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谢笙在呼唤他,但他声音那么冷,说出这样亲昵的话语只会显得诡异。游乐园变得很寂静,像是在末日大片里一样,赵曜穿越了旋转木马,园区关闭了,木马停止旋转,灯带黯淡,作为一个决斗的舞台来说,这不算是太好。
赵曜沿着旋转木马的台子坐下来,远远望去像是个迷路的旅人,他不着急,猎物没有资格着急。
给谢玥的情书还放在口袋里,贴着他的大腿,那张纸被揉得皱巴巴的,此时却成为了一种奇异的心理安慰,好像摸到了就不会这么糟糕。
“你的同伴把你扔了?”背后传来了谢笙的声音。
赵曜没有回答,心说是我把他们扔掉的。
“你可真够倒霉的。”谢笙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不,我没有那么倒霉,起码认识的人都很好。
“你话很少。”谢笙话音刚落,赵曜一转身就看到谢笙,对方距离他很近,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坐在旋转木马的舞台上,谢笙说完后半句话:“跟我一样。”
赵曜打量着他,谢笙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听谢玥说过谢笙回去进了厉鬼道。赵曜不知道厉鬼道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谢笙看上去完好无损,残缺的下肢被补齐,毁掉的容颜重新长出,他眉峰一挑,跟赵曜一样也是深眼窝双眼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跟谢笙的眉眼长得有五分相似。
赵曜说:“我有问题想问你。”
“问吧。”赵曜右侧的肩膀突然一重,被一个人揽住,谢迟坐在他左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谢迟长得要轻浮些,他五官没有谢笙精致,徒增了一分英气。而赵曜就像是他们俩长相的结合,谢迟亲昵的搭着他的肩膀,兄弟俩把赵曜夹在中间,远远看去真的像是一家人。
赵曜尽量忽略那种异样感,问:“我妈到底是谁?”
赵曜说完这句话感觉肩膀上的手收紧了一些,谢迟好像能一把把他的肩膀捏碎。
“谢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人了。”谢笙的表情很冷,像是能冻出冰碴,但他说出她的名字的时候态度突然变得柔和,“她叫谢伶。”
谢迟补充:“她真是个战士啊。”他遥遥望着远方,对她充满敬意,他这辈子服气的人很少,谢伶算一个。
谢家以家族利益为制高点,所有人都要为了家族服务,男人是作战工具女人是生育工具,以保证纯正的伏妖血统,他们内部通婚,为了锻炼出最好的巫师,他们设置了厉鬼道,能从厉鬼道里爬出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话。一直到现在,谢笙才刚刚取得了能在家族里说话的权利。
谢伶是谢家巫女也是谢家祭司,她一辈子能够开天眼十次,每开一次寿命减少一分,这样的人谢家不可能放过,她曾两次开天眼帮谢家度过危难。
一次意外她消失在尘弥之境,回来之后怀了一个“野种”,谢家血统最纯正的女人怀了外人的孩子是奇耻大辱,被家主知道是要强制堕胎的。
赵曜这样的野种不可能在谢家活下去。
“大姐真的够狠。”谢迟接着大哥的话说,他扭过头,用乌黑的眼睛紧盯着赵曜:“你听说过换胎吗?”
赵曜死死扣住舞台边缘,指甲泛白,他听说过换心换皮就是没有听说过换胎,他好像知道谢迟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吴婉玉当时出车祸就已经死了,谢伶强制留住吴婉玉的灵魂,借她的肚子用一用,她以为自己挑了个好人家,吴婉玉看样子出身不错,日后八成嫁给当地权贵,应该会对她的孩子很好,她打着如意算盘,没想过日后吴婉玉会发疯。
赵曜忘记了呼吸。
谢迟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一点都不声情并茂,用干巴巴的声音述说悲剧,“大姐给你占了一卦,算到你活不过十八岁。”
谢伶用了自己十分之一的寿命为儿子占卜,最凶的一卦,赵曜在成年之前就会被谢家人发现并且悄无声息的处理,处理人是她亲弟弟,会被一刀捅穿心脏然后尸体落入护城河底。于是她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把赵曜变成了混种,这样赵曜就有了利用价值,她给了赵曜痛苦的根源,也给了他活下去的本钱。
谢笙说:“她想让你永生。”
赵曜紧盯着自己的膝盖,感觉手脚冰冷,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谢迟在旁边煽风点火,“其实她去看过你一次。”
微风吹来,像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她喜欢穿旗袍,尤其爱一些大红大紫的颜色,恍惚之间好像站在赵曜跟前,两只葱白的手指轻轻在他额头上一点。赵曜终于想起来了,十年前下雪的圣诞节,他告别谢玥后从小巷里走出来,被司机抱上一辆宝马车。那天赵曜晃荡着腿不安分的坐在后车座上,他小脸冻得通红,但一直在偷偷笑。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赵曜没发现开车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穿着打扮并不像司机,从赵曜的角度能看到她带着一双黑色皮手套。
赵曜说:“有个醉鬼送了我一个愿望,他说他无所不能。”
谢伶知道他在巷子里遇到了谁,她算过未来,知道赵曜遇到青鸾是福报,很耐心地询问:“万一他真的无所不能呢?”
赵曜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也对哦,有点亏。”他皱了皱鼻子,也不知道那个醉鬼说话算不算数。
谢伶笑了,赵曜大概是第一个不把青鸾的愿望当回事儿的人,问:“那你许愿了吗?”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弥补。
“没有,”赵曜想到谢玥那个醉汉感觉很好笑,说:“我没有什么愿望要许的。”
“想一想呢?”谢伶的声音很温柔,好像只要赵曜肯说,她就真的也会送给他一个心愿。
赵曜坐在车上感觉到很放松,如果是平时他不会跟家里的司机搭话,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总想把所有话都告诉她,他说:“我自己都逃出来了,要是早半年,我就想许愿换个新妈妈。”
砰——
谢伶猛地刹车,赵曜坐在安全椅上才没有被甩出去,他揉了揉被勒住的肩膀,问:“怎么了?”赵曜一点少爷脾气都没有,问:“你没事吧?”
“前面有只猫。”谢伶的声音在发抖。
赵曜没有多想,说:“我是不是挺坏的?哪有人想要换个新妈妈?”
谢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曾经猎杀过上古神兽,她曾经占卜过巫师一族的命运,她曾经参与过妖兽的判决,她这一生见识过无数次大场面,没有一次像是面对赵曜时这么慌张,她发动汽车,三次才点上火,说:“不坏,特别乖。”
赵曜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吴婉玉每次一边夸他乖一边打他。
赵曜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谢伶的脸,谢伶穿着一件灰色大衣,里面露出蓝色的旗袍领子,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带着一双极薄的皮手套,她看着不像是司机,像是要去参加什么会议的女老板。
汽车里弥漫着一股冷香,是女人身上传来的,冷冽又美。
“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赵曜狐疑地问,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阿姨,他突然想到自己熟悉的保镖和司机都不在现场。
“对,”她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她说话真奇怪,她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赵曜从未见过她。
“到了。”女人踩了刹车。
目的地是机场,赵付舟突然急着要走,机票改签到今天晚上。赵付舟早就在机场大厅等他,女人一直牵着赵曜的手走,赵曜并不排斥,女人的皮手套让他感觉温暖,他拉着谢伶的手扬起一个笑脸,说:“没人这么拉过我的手。”吴婉玉从来不牵他的手,连拥抱都很勉强。
谢伶的手指收紧了些,感觉赵曜的手小小的,那么暖,那么软,多用点力怕捏碎了。
在距离赵付舟五百米的地方,谢伶说:“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赵曜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她:“阿姨,你要走了吗?”
谢伶蹲下和他平视,一缕卷发垂下来,衬得她更妩媚了些,她眼窝很深,鼻头小巧,但眉峰高高挑着,好像这辈子都不服输。那时候赵曜年幼的审美里才发现原来谢伶这么美,他今天遇到了两个美人,一个是垃圾桶里的醉汉,一个是神秘的司机。
谢伶理了理赵曜的衣领,雪花落下时在他肩膀上形成了一片水雾,她总想替他收拾一下,却又无从下手,她甚至没有给赵曜做过一顿饭,没带他出去玩过一次,也没听他叫一声:“妈”。
“阿姨你怎么哭了?”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下落入高领蓝色旗袍边,谢伶没去抹那滴泪,她摘了右手的手套,露出一只烧伤了的手。这是她身为谢家人的证据。
谢伶两指放在赵曜的眉心,她的指腹有点冷,贴着赵曜的眉心一直没有动作。赵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好像不论她做什么都可以,她狠了狠心抹掉了赵曜的记忆,那些痛苦的回忆通通被卷走。
“去找你爸爸吧。”谢伶轻轻推了一把赵曜的后心。
赵付舟在向赵曜招手,赵曜小跑过去,跑了两步之后发觉有些不对劲,他一转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拖着行李箱从他面前掠过,而谢伶刚刚站着的地方是空荡荡的。
他眨了眨眼睛,赵付舟从背后把他抱起来,“你看什么呢?”
“有个漂亮阿姨……”赵曜说到一半停住了,他不太确定了。
“呦,这么小就知道看女孩儿了,有点我的雄风。”赵付舟抱着他开玩笑。
赵曜趴在赵付舟的肩头,一直望着那个方向,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阵风吹来,那些痛苦绝望都随风逝去,他想伸手去抓,他想记得垃圾堆里的大妖怪,他欠自己一个无所不能的愿望。他也想记得那个漂亮女人,她说自己是赵曜最好的朋友。这对他来说是还不错的记忆,但怎么样也抓不住,不论怎么努力都只能抓到一团虚无,片刻之后他手里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杆子。
为他改掉命格的是谢伶,他只见过一次的母亲。
“后来呢?”赵曜说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他什么时候哭的?
谢迟的手慢慢移到赵曜的后颈,他在感受里面的妖元,他的指甲锋利无比,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刺穿人的骨头,赵曜对此毫不在意,谢笙说话时漫不经心的:“后来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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