭跟斯文半点关系都没有，看着就像是亡命之徒在吃最后的晚餐。

    谢玥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怎么就把好好一小孩儿养成这幅德性。

    谢玥一直在等赵曜询问，昨天是头脑发昏，今天大脑趋于正常了总该兴师问罪。果然，吃完饭后，赵曜一屁股坐在谢玥对面，赵曜没穿上衣，他坐姿大大咧咧的，双肘撑着膝头，像个盘问人的小混混，因为这个动作，腹部凹得很深，肌肉线条一直延伸下去。

    赵曜说：“我有些事想问你。”

    谢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眼神止不住的往赵曜腹部飘，那里的伤口已经平了。

    赵曜眉头一压，看到了茶几上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成渣渣，旁边又放了一台还没拆封的苹果手机。谢玥心思细腻到可怕，不仅找回了他的旧手机，连新机子也准备了。

    赵曜本想兴师问罪，他脑袋里一堆问题，譬如：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乱码是不是你？”

    “谢家为什么来找我？”

    “把我脊椎挖出来是什么意思？”

    “你跟谢家是什么关系？”

    这一系列问题都因为他看到了茶几上的新手机戛然而止，好像一只手把他翻江倒海的内心死死按住，顷刻间趋于平静。

    “谢谢。”赵曜最后只说了这两个字，他长这么大帮过自己的人很少，像这么细心的几乎没有。

    谢玥嗯了一声，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多的表情，好像接受别人的感恩是理所当然的。

    “学校那边我帮你请假了。”谢玥说。

    今天是周六，高三还要再上一天课，起码避免了自己逃课之后老爸来兴师问罪的场景。

    赵曜嗯了一声，看见谢玥翻书的手掌，右手掌心完全溃烂，伤势一直蔓延到小臂，对方没有用障眼法，透过肉芽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

    这是昨天给自己疗伤弄的。

    赵曜心里梗得慌，觉得他手心的伤口很扎眼，问：“你不包扎吗？”

    人类的医疗用品对妖怪来说无效，包不包扎对谢玥来说没有意义，他说：“你要是嫌丑，我拿绷带包着。”

    “没……”赵曜哪里敢嫌他丑，问：“你不能治自己吗？”他见识过谢玥治疗的手段，腹部这么严重的伤口，第二天早上醒来除了隐隐有些发疼以外，连个伤疤都没留下。

    谢玥从茶几下翻出绷带，一边缠绷带一边回他的话：“没用。”妖法对于伏妖血没有用，除了等待慢慢愈合以外别无他法。

    赵曜觉得很纳闷儿，挺神奇的，能够去治愈别人，却无法治愈自己。

    谢玥给自己手心打了结，绷带缠的像是烧伤病人，问：“你不是有事要问我？”

    其实赵曜挺无措，只会摆出一副架势，对待这一团乱麻不知如何下手，谢玥是敌军还是友军？他沉默了半响，问：“你是青鸾？”

    赵曜私下所有时间都几乎用来研究妖怪了，他经常读一些野史和民间故事。他早就对谢玥的身份有所猜测，回想了下自己查过的典籍，谢玥不可能是个小妖怪，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妖。现存的一品大妖很少，最贴近谢玥形象的应该就是这个。青鸾又称苍鸾，有人说和凤凰是一家，大约像是凤凰和孔雀的结合体，谢玥长得确实有点那个意思，好看孤傲还有点慵懒。

    青鸾鸟天地间仅有一只，是祥瑞之兆，见之天下安宁，古代多少帝王想见都见不到。

    谢玥没想要隐瞒，赞许道：“挺聪明。”

    赵曜皱了皱眉，青鸾是祥瑞之兆更多是民间的说法，他之前遇到过一只小妖，跟他讲过谢玥这个妖怪。十分无情而且残暴，残杀同类，在妖界名声很不好，杀过的妖物能列出一本《死亡笔记》，是个臭名昭著的杀胚。

    不过那个小妖也告诉了他很多关于谢玥的八卦秘闻。

    “我倒是蛮佩服他的。”小妖在江南长大，说话一股软软糯糯的味道，“他爱上了谢家未来家主谢无悔。”

    “巫师侬晓得伐？”小妖怪活像是在讲什么八卦秘闻。

    “巫师跟妖怪不能在一起的啦，”小妖怪摇头晃脑，“被谢家发现了，谢无悔咔嚓一下，死掉了呀。”

    “青鸾大人真是造孽，谢无悔据说是个天才嘞，为了他死掉了。死的时候那个痛苦哦，被天火活生生烧死了。”

    赵曜对青鸾的印象很深，他看了很多妖怪的生平，他们大多数都是毁灭世界，要么是安稳沉睡等待人类来召唤。所有妖物里，谢玥算是最有人情味的一个。

    天地间只有一只青鸾鸟，凤凰成双成对，鸳鸯也是如此，但鸾鸟只有一只。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爱人，赵曜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事迹的时候，还在想这妖真是个恋爱脑。

    这样的妖物怎么会跟赵曜扯上关系？而且还自降身价来当家教？

    “认识我？”谢玥一挑眉，他有点想知道赵曜是怎么看他的，更想知道赵曜到底有没有想起他。

    “认识啊，”赵曜说：“有名的情种嘛。”

    谢玥有点失望，人类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差了。不过他对此不可置否，从没觉得情种是什么贬义词。

    “为什么救我？”赵曜问。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身体里绝对有什么秘密，谢家和叶家已经出现了，谢玥如果是想来分一杯羹的也说得过去，只是，他是属于哪个阵营的？

    “理论上我不是去救你的。”谢玥手指一动，煤油灯从一旁飞出，尴尬而突兀的横在两人中间。煤油灯自认做错了什么，一直想逃跑，但苦于谢玥的控制无处可躲，就像是过年被突然拎出来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的孩子。

    谢玥说：“我是去救他的。”这不算是说谎，心灯跟谢玥彼此相连，但他能力有限，在谢笙浇上伏妖血时，谢玥能感知到同等的痛苦。

    赵曜没有失忆，他还记得昨天谢玥说过这东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是他话说不清楚，谢玥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赵曜肉眼也分不清谢玥少了什么。

    况且，谢玥的哪部分能这么二货？

    “你要把他带走吗？”赵曜试探性地问，其实他有点不舍，他跟那盏煤油灯是有感情的。

    这回谢玥沉默的足够久，他不需要心灯，心灯里藏着他的□□，埋葬着他跟谢无悔的记忆，对于一个永远都死不掉的妖怪来说，心灯是痛苦的。他原本只想把心灯埋葬，人类城市建设，说不定过几十年护城河都会被填平造房，原计划里被封印百年都没什么问题。

    结果，突然被一个小小的高中生唤醒了。而且这个不平凡的高中生，谢玥竟然跟他认识。

    谢玥摇了摇头，他对那盏灯没有什么看法。

    赵曜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看到谢玥摇头心里放松了不少，继续蹬鼻子上脸：“那可以先放我这儿吗？”

    哈？青鸾的心灯为什么要给一个人类保管？

    “我不会弄坏的。”赵曜怕他反悔，紧接着加了一句，他从小到大都没跟人要过东西，这是第一次。

    ……

    谢玥发现，他几乎没办法拒绝赵曜的请求，他叹了口气，“让它选吧。”他懒得管这件事，把选择权交给了心灯。

    他话音刚落，悬在半空中的煤油灯突然一个猛子扎进赵曜怀里。

    赵曜双手举起自证清白，“不是我啊，是他主动的。”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