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骗子

    赵曜和谢玥在小旅馆里度过了很荒谬的两天，他们尽情取乐，一辈子都没这么放纵过。老板娘给他们带来了换洗衣物，同时对他们有些好奇，这两个男人不需要任何食物，没见过他们买吃的，好像每天在房间里就是为了干那件事存在的。

    “她要不了多久就会怀疑了。”赵曜说，新闻上一直在播报如何鉴别妖怪的小知识，谢玥平时吃药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没有什么马脚。但老板娘那么聪明的人大概能意识到这两个与众不同的客人不是人类。

    赵曜靠在床头，身上是青青紫紫的吻痕，昨夜他们太放纵了，至今腰都有点疼。

    谢玥好像是在惩罚他，一个劲儿折腾他，没完没了。他们像是一对私奔的情侣，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越是珍惜就越是知道可贵，好像明天就是末日。

    谢玥出去了一趟，付了第二天的房费，回来的时候看到赵曜正趴在被窝里玩他的手机，被子盖过他的脖子，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和一块手机屏，谢玥对赵曜绝对的开诚布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我可没跟别人聊天。”

    赵曜被他逗笑了，谢玥的手机内容很简单，他知道青鸾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谢玥凑过去看手机屏，那是一条短信，妖怪共用的黑□□站上会更新最新的悬赏名单，现在出现了赵曜的名字，谢玥说：“你上榜了。”

    赵曜对这件事好像是在意料之中，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一些沙哑的鼻音，不知道是昨天没有缓过来，还是根本懒得听。

    “毕竟我帮了你。”赵曜说，他在最后一刻背叛三阴府，需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谢玥沉默不语，背叛三阴府不需要付出那么高昂的代价，赵曜在建木林也最新计算的排行中排第一名，谢玥知道影响排名的权重，那是危险等级的排序，意味着在建木的眼里，赵曜的危险等级已经远超过谢玥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谢玥仔细考虑这件事，变故应该发生在赵曜住院，他住院期间遇到什么了？

    谢玥生出了一点心思，他想带赵曜回妖境，妖境像是个世外桃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儿需要让人担心，一千年前，谢无悔就答应他要去妖境，可是他没有在约定的那天出现。

    “你母亲曾经在尘弥之境生活过，”谢玥说：“说不定你可以在那儿找到你这辈子的亲生父亲。”

    赵曜不太明白这辈子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盯着谢玥，很难判断出谢玥说的是真是假，可能只是为了骗他一起私奔。

    赵曜笑了下，“你真的是恋爱脑啊。”青鸾没什么大志向，一辈子只想找到另一半，他跟神话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谢玥没说话，搂着他把他拖回被子里，他们什么都没干，只是拥抱，可是这个拥抱那么难，花了很多年，经历很多事才得到。

    “还不打算说吗？”谢玥搂着他，长发落在赵曜的颈窝里，“你身体里的妖元是谁的。”

    赵曜僵硬了一下，怕谢玥又会以昨天那种形式来逼问，说：“记不太清。”

    谢玥有时候想潜入赵曜的记忆里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又问：“蒲潇知道吗？”他不知道可以，但那只九尾狐不能知道。

    赵曜闻言笑了下，大概没想过谢玥在这种情况在意这种事，解释道：“我跟他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也不知道谢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的声音就在他耳后，带着一点威胁感，听起来很危险，“别骗我。”

    赵曜的神色变了变，被谢玥从后背拥在怀里，很快就掩饰了自己一瞬间流露出的情感，他说：“不会，我不会再骗你了。”

    ·

    赵曜恪守了一千年前给谢玥的承诺，跟随他回到妖境。

    下午，他们收拾好东西退房，在一个小镇废弃的火车站登上了前往妖境的列车。赵曜的恢复能力在这时候得到了体现，走路姿势没有什么异样，除了腰酸其他都很好。

    他们没有带任何行李，唯一的行李就是对方，他们牵手站在废旧的月台上，瓷砖已经斑驳，他们等了很久，好像这辆车永远都不会来，他们在做一场无意义的挣扎。

    轰的一声，一辆废旧的绿皮火车停在他们跟前，一扇生锈的门在他眼前缓缓划开。

    谢玥感觉赵曜的手紧了紧，好像在犹豫，他没有催促对方，大概迟疑了三秒钟，赵曜自己登上了列车。

    车上坐满了妖物，谢玥临时弄到了两张票，从未见过去妖境的列车这么人满为患过。大多数妖物身上都带着伤，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只狗妖半张脸被人砍去，只剩下另外半张。

    假如是过去的他，他根本不敢距离谢玥这么近，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他贪图谢玥身上的灵气，一直沉默地坐着。

    谢玥没有赶他走，身边越来越多的妖物聚集过来，他们伤痕累累，同时又沉默不语，像是在进行一场朝圣。

    赵曜笑了下，感觉谢玥是个很有意思的存在，同时很羡慕他，只要谢玥在的地方好像就能修补好一切，他象征着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其实他们都很喜欢你。”赵曜说。

    “我知道。”谢玥回答的很理所当然。

    赵曜感觉他们这种神鸟性格都很像孔雀，尤其张扬。

    这时候座位前的车载电视突然从三俗偶像剧转化成了新闻联播，平时这间车厢里没有人喜欢看新闻联播，大多数妖物都活得很随意，对他们来说世界发生了什么还不如无脑偶像剧有意思。可是现在，大家一起盯着屏幕企图了解最新资讯。

    这些天来赵曜从不看电视，好像在逃避世界，车载电视机很老旧了，上面的画面有点掉帧，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有目击证人看到凤凰路某小区一辆车突然从墙面里冲出来，警方正在通缉一辆绿色的捷豹，上面贴着赵曜和谢玥的照片，他们现在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了。

    这条新闻播报完之后旁边的妖物都齐刷刷盯着他们这两个通缉犯看，不过他们都不太意外，因为谢玥早就恶名远播。按理说他们应该打电话给三阴府或者直接告知司机，但他们又想要吸食谢玥身上的灵气，导致此时不上不下有些尴尬。

    妖物们互相看着对方，好像几个奸臣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出卖自己的主子，最后他们默默后退到车厢车尾，既不跟谢玥挨着，又可以处于谢玥的保护范围之内。

    第二条新闻，三天内发生的妖物恶性伤人事件高达一百六十九起，人类对于妖怪的恐惧达到巅峰，市政府建造安检机来排查混在人群中的妖怪，特制的安检机遍布城市各个重点角落，商场、地铁、机场、高速路口，至今还停留在城市的妖物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躲藏。

    第三条新闻，祁休正在接受采访，一次又一次重复有些妖怪对世界是无害的，可是采访被迫中断，有人用臭鸡蛋打烂了祁休的头。

    第四条新闻，一个极端仇恨妖怪的人类以通过体温判断对方是人是妖的方法杀了自己的女儿，他接受采访时还说自己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有人假扮女儿跟他生活。

    “我记得这个案子。”赵曜突然开口，一周前刚处理完这件事，现在才上新闻。

    赵曜一点点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感觉头疼欲裂，“他女儿已经死了，他杀掉的是真的妖怪。”

    谢玥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叫毕家贤，在银泰大楼当保安，妻子七年前因为车祸去世，祸不单行，三年前他唯一的女儿得了白血病，死在了医院。本来都已经盖上了白布，家人都安排了后事，把尸体带回家第二天，女儿活过来了，还会叫他叫爸爸。很多人说这是生命的奇迹。”

    赵曜闭上眼，眼睛像是针扎一样刺痛，他说：“毕家贤六岁的时候救过一只老鼠。”

    毕家贤生活在乡下，家里的黏鼠板抓到了一只灰色的小鼠，老鼠在板子上挣扎，像是深陷沼泽，毕家贤看到了，他观察了这只老鼠半个多小时，然后伸手提起了老鼠的尾巴把他放生。

    “老鼠成了精。”赵曜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回来报恩了。”

    老鼠很难成精，大概是机缘巧合碰到了什么有灵气的物件成了精，跟赵曜这种混种的能力没得比，更加比不上谢玥这种一品大妖。她就小小的，一点点成长，勉强幻化出一个人形，来到城市去找她的恩人。

    她默默观察了毕家贤很久，直到毕家贤因为丧女而陷入悲痛。她想报恩，于是吃掉了毕家贤女儿的尸体，假装是他八岁的小女儿小晴活过来了，之后跟毕家贤一起生活，她照常去上学，放学回家会在玄关处大喊一声：“爸爸！我回家了！”

    毕家贤应该早就能明白“女儿”的不对劲，她体温太低了，低得像是一具凉掉的尸体。

    小晴之前成绩名列前茅，“死而复生”后连汉字都看不懂了。

    小晴再也不爱吃冰淇淋和棉花糖，最喜欢吃的菜也只是小小吃两口。

    毕家贤半夜会看到小晴在呕吐，晚饭吃过什么人类的食物，半夜都要吐出来。

    小晴在吃饭的时候会故意讲笑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在盘子里夹空气往自己嘴巴里送，让人忽略实她根本就没进食，毕家贤发现了，也不拆穿。

    毕家贤能发现很多疑点，他从未发作过是因为自己骗自己，他想听见自己下班回来的时候能听到女儿的那句：“爸爸！”

    他只想跟女儿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听到女儿的笑声。

    他不想回家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家里只要有人就好，只要有生气就好。

    如果不是这两天电视机上出现了大规模妖物□□，世界上有妖怪这件事彻底被人翻腾出来，那他就可以一辈子都不用面对这件事，一直稀里糊涂过完这一生。

    有一天电视上网络上人们开始讨论妖怪，邻居街坊们也在聊，慢慢的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老毕家的小晴到底是人是妖？

    有人冲进他家里，来摸摸小晴的体温，毕家贤每天用热毛巾给小晴擦拭身体，每天在她身上贴暖宝宝，想让她保证温暖。但妖怪天生就是冷的，他们无法储存温度，除非是吃药。

    毕家贤想通过一些渠道弄来禁药，可是他一个保安能有什么渠道。

    随着丁洵鹿妖事件造成大规模□□，事情慢慢瞒不住了，有人举报了他家，邻居不想跟妖怪生活在一个小区，居委会和警察一起上门，他们表现的很委婉，说小晴会被他们照顾得很好。

    毕家贤面对这一切感到无力，但他毫无办法，只说想跟小晴再待一天，能不能第二天再送走？

    第二天，三阴府的应捕人上门时小晴已经死了，毕家贤说自己杀了小晴，谁让她吃掉自己女儿的尸体，他在报仇。

    赵曜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小晴进了三阴府要经过审核，三阴府审核人那么多，大家都在排队，有些在红线以上的妖怪直接进入豢符屋内融化，连申诉的权利都没有，要么就是被关禁闭，小晴不想过那种生活，她本来只是乡下的一只老鼠，人人喊打，她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赵曜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这是晏先生描绘的新世界吗？

    啪嗒一声，电视机陷入了黑屏，谢玥关掉了电视机，好像这样就不会有悲剧再发生。

    此时一声尖锐的鸣叫，火车停下来，机械女声在通报：妖境到了。

    但没有一个妖怪愿意下车，他们停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切，妖境大门不是一个真正的门，而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妖境大门由万妖妖骨塑造，像是在搭积木，一品大妖的妖骨建立骨架，小妖的妖骨填充内容，那里面有谢玥的一根肋骨。

    他们共同立下封印，如果拿不到通行证，妖怪只会在密林中兜圈子，就算死也不可能出来。现在这扇门正在坍塌，密林中间裂开一条黑色的缝隙，像是有人劈开的一道深渊，数百只妖物从中涌出，白色的天狗 、举着荷叶在空中遨游的小人国族人、正在展翅高飞的三青鸟，跟上次赵曜在地铁看到的万妖群游图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慌乱而暴躁，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朝着人类城市的方向涌去。

    现在就算是谢玥都得承认，这世界真的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