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赵曜说话的时候很痛苦，他像是一个破烂的被遗弃的玩偶，肢体被拆解重组，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他的双目通红，只能看到眼前的那把钥匙，那是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还、给、我。”赵曜一字一顿，他被愤怒占据了心智，他的意识并不模糊，他太清醒了，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痛苦和无能。
谢笙开始好奇赵曜这样的人到底能活多久。然而命令就是命令，赵曜刚想站起来就被谢笙一脚踩进泥里，在一旁观看的谢迟松了一口气，看来谢笙还记得此行的目的。
他把赵曜颤抖着的手踩进泥里，对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双目半阖，意识散涣。谢笙很熟悉赵曜这种状态，上次在地铁站就是这样，被逼入绝境之后赵曜会类似于休克的状态，然后妖元会接管他的身体。
这是前所未有的，假如谢笙有一天陷入绝境，他的妖元不会出来保护他。只有赵曜真的达到了妖元和宿主共生，唯一的特例。
谢笙一手掐住赵曜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正准备切开他的脊椎。
这时，赵曜突然猛地起身，他们的额头死死相撞在一起，他们的距离很近，谢笙能看到赵曜的眼睛。
那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幕，在外人看来，谢笙挖骨头的动作非常诡异地顿住了。
谢笙屏住了呼吸，谁都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赵曜的左眼黄金瞳兀自旋转，而留下来的竟然是一朵红莲，这看上去并不像是黄金瞳那样具有杀伤力。
红莲瞳那样妖异，突然，一根红线从瞳中迸发，刷地穿过了谢笙的腹部，红线的末端打入土地。第二根钉进大腿，第三根穿过肩膀，第四根……在胸膛。谢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红线如同利刃穿胸而过，紧紧贴着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心脏的脉动，稍有不慎就是致命一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四根红线钉入腹部、胸膛、左胸和大腿，像是诡异的束缚一样把他困在地面，跟谢笙对赵曜做的一模一样。
谢伶已经死了十年，赵曜继承她一半的血脉活下去，她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就是赵曜。
她在赵曜的身上打上了自己的印记。
谁敢动赵曜，她谢伶原样奉还。
谢笙太熟悉红莲了。
“小笙，别老乱动我东西。”谢伶皱着眉头呵斥他。
谢笙像是看到了十五岁的谢伶，谢伶比他年长，而他对姐姐的一切都产生了好奇，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摸一下，姐姐有的东西他都享有，而谢伶被他烦得不甚其扰，立下一条规矩，打上莲花印的东西谢笙都不能碰。
谢家人从小被教着守规矩，而谢笙从小被教着要听姐姐的话。
他又想起了谢伶的死亡。
谢笙的心很痛，像是心中某一块隐秘的东西被人难堪地戳中。
谢伶已经死了，当着他的面自杀，但她像是永远活着，如同看不见的神明保护她的儿子。谢笙松开了赵曜的领子，他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赵曜太脏了。
“哥！”谢迟叫了一声，身边谢家人都大为骇然，没人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谢伶的反噬咒。他们都知道咒法是什么，但无可奈何。
谢笙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疼痛不断传来，他曾在厉鬼道里遭受过更大的苦，却不曾像今天这样难受。反噬咒只对一人有效，谢伶专门留下一个咒印只用来对付自己，今天不论谢笙想对赵曜做什么，最终只会反噬到自己身上。谢笙垂着手，像是一个被击溃的小孩。
那张冷酷的脸上头一回出现复杂的神色，片刻之后他睁开眼，像是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谢笙捏紧了胸前的红线，缓缓把它拔出，又恢复到那个无情的样子，疼也不会皱眉，好像天生就是来遭这一次苦难，谢迟想上前帮他被谢笙制止，现在是在外面，那么多巫师看着，谢笙从小就教育怎么当一个家主，包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维持家主的样子。
谢迟紧紧捏着拳头，眼睁睁地看着谢笙受难无法帮忙，心里想着去他妈的家主。
谢笙的血统不如赵曜优秀，他没有那样惊人的愈合力，鲜血不断涌出，他扶着胸口站起来，只说了两个字，“撤退。”
谢迟收回想碰谢笙的手，他今天是监官，有任务在身，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谢笙，道：“不合规矩。”
“我说，”谢笙说：“撤退。”
谢迟动也没动，反噬咒术只有一次机会且对一人有效，谢笙无法下手但他可以，谢迟对赵曜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他只知道一件事，今天谢笙如果无法带回赵曜的妖元，那就不仅仅是堕入厉鬼道那么简单了。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军用匕首，想要替谢笙解决这个麻烦。
“我是未来家主，”背后谢笙的声音很冷，谢迟接近赵曜的动作突然顿住。
谢笙第一次用家主的身份压谢迟一头，他们的关系这样亲密，谢笙从未这样过，谢笙重复那句话，“我说，撤退。”
谢迟一眯眼，他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他哥哥对立，说：“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后果我承担。”谢笙捏紧了那把带血的钥匙，他看都没有多看赵曜一眼，“我已经拿到钥匙了，他活着的价值更大。”
这时候还谈论价值简直就是屁话，优秀的头狼不会把到手的羚羊放走，更不会说什么价值。谢迟看了谢笙好一会儿，还是松了口，说：“撤退。”
他们回家之后会一起受罚，谢迟面临的惩罚会比谢笙更残酷，但谢笙是他哥，谢迟从不拒绝谢笙的命令。
“留下驭尸官其他人撤退。”谢迟没有完全放弃，他接过了主导权，这件事有保险栓，计划中本身就有谢笙出意外的情况，现在谢家的悬赏令该生效了。到时候腐尸和源源不断涌来的猎手会把赵曜耗死。
谢笙对此没有异议。
·
赵曜被留在雨中，他睁大眼睛望着天地，当驭尸官的吟唱重新响起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他缓缓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那里的力量在逐渐消退，赵曜却感到了一股残存的温柔。
手背上还有谢笙碾过的痕迹，他伸手拔掉了胸前的铁棍，胸前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雨水能够穿越胸膛打湿到背后的地面，就像是谢玥失去心脏的胸膛，更像是被一炮轰烂了身体，但他残破的心脏依然在跳动，甚至还在不断自我生长。
赵曜身上有一种极其可怕的生命力。
他抽出了四根铁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捡起地面上不知道是哪个巫师留下的刀，雨幕越来越大，腐尸的声音已经很近，他无暇思考其他，只能被迫逃亡。
赵曜躲进游乐园的厕所，这里的灯坏了，忽闪忽灭，有个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哒哒的。赵曜扶着洗手台，Ｔ恤的下摆被他咬着，露出可怕的伤口。他找到景区急救箱，他的状态不太好，谢迟的子弹卡在肋骨和腹部，他狠心割开了皮肉，这时候自愈的能力像是诅咒，筋肉不断挤压，想要把异物排除。
砰砰砰！
游乐园厕所的门并不牢固，外面腐尸在撞门，这扇门撑不了多久。
赵曜很冷静，他手里拿着刀，刀锋快速划过伤口，一颗子弹被迅速撬出来，他耽误太多时间了，很难一直保持妖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自愈能力太下降，那股体内的力量像是退潮一样要消退。
他腹部的伤口太多，纱布已经很难处理，缠了一圈宽胶带，他很难感受到什么痛苦，好像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门外的腐尸在狂吠。
砰！
木门不堪负重被砸出了一个巨洞，赵曜看都没有看门的方向，转而从厕所的窗户一头撞出，他快速奔跑起来，这是他最擅长的事儿，自从他接触了妖怪的世界就一直在逃跑。
幸好他的状态还算不错，躯体像是被强化了一样，体格比正常人类要更强。
他身后就是成群结队的腐尸，好像他是个诱人的奶酪，他得赶到广播室去干掉那个烦人的驭尸官。
他为了躲避腐尸一头钻进了鬼屋，这里是天然的逃亡地，里面七拐八拐，对于腐尸那种智力低下的生物来说有点难度。鬼屋里很黑，但是赵曜像是获得了某种能力，爆发过一次妖血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上产生了很多变化，比如移动速度更快，体格更强健，连感官都更敏锐，在黑暗里他竟然没有任何视觉障碍。
赵曜见识过真实而恐怖的东西，这个鬼屋的设计就显得尤其可笑而幼稚，他一面奔跑一面扔开那些随机启动的女鬼玩偶，脑子里构想出这个地方的逃亡路线。
他刚拐过一个路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赵曜确定从这边走是因为他知道这边没有人，而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穿着一件棕色夹克，袖口露出一把匕首尖。
巫师，赵曜一眼就认出来了，普通人不会出现在这儿。
他长得很普通，说话的时候就透出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劲儿。
“就是你吧？”男人给赵曜展示了自己的手机，上面有一张通缉令，A级通缉令，可以记一等功，死刑犯最需要的东西。吴千刚杀了十四个人，他逃亡了三天，但很快就会被三阴府抓住，最后等待他的只有死刑。他不甘心，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看见了三阴府新发的通缉令，而这个人就在他附近。
“年纪这么小？怎么上榜的？”吴千上上下下打量赵曜，他把赵曜当做自己的同类，这么小的年纪就上了榜单，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赵曜没有回答他，大脑飞速转动，他正在思考对策。
“诶？”吴千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露出极为夸张的表情，“卧槽，你这小子牛逼啊！”
黑市同样发出了通缉令，谢家悬赏赵曜，赏金三千万，外加终身避难。这条黑色通缉令刚一发布，全城还在逃亡的罪犯都会为之疯狂，这机会比三阴府的好太多，谢家的避难权等于可以游离在现有法律之外。
而且，上面的悬赏是……不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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