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赵曜坐上了副驾驶座才后知后觉问起这个问题。
谢玥道：“梅花十三弄68号。”
赵曜一听这古怪的地名儿就知道估计还是民国时期的名字，逸城拆了大半的老城，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有这样一条街。现在的街道都叫民生路或者建国路什么的。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地图里搜了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个弄，他皱了皱眉，地图上面显示店面叫做“八宝斋”。
“这什么地方？卖八宝粥的吗？”赵曜心想着这名字也太不讲究了。
赵曜随口吐槽了一句，谢玥竟然有耐心回复他：“不是，一家店，很多年了。”
“一家店开到现在？”赵曜问。
“开了几千年了，八宝斋恒久不变，永远都在。”
“我知道，跟谢耳朵的座位一样。”地球在转，谢耳朵的座位永不改变，那是宇宙中的一个恒定的点。
谢玥道：“什么耳朵？”
“生活大爆炸……算了，跟你说也听不懂。”
梅花十三弄在南城，位置挺偏远，这里是一个挺古老的地方，旁边老式小区还保持着苏式风格。面前小巷子七拐八拐，谢玥在巷子口停了车。
赵曜自从下车之后，手机导航上的图标就不动了，志玲姐姐一直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但眼前屁都没有，他重新定位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谢玥面无表情，赵曜只能跟着他走。
眼前的巷子越来越窄，两边的墙壁像是挤压一样，让人感到十分逼仄，再往前走就只能侧着肩膀前进了。
“到了。”
“嗯？”赵曜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前面传来了热闹的声音，人声鼎沸的。这巷子里头挺热闹，有烧烤摊和街边揽客的，还有各种风俗店，没听说过逸城有这么个地方。赵曜又回头看，发现他来的巷子还在，像是一个漏斗，中间一段极其窄，他竟然也一时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这时候在前面的谢玥突然转过身，两指在赵曜的脑门上随手一戳，这一下太突然了，赵曜只感觉额头上一阵冰凉，下一刻谢玥已经收了手。
赵曜下意识眨了下眼睛，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世界突然颠倒，四周充满了欢笑声，像是小时候玩的万花筒，眼前的景象被切割的七零八落，然后重组旋转。
赵曜感觉一阵恶心，脚下发软，几乎找不到重心，像是踩在柔软的气球上。
旁边揽客的小姐姐本来是个穿黑丝皮衣的女人，下一刻又突然钻出了一条狐狸尾巴，狭长的眼睛一眯，朝赵曜媚笑，“哟~这是个人啊？小朋友，要不要来姐姐这里？”
赵曜朝后躲了一下，后头又撞上来一个马面男，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道：“吃羊肉串吗？我刚杀了我兄弟，肉鲜死了。”
赵曜走得摇摇晃晃，像是假酒喝多了，他如坠云端，想把这些东西驱赶出去。
突然，他被人朝前推了一把，感觉有人拉了拉他衣服下摆，有个扎着两个小辫儿的猪头小女孩对他叫：“哥哥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想拍掉小女孩的手，但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明明想拍左边，却拍到右边。右边是个人的模样，表情还有点不耐烦。
谢玥被他拍了个正着，正好一巴掌拍到左脸上，谢玥抓住赵曜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了一把。
“这边。”谢玥的声音传来，好像是迷雾里的指路灯。
赵曜像是被迎面打了一个棒槌，突然就清醒了，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刚才叨扰过他的那些小妖怪，狐狸精、小猪精、马面等等都退居到两旁，看谢玥的眼神有点敬畏，齐声叫了声：“青鸾大人。”
谢玥挑着眉头，道：“这人是我的。”
狐狸精估计是胆子大一些，切了一声，好失望的小声嘟囔道：“不早说，我还想着吃了他延年益寿。散了散了都散了。”
原本围着赵曜的妖怪突然就兴致缺缺的走了，继续回到自己的店铺前，该揽客的揽客，该烤串的烤串，该找妈妈的找妈妈……
谢玥握住赵曜的手没松，他轻轻一拽，把赵曜拽到了一家店铺前，眼前的店铺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八宝斋。
牌匾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斑驳，这小店也破破烂烂的，看着就像是一个破烂小卖铺，完全看不出“八宝”宝在哪儿。
自从地铁站后赵曜对所有妖怪的地盘都心生敬畏，这八宝斋里面得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谢玥不给他犹豫的机会，朝他背后推了一把，门上挂着的铃铛清脆的响了一声，赵曜就这么不情不愿的来了八宝斋。
赵曜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里面是个万年老妖，结果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货架上布满了蛛网和灰尘，有些货物都脏的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了，他们进来的门口还堆了一堆旧书，像是小山一样就差堵着门了。赵曜眼看着一只老鼠大摇大摆的从他眼前走过去，心想这家店的主人真的挺邋遢的。
没人招待，这店里没有服务员，但谢玥明显对这里很熟悉，径直朝里走。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张大桌子前，上面堆满了书、杂志、外卖盒子、泡面零食袋，实不相瞒这里就是个垃圾场。
赵曜注意到，桌后的墙上还挂着工商局批的经营许可证，这种店竟然还是合法的？
桌旁摆着几个“玩偶”，一个穿着清朝的服侍，眼睛下头有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额头上贴着一张符，他静悄悄的坐在一堆垃圾里，像是被遗弃的布娃娃。
“林也。”谢玥叫了一声。
“来了？”垃圾堆后面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然而这个人长相却像更是个精致的少年，她长相亦男亦女。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白皮大眼睛，鼻子长得很精致。她躺在一把转椅上，穿着一件袖口宽大的和服式外套，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大大咧咧毫无形象两只脚搭着桌子，赵曜他们来之前她应该是在睡觉。头发像是鸡窝一样，以各种你想象不到的方式支棱着，林也随手揉了一把，头发揉的更乱了，眼睛里眼白比较多，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无辜。
林也露出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除了脸，身上的皮肤布满了蓝色的血管，像是身上文了一副瑰丽的画。
林也是建木，她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纽带，看守妖境大门，不论是上天入地，你都瞒不过林也的眼睛，你总要过她这一关。她与天地同寿，寿命绵长，根须遍布地底，她知晓万物一切，却不得改变任何规律，这是林也的宿命，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妖物。
“好久不见啊。”刘海后头露出了一双蓝色的眼睛，“来拿药啊？”
谢玥“嗯”了一声，算是给他答复了。
“甲十五，去拿。”林也道，赵曜以为是让谢玥去甲十五拿的意思，他来的时候看到柜子上有编号，分别以十二天干地支命名。他话音刚落脚边垃圾堆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赵曜朝后退了一步，只见刚才坐在垃圾堆里清朝僵尸玩偶已经站起来了。
林也这句话不是对谢玥说的，是对这玩意儿说的。
玩偶只有一米多高，差不多到赵曜的腰，他真的像是一个没有生命体的玩具，站起来的时候两手下垂，伸展胳膊的时候发出咔嚓嚓的响声。真要让赵曜找个比喻，简直像是清朝僵尸版的鬼娃回魂。
诡异，恶心，但又很和谐？
林也看到谢玥身后的赵曜，赵曜已经镇定下来，还在打量着八宝斋的内部，作为一个人类来说，赵曜胆子大得有点过分了，林也嗤笑一声，道：“哟，第一次看你带人类来。”
按理说赵曜应该跟她打个招呼，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僵硬道：“你好啊。”
建木雌雄莫辩根本没有性别之说，虽然她长得像男人，但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小姐姐。
她把烟头碾在烟灰缸里，蒲扇轻轻勾起赵曜的下巴，颇为风情万种道：“来，叫姐姐。”
……
赵曜感觉她在占自己便宜。
“看上什么可以拿，”林也打了个哈欠，“我好久没开张了。”
“你这里东西可以卖啊？”赵曜试探性地问。
林也用蒲扇指了指自己后头的经营许可证，道：“看见没？正规买卖，我每个月要纳税的行吗？”竟然还依法纳税，是为我国做出优秀贡献的模范商铺。
赵曜随手指了本书：“这个卖吗？”
林也很久没开张了，道：“三万。”
赵曜诧异：“这么贵？”
林也：“要么给钱，要么给命。”
赵曜对寿命是有点概念的，他之前就是通过寿命结算的自己的报酬，问道：“三万值多少命？”
林也：“七天。”
赵曜心中默默算了下这个汇率，人命可比美元值钱多了，七天的寿命就值三万。
赵曜问道：“钱可以买命吗？”
林也看了一眼谢玥，大概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很有耐心地跟赵曜解释：“天地间唯一的流通货币是人的寿命，生命短暂寿命才可贵，你旁边这青鸾鸟，他的命一毛钱都不值。寿命可以兑换金钱，但金钱无法兑换寿命。”
赵曜心想我不缺钱，倒是很缺命，道：“寿命怎么给？你怎么知道人还有多少命？万一他只有一年，非要跟你买价值三年寿命的东西呢？”
林也已经跳脱在妖兽的范畴之外，像是一个游走在人间的神，人类和妖兽可以选择来八宝斋跟他交易。林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天眼”，看人的时候头上会悬浮一串数字，那就是人类的寿命。
“别跟他说有的没的。”在一旁的谢玥突然出声，他走到林也背后，打开了一扇门。
林也喂了一声后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阻拦，因为谢玥已经把门打开了，林也大骂：“你吃错药了吧！这怎么能……”他想说这怎么能给人看，但在谢玥的威慑下竟然没说出口。
赵曜得以看到内部的世界，里面像是一排大学的阶梯教室，环形空间，一排排的座位上坐满了清朝小玩偶，他们每个眼前都有个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绝于耳。他们哗啦啦翻动着眼前的账簿，一边快速计算仿佛在进行一场考试。
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黑板，有人正在根据不同的计算方式在上面写写画画，不断更新最新的数字。这里像是个小型证券交易事务所，又像是一个地下赌坊。
还有一面墙上张贴了大片的“悬赏信息”，三阴府能管辖的事有限，世间万物善恶要维持一个平衡，民间自发的散户很多，很多人背地里当“猎人”杀死踩了红线的妖怪，报酬就是根据难度结算的寿命。
赵曜以前根本不知道有八宝斋的存在，更不会想到还可以当“猎人”增加寿命，谢玥应该就是从这里拿到适合赵曜的信息然后再转手发给了他。
八宝斋像是一个寿命交易中心，以寿命为最高货币可以交换一切，人类和妖兽的寿命在这里被统计被落实，登记下来然后流入其他机构。
“卧槽。”林也此时心烦意乱，“你他妈违规了。”
“你要告发我吗？”谢玥斜看了他一眼。
林也瞬间没了脾气，怎么告发？他们几乎相当于同谋！之前就是他把赵曜的寿命透露给了谢玥，当时他只是好玩，没想到谢玥竟然越发上心。
赵曜沉浸在震惊中还没回过神，他之前认识的世界好像是二维，突然给他看了三维的世界正常人都有点接受不了。
谢玥说：“想知道寿命可以问他。”
“可以吗？”赵曜有点不确定，电视剧里不都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吗？
林也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天机并非不可泄露，人有时候根本承受不住天机。”知道自己的阳寿，然后呢？会把自己余下的生活过得更好吗？也不见得吧，大概会颓废度日终日活在痛苦中，赵曜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但谢玥不得不告诉赵曜，因为他情况太特殊。人类的寿命是随机变动的，因为人世间四处都是因果，大多数人偏差不会很高，但赵曜竟然在林也预估的死亡日期提前死亡了。
林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难得正经，他认真的时候身上的蓝色花纹在发光，“你真想知道吗？”
你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寿命吗？赵曜想也不会更糟糕了，点了点头，“我想知道。”
林也静静打量着赵曜，在这个过程中，林也面色平静像是一尊菩萨，低垂的眼睛如同俯视众生，人人都要接受她的评判。那种感觉不是很舒服，像是一个被估价的物品，随时随地就能被人宣判死刑。
谢玥皱了皱眉，这次林也开天眼的时间太长了，大多数时候她都只需要看人一眼，这次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三方没有人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片刻之后，林也终于放松下来，她有些挫败的倒回椅子里，说：“我看不到。”
赵曜头顶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谢玥皱了皱眉，眼神变得严肃了些，“你什么意思？”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认识林也这么久，没听说过会有她看不到的寿命。
林也自己都不太相信刚才看到了什么，她说出唯一合理的解释，“他命格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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