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仰望着天花板,煤油灯好像知道他在想事情,左右晃荡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赵曜的思绪很容易就被他勾出来,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你是他的心吗?”赵曜问,赵曜看到过谢玥空荡荡的胸膛,这是个很合理的猜测。
煤油灯不能说话,他灯光黯淡了些,好像默认了这个回答。
赵曜又想到煤油灯很害怕被人抛弃,他被谢玥遗弃了多少次?谢无悔死在一千年前,当时谢玥就已经自剖心脏了,煤油灯的样子是民国时期才有的,他最近一次被封印是在民国,那之前他还经历过什么?
赵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给乱码发短信,“你很久没有给我派活了。”他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可惜乱码并不是随叫随到的,那边久久没有回复他。
“什么活都行,我不嫌弃。”
“你睡了吗?”赵曜开始跟他闲聊。
“我的寿命还剩多少天?”赵曜缓缓的在手机上打出这行字。
没有回复。
如同石沉大海,乱码会不会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赵曜隐隐有点不安,因为第一次接到乱码的短信时对方说他活不过十八岁的生日。第一次遇到谢玥的那天,赵曜的寿命还剩38天,之后他杀死了血色怪物,寿命增加四天到42,按照道理来说,后天就是他的生日同时也是他的死亡日期。
可惜,他中途已经死亡过一次了,死神还会如约到来吗?
他起来点了灯,打开了那份文件。
叶连召给的东西很齐全,他当时诚心诚意跟赵曜做交易,收集出了三个文件袋,叶连召甚至还贴心地标了号码。其中一个档案袋上有“三阴府”的红章和被撕烂的封条,他看见这玩意儿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三阴府为什么有他资料?他到底被人盯了多久了?好像全世界除了他,所有人都比他更了解赵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德胜活了好几百年都快变成人精了,他肯把资料给赵曜,可能有叶连召那件事的考量,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根本就不怕赵曜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打开档案袋时都有些哆嗦,A4纸和照片落开,入目的第一眼是大片的红,好像鼻腔里都能闻得到那股腥气。赵曜看惯了血腥场面,却仍然感觉这些东西很刺眼。
他按照叶连召标注的顺序把东西陈列开,第一个文件夹更像是个科普,分别放了人体和妖怪的解剖图,因为太过于细致都可以忽略那种恶心和血腥。
其中还有几张古文残页,看上去很有年头了,这也是赵曜第一次听说“混种”这两个字。
混种的禁术从千年前开始诞生,混种简而言之是把人和妖怪结合,几代巫师试过各种方法,人的灵魂放在妖怪的身上很容易丧失自我,而妖的妖元放在人的身上相对来说比较稳定。混种从古到今有了一千年的历史,但这并没有让这项禁术好到哪里去,无一例外,混种很容易早死,平均寿命仅有三年。
而历史上第一个记载发明混种的是,谢无悔?
赵曜盯着这个名字沉默了许久,感觉他们的命运在某一点差生了一种诡异的交集。
他感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那些纠缠他的东西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当时那个妖怪在哭,他杀死的根本不是妖怪,是个混种,更直白来说应该是个人。
他杀掉了自己的同类?
赵曜浑身冰冷,抖得厉害,甚至有点恶心,他没有勇气去看最后一个属于自己的文件袋,那简直是□□裸地告诉他赵曜根本就是个怪物。
赵曜的这份资料显得很详细,甚至详细到有些杂乱,上面除了他还登记了他父母的信息,竟然还有赵家每个月开销的银行流水,包括赵曜家里到底有多少财产,这合法吗?
除了赵曜本人,连他父母都在被监视?那么,他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最可笑的是,其中有一份诊断报告,赵曜简直像是一个被不断记录的精神病人,但上面的符号他根本看不懂。
比如这一页,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阴。”
下一页,又只有一个:“阳。”
阴的部分更多,阳的部分赵曜数了一下有十四次,他找来了一本日历本,在所有画着“阳”的日期都打了个红圈,企图摸清楚内在规律。
然而他很快就失败了,他不记得这些日子有什么特殊,只有一个他能知道,8月31号,那天是开学典礼,赵曜坠入湖中“意外死亡”的日期。
赵曜极少这么紧张,他是混种吗?那如果混种的平均寿命是三年,他为什么会活到十八岁?他想要快速翻看后面的内容,发现本子的后几页都被人撕掉了,只留下锯齿状的残页。
怎么回事?残本?
叶连召骗他?不可能,当时叶连召的状态不可能还会骗他,唯一的可能是叶连召当时拿到的也是个残本,怪不得叶德胜不怕赵曜看到这份资料。
最后一次完整的看过档案的是谁,这个档案到底是叶家自己去拿的还是谢家给他们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叮铃铃,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赵曜被深夜的电话铃吓了一跳,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老爸的声音很着急,劈头盖脸先是一句:“她给你打电话你别接,她让你过去你别去。”
老爸说的“她”是赵曜的母亲。
赵曜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根弦在绷紧,搅得他大脑有些疼,连老爸的声音都变得很不真实,他差点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赵曜捏紧了电话,猜测赵付舟知不知道这回事,赵付舟表现的那么正常,是假装的吗?赵付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怪物,但还是要养活他?或者说,如果他不知道,那赵曜该怎么跟他坦白这件事,毕竟自己的寿命已经不多了。
该不该叫老爸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赵付舟沉默了半响,声音温和了些,道:“隔着时差,差点就忘了今天,我知道你心软,但你不能去听见没?我这单生意忙完了就回去看你。”老爸人今天好像在西雅图,他应该刚起来没多久,特地定了闹钟让自己不要忘了今天给赵曜打电话。
赵曜想了想自己上次看到老爸还是半年前,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电话那边有人在喊赵付舟,他用英语跟别人交谈了几句,又回过头问:“你在哪儿呢?”
“在家。”赵曜的回答很简单,他把眼前那些血腥的图片盖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
赵付舟果然没有多想,问:“还不睡?”
赵曜想了一个破天荒的答案:“在写作业。”
赵付舟那边愣了一下,语气略带着有点惊奇,道:“真的假的?你每天都有写作业?”
“真的。”赵曜敷衍他,其实也不算是在撒谎,他真的每天都在写作业,有时候会写到半夜。虽然他不知道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来说写作业到底有什么意义。
赵付舟听起来很高兴,说:“听说你学得不错,明天去的时候给谢老师带点礼物。”
赵曜的成绩在上升,虽然有点缓慢,但起码不是最后一名了,赵付舟对谢玥这个家教印象还不错。
赵曜嗯了一声,没告诉老爸明天他跟谢玥请假了,不上课。
赵曜无心跟老爸闲扯,赵付舟那边估计很忙,“早点睡吧。”
赵曜说了句好,老爸挂电话之前突然说:“注意安全。”
这句话简直有点滑稽,注意安全,一个高中生在家到底需要注意什么安全?
赵曜挂掉电话发了会儿呆,感觉这个房子大的有点过分,他胆子很大,从来不怕鬼,如今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惧,他害怕什么呢?害怕房子吗?他想大概更害怕房子里的自己吧。
另外一通电话已经响起,赵曜瞥了一眼,自嘲地笑起来,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清晰的显示着:“妈妈”。
·
赵曜关掉了手机,他不敢接电话,自从回国之后他就没有见过母亲。
他没跟谢玥撒谎,他真的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可总会听人说起来,隐约之间有点记忆,潜意识在保护他不要回到那个家,等到第二天放学时他再打开手机已经有六十五个未接来电,他妈妈很神经质。他换手机号换了很多个,总会被他妈妈找到。
一整天他都没有开机,甚至林宝还来问他,赵曜解释自己手机坏了。
“你脸色不太好。”林宝担忧道,他知道赵曜明天要过生日,他不爱过生日,每次生日前后情绪都非常低落。
赵曜捏紧了手机,勉强维持自己的表情,说:“我过几天找你打球。”
“喂,”林宝没有在意他的敷衍,道:“你知道有事可以找我吧?”
“恩,”赵曜笑了笑,他很幸运身边能有这种朋友,杂乱的内心变得有序了些,已经做好了决定,“我知道。”
他必须要去找吴婉玉,没人能瞒过一个母亲把他孩子变成混种,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眼前是一栋独栋别墅,三层小楼带个游泳池。赵曜对这里很熟悉,他在这儿出生一直活到八岁。
他刚到,老管家就迎过来,老管家是看着赵曜长大的,但赵曜对这个家没有一点温情,连带着和老管家的关系都很疏离。
“少爷。”老管家叫了一声,想去接赵曜的书包,但赵曜没给他,说:“我看一眼就走。”
赵曜比去除妖还要紧张,不敢脱外套不放包,似乎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老管家只能把他迎进去,赵曜边走边问:“吃药了吗?”
老管家有点为难,“夫人不肯……”
赵曜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老管家又说:“夫人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赵曜不想逃避现实,哪怕老爸特地打电话过来嘱咐让他别来,他还是来了,简直像是自虐一样。
现在天色暗了,但没开大灯,他看了老管家一眼,知道是谁的意思。客厅里没有人,小会客厅也没有人,老管家指了指楼上。
赵曜上楼的时候顿了顿,他望着铺着地毯的楼梯,一直延续在深处,明明是整洁干净的地方,却生生透露出一股恶意,好像是要一直走到地狱里。
他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朝上走,他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轻声叫了一声:“妈……”
他妈妈姓吴,叫吴婉玉。他父母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婚了,老爸逼着赵曜跟她断绝母子关系。之后赵付舟禁止赵耀跟吴婉玉见面,但只要中秋这一天,吴婉玉就会执着的联系他。赵曜是吴婉玉亲生的,血浓于水,哪有这么容易断的干干净净。
赵曜又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但他知道人在里面。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门,露出了一个女人的侧影。
这是赵曜记忆中的母亲。
她看上去跟疯子两个字是没什么相干的,穿着酒红色的鱼尾裙,上衣是一件优雅的蝴蝶领衬衫。首饰一件都没少,左手的钻戒,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脖子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项链。她看上去简单干净,一个真正优雅的贵妇人。
里面只开了一个暖橘色的小灯,小小的把女人笼罩在其中,她面色平静,一直望着房间里的某一处出神,看上去像是一个易碎的娃娃。
这是间婴儿房,房间是对称结构,里面摆了两张婴儿床,玩具和衣服都准备的双份,从左到右,把屋子从中对半劈开,两边的所有物件一模一样,简直像是镜子的倒影。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张桌子,生日蛋糕孤零零的摆在桌子上。蜡烛已经点了很久了,一共十八根,蜡烛正要烧到尾端,融化的红色蜡烛把草莓蛋糕弄的血肉模糊,上面有一张白色的巧克力牌,红色的果酱写着:生日快乐。
赵曜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他最想问的问题是老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混种,但他嗓子就跟堵住了一样,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抬脚刚要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她看也没有看赵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生日蛋糕,她手里有一个金属音乐盒,打开的时候里面会有小火车转着圈跑,小男孩都喜欢玩这个。她一下一下摇着音乐盒的手柄,咔哒咔哒的齿轮声碾过,然后是那种磨人的,像是催命符咒一样的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赵曜扶着门框,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快走!离这里远一点。
他的身体帮他回忆起那些殴打,身上古老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走不了,他被牢牢困死在这里,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
吴婉玉终于察觉到了赵曜的到来,她歪了歪脑袋,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招招手说:“来,曜曜,过来。”
她叫的那么亲切,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赵曜情不自禁走过去,他几乎无法拒绝母亲的任何请求。只要她呼唤赵曜,赵曜就一定会过去。他慢慢蹲在母亲面前,吴婉玉对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的说:“今天中秋了,明天就是晓晓的生日。”
赵曜嗯了一声,心说也是我的生日,但你从来不说。
赵曜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弟弟没出生就死了,医生说是个死胎。吴婉玉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晓晓。
晓晓死得很“惨”,出生的时候全身肌肉萎缩,像是一具沾着皮肉的骷髅。而左腿只剩下了一个骨架,上面沾着肉芽。晓晓残疾全身黑紫,但赵曜出生时八斤二两,哭声嘹亮,灰败的死亡对比鲜活的生命,从最初的源头就开始了。
医生没法解释这个情况,吴婉玉看了一眼就晕过去,她醒来之后找了神父。他们家信主,很多逸城的生意人因为南下出海做生意,信基督的比信佛的多不少。
重金请来的神父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然后给赵曜布了一个祝福,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当时随行的修女没有马上离开,她看到神父走了,偷偷对吴婉玉说:那个孩子是恶魔,你最好早点处理它。
那个孩子指的是赵曜,出生时蚕食兄弟,长大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恐怖的东西。
老爸后来才听说的这件事,他回教堂想找那个修女理论,凭什么平白说人小孩儿,但神父坚持说,那天他是自己来的,没有带任何一个修女。
这是第一个悬案。
“现在几点了?”吴婉玉两眼无神。
赵曜尽量笑着对她说:“快七点了。”
吴婉玉站起来说:“那我要赶紧准备,十二点晓晓就回来了。”吴婉玉执着的以为每年生日的那天,她的晓晓就会回来。
“蛋糕怎么都花了?”吴婉玉看到了蛋糕上融化的蜡烛,这个蛋糕已经变得太难看了。
“蜡烛点的太早,”赵曜鼻子有点酸,他尽量把吴婉玉当做一个正常人,说:“我去让阿姨再做一个。”
赵曜伸手去碰那个已经不能看的生日蛋糕,就在这个时候吴婉玉突然叫了一声,“杀人犯!”刚才还算温馨的母子相见场面被打破。吴婉玉好像终于认清了赵曜的真面目,面露嫌恶的表情,甚至有点害怕。
他妈妈害怕他。
吴婉玉叫了一声还嫌不够一样,又大喊:“杀人犯!”
她左手使劲儿一砸,音乐盒嗑在赵曜的脑袋上,鲜血流下来,一点点的滴在厚重的地毯上,把赵曜的脸冲刷的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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