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哗啦啦地传出水声，赵曜在里面洗澡，他大半夜的竟然出奇精神。
猪肉蹲在浴室门口，谢玥没见过它这么亲谁，小只小肉爪并着，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浴室，好像害怕赵曜能摔死在里面。
谢玥没事干，看起了桌子上的档案，赵曜那份资料是关于自己的，谢玥手上这份是杀死徐天明的混种。其实两份资料讲的是一个东西，结合在一起竟然有不少线索。
谢玥看到资料上“谢无悔”三个字时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看到谢无悔的名字，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定数在牵连他往某个方向走。
刷的一声，浴室门被打开，热气蒸腾而出，赵曜好像被门口的猪肉吓了一跳，“吓死我了姑奶奶。”
“他是太监。”谢玥反手用徐天明的卷宗盖住了“谢无悔”这三个字。
赵曜没看清谢玥的小动作，带着一身热气走来，他穿着谢玥的白色Ｔ恤，下面一件松松垮垮的短裤，头发没吹干，水滴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发梢上一滴水滚下来，滑到锁骨处，然后打湿了胸前的衣领。
谢玥收回审视他的目光，道：“把头发吹干。”
“等会儿再说。”赵曜坐在谢玥面前，看到谢玥手上血糊糊的资料还是忍不住偏过头，问：“你看出什么了？”
谢玥活得足够久，他自身经验比赵曜丰富些，问：“你对混种了解多少？”
赵曜绞尽脑汁想了想，说：“没多少。”
谢玥正在斟酌措辞，想怎么把这件事形容得没有那么恐怖，像是跟他讲故事一样道：“一个妖有妖元也有妖骨，理论上是可以分离的，把妖元剥离出的过程对妖兽来说痛苦异常，杀死原有的宿主才能进行。把妖元取出放在人的身体里，人能得到妖怪的力量，这是逆天而行，人要遭天谴，人的骨头承受不住妖元，很容易爆体而亡，所以大多数混种寿命就三年。”
一个混种平时活得好好的，大概正在上班或者上学，突然体内的妖元开始暴动，他无法阻止这一切，就像是身体开始崩坏，可能会当场死亡，也有可能会身体融化变成肉泥。失败了的混种无一例外都会丧失本来的神智，变成一滩面目可憎的怪物，终身依靠兽性而活，比如杀死徐天明的那个东西。
他应该是个已经失败了的混种。
“人跟妖结合，俩人共用一副身体，妖元会千方百计争夺身体使用权。”谢玥第一次把赵曜带回自己家的时候就发现了，赵曜身体里有东西，而且很强，不然不会让谢家人觊觎。据他的观察，赵曜身体的妖元已经融入了他的脊椎，从实验的角度看是非常完美的样本。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赵曜问，不是说混种的寿命只有三年吗？
“我也最奇怪这一点，”谢玥皱了皱眉，赵曜的存在太过于异常，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你的妖元在保护你。”
谢玥是妖怪，他不需要去研究怎么让自己更强，很多东西都是他的知识盲区，但他知道一点，妖怪很难去帮一个人类。
而赵曜身体里的东西在千方百计的保护自己的宿主，非常罕见，谢玥甚至能理解谢家为什么这么想得到他。
谢玥又说：“你人生中有两次可以被人做手脚，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车祸。”
赵曜的人生曲折离奇，最大的问题就是在这两次机会，如果有人想对他做什么，这是最好的时机。
赵曜突然想起吴婉玉，这个充满谜的女人。
“当然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谢玥又把杀死徐天明的混种档案推到赵曜面前，赵曜强迫自己去看，相比自己的资料他更害怕看到这个，“你看他的手腕。”
赵曜僵硬地转过头，三阴府那边档案做的很细致，身体各个部分都给了特写，他左手手腕有一个洞，完全可以穿透一条拇指粗的铁链，谢玥说：“他是被人饲养的。”
饲养这个词听着很不舒服，好像是个牲口。
“叶家？”赵曜问，叶连召当时有说过这个混种是他们叶家放进学校的。
“不像。”谢玥摇了摇头，每家巫师的风格不一样，叶家如果能够掌握这种禁术就不会被谢家压一头，“应该是谢家。”
赵曜哦了一声，他听谢家突然想到了谢无悔，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谢玥和谢无悔的过去。
“给我讲讲那天的鸡蛋。”谢玥有点执着于这一点，另外一个帮赵曜的到底是谁，他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想印证一下。
赵曜不是很想回忆起那天的事，谢玥想听，他就老老实实一点点叙述，尽可能完善每一个细节。
谢玥听的时候没有表情，只问：“鸡蛋带回来了吗？”
“有，挺神奇的，一直不腐烂。”赵曜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谢玥家不会腐烂的苹果。“不过在我家冰箱。”
谢玥点了点头：“下次让我看看。”
他语气很笃定，好像什么事交给他都不会出差错，一切复杂的阴谋到此为止都会迎刃而解。
“谢玥。”赵曜在叫他。
“嗯？”谢玥还在看那张鸡蛋的图片。
“如果我变成这样，你可以杀了我吗？”赵曜的语气很平静，他好像知道了自己寿命不确定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他真的变成了这种神志不清依靠兽性存活的怪物，那他到底算活着还是死了？
他眼睛很黑，刘海有点长，衬得眼睛湿漉漉的，谢玥觉得赵曜安静下来的时候很像什么无辜的动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你瞬间就会心软然后满足对方的一切愿望。
“先睡觉，”谢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克制住那那头湿漉漉的黑发揉乱的冲动，说：“我记得你明天要月考。”
“那你呢？”赵曜问。
谢玥偏移了目光，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赵曜的衣领挪回来，道：“我去看病。”
·
诊所在闹市区，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白天一片死寂，晚上八点开始苏醒，在十一点进入巅峰，一直到凌晨四点才能结束。这条街很讲究霓虹灯美学，一条街上店铺挤在一起，各色广告牌闪烁，一入夜就闹哄哄的，刚被某公众号评为逸城潮流青年不得不去的十佳场所。
谢玥驱车前往，这里永远都有一个属于他的停车位，他下车后穿越各色酒吧，跟不同人擦肩而过，最后停在一条小巷子前。
这里有一个防火楼梯，一个蛇妖正提着药袋走下来，三阴府指定的心理咨询室，很多妖怪在都市生活都面临心理问题，谢玥就是那个被强制看病的人，他必须每个月来打卡一次，否则他的危险等级将会持续上升。
谢玥在前台登记了信息，白虎精助理迎着他走进去，说：“蒲医生等您很久了。”
主治医生是个九尾狐，他是一品大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唤醒了谢玥，他跟谢玥之间的关系很像兄弟，而且他是少数见过谢无悔的妖怪。不过蒲潇很早就被三阴府招安了，三阴府现任委员会唯一的一品大妖。他学了几十年的心理学开设了诊所，专门收容三阴府那边安排的妖怪。三阴府就这么一个心理医生，谢玥没得选。
谢玥进去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一手扒开百叶窗，得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你应该昨天来。”
蒲潇一张狐狸脸，微卷的中长发，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相当温柔。他穿着打扮非常舒服，饱和度很低，米白色的上衣配一件蓝色的裤子，脖子上还戴着一条装饰性的灰色围巾。
谢玥的预约时间是昨天，他这么多年从未迟到过，定期前来打卡，谢玥熟门熟路坐在沙发上，“有什么差别吗？”
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蒲潇不可能解决他的心理问题。
蒲潇道：“我不会告发你。”
谢玥无所谓，“随你便。”
蒲潇叹了口气，谢玥根本没有接受官方管理的意识，说：“我一直建议你去找点事放松点，这样对你比较好。”人类社会行走的妖怪压力很大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排解方式真容易变成傻子。
谢玥反问：“跟你一样给人当小三吗？”
蒲潇白天当心理医生，晚上游走在逸城富婆圈，他喜欢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其他人身上。以他的长相，找个富婆长期被包养轻而易举，但他运气实在是太差，每次找到的人家刚住了没几个月，明明财力雄厚的富人家突然就会破产，公司出现重大财务危机，有一个甚至还去坐牢了。
蒲潇寄居最长的时间竟然不超过三个月，他有段时间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毒了。
蒲潇不乐意：“唉唉唉，你搞职业歧视啊？”
谢玥没说话，蒲潇的任务就是让他开口多说两句，问道：“之前给你的美食安利帖有用吗？”
谢玥回忆了一下赵曜好像每次吃的都挺开心的，道：“还行。”
“你看，”蒲潇很得意，“我还是挺有用的。”
“谢了。”谢玥道。
蒲潇受宠若惊：“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蒲潇手里拿着一张表格，像是在挽留他一样，问：“对了，你跟那个人类怎么样了？”就像是有些心理医生会建议患者养宠物转移注意力，他曾经建议谢玥跟人类做朋友。
蒲潇建议的那天谢玥没有什么反应，后来确实是像是养宠物一样时刻关注着赵曜的寿命，最初一时好心，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到了。”谢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蒲潇无奈，他一共才坐了五分钟，最初是一个小时，后来越来越难留住，现在已经变成五分钟了。
谢玥站起来绕到桌案前，蒲潇正拿着一个评估表，按照惯例这份表格之后不久会送到三阴府。谢玥不在乎那个，蒲潇在上面写什么都无所谓，只不过他看着蒲潇的表情有些复杂，蒲潇已经算是他难得信任的人了。
蒲潇喉结滑动了一下，谢玥正在居高临下的看他，无声的压迫感弥漫开，被谢玥这样无声的打量是很危险的事情，意味着你做的什么事八成已经被对方捏在手里。蒲潇太熟悉了，谢玥在掂量着如何处理他。
啪得一声，一个东西被放在桌子上，“熟吗？”
蒲潇看清是什么之后脸色变了变，那是一颗鸡蛋，因为谢玥的蛮力而出现了一丝裂痕。
赵曜家冰箱里带出来的鸡蛋，浸染上妖气，至今没有腐烂。
蒲潇作为他名义上的“兄弟”，又是他的心理医生，知道的事情最多。在旧校区另外一个在帮赵曜的人只能是蒲潇，但这只是猜测，直到谢玥拿到了赵曜家冰箱的鸡蛋，上面残留着一股狐狸味儿，三阴府的人闻不出来，但谢玥跟蒲潇太熟了，这是古老妖兽留下的印记。
最可笑的就是蒲潇甚至都不掩饰自己，他根本不怕谢玥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反而像是故意露出的狐狸尾巴。
蒲潇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他站起来，在谢玥开口之前极力澄清，“我是在帮你！”
“谢谢。”谢玥的声音很冷，如果蒲潇真的救了赵曜一命，那谢玥感激他。但蒲潇这人心思很沉，他毕竟是三阴府委员会成员，他做所有事都不会是一时兴起。
这件事只会让人感觉到毛骨悚然，谢玥给赵曜发消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是林也，蒲潇到底怎么知道的？他帮赵曜又是什么目的？
谢玥跟他对峙，两人之间挨得很近，蒲潇坚持了两秒就败下阵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知道自己在丧失谢玥对他的信任。他愿意一个月来一次，更像是配合蒲潇的工作，是因为他总是央求，自己这个月的业绩不达标，你就来走个过场。
最后，谢玥嘴角动了动，说：“我不会来了。”
啪得一声，门被摔上。
挺好，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没撕破脸。
蒲潇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而等谢玥消失之后，蒲潇收起那副怂样，表情有些冰冷。鸡蛋在桌案上缓慢的滚动，磕在对面的笔筒然后又滚回蒲潇的手掌心，片刻之后，他好像做了决定，在谢玥的危险评估表上的“Ｓ”级后面又加了一个“Ｓ”。
不管他是不是要袒护谢玥，他都必须要承认一点，谢玥已经开始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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