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的枯树都被惊云砍得差不多了,在院墙角落堆了好大一摞。
头天吃了鱼,剩下许多汤颜佳乐舍不得倒掉,第二天早晨用来煮面条。
鱼香面条吸足了浓郁汤汁,根根软糯,入口即化,香得人胃口大开。两个小孩搬了自己的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俩大人没走到堂屋就在屋檐底下吸溜起来。
“好香啊。”王大力赶着牛车过来,一听到这一家人吸溜的声音,闻着味儿就咽口水。
颜佳乐二话不说就放下碗:“煮了一大锅呢,老爷说要减肥根本吃不完,大力哥受累帮忙吃点吧。”
王大力嘴上说“那多不好意思”,一眨眼吃了足足两大碗,赞不绝口:“小颜真是好手艺!戚老弟好福气啊。”
颜佳乐不好意思道:“鱼是我家老爷做的。”
“不得了啊戚老弟,下得厨房出得厅堂!”王大力对戚圳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你嫂子让我多跟你学学,说你都会疼媳妇儿了。”
戚圳嘴角一抿,不好意思地伸手在乱糟糟的鸡窝头上挠挠:“这才哪到哪。”
大力吃了对方两碗鱼香面力大如牛,撸起袖子就去把柴火装车,戚圳也想加入,被颜佳乐叫住了。
“老爷,把头…梳一下吧?”
戚圳看着颜佳乐手里握着的木梳沉默地蹙了下眉头,任时间安静的流淌,仿佛那把木梳是烧红的炭火,烫得人不敢伸手去接。
颜佳乐紧握梳子,咬咬唇,偷偷打量眼前的人,这人从前出门总是光鲜亮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蓬乱的发丝还要用香油抹得服服帖帖才行。最近这两日披头散发就出去抛头露面了,放浪形骸像个野人,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我帮您梳吧?”
戚圳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辛苦你了。”
颜佳乐只有一眨眼的愣神,便欣然接受了戚圳拜托的语气。果然,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种下生根,那种预感就愈发地强烈,答案呼之欲出——眼前这个连头都不会梳的人,被夺舍了。
要说不好奇对方是谁,那肯定是假的。颜佳乐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住在这具身体的人究竟是谁,他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会不会哪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辞而别了。
“嘶~”戚圳感到头皮被扯得发麻,不禁嘘声。
颜佳乐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事没事。”戚圳比他更慌乱,胡乱挠挠头,“都怪我没睡相,把头发滚得乱七八糟,给你添麻烦了。”
他以前就是个不修边幅的丹痴,永远披头散发,一炼丹就数月不出房门一步,头发长到都坠地了也不打理,还美其名曰随性洒脱,不过就是一个不会梳头的笨蛋而已。
第一次有人给自己梳头,还怪不好意思的。
戚圳坐在耀祖的小板凳上,手执铜镜,瘦小的颜佳乐站在他身后,从铜镜里可以看到少年先前走神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铜镜里的人胖得像个球,戚圳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少年那双小狗似的眼睛又落了进去。
鼻梁挺翘,睫羽浓密,垂眸专注的样子乖巧可爱,嘴角隐约噙着一抹笑。
木梳轻轻柔柔按|摩到头皮,格外舒服。
“主人,收敛一点。”惊云通过铜镜看见里面的人猥琐的笑容,啧啧道,“别吓到恩公了。”
戚圳脸色一变,严肃地板起脸来。
“老爷,梳好了。”
铜镜里的胖子披散的发丝全部聚拢,用一条灰色粗布巾固定在头顶,又精神又凉快。
“嗯。”戚圳干咳了一下,迅速收起了铜镜,起身对颜佳乐颔首道,“你辛苦了。”
颜佳乐握着木梳的手心微微出汗,抿嘴笑道:“你不嫌弃就好。”
王大力一车柴火早就装好了,这会儿叉着腰脸皱成一团,费解道:“我说你们两口子可真逗,同床共枕多少年了,怎么整得跟第一回走亲戚似的,这么客套。”
戚圳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把铜镜交给颜佳乐,问道:“你想吃什么?我上街买回来。”
颜佳乐犹豫了一下,说:“你答应了给耀祖买糖葫芦,她惦记两天了。另外,能不能给光宗也买一串儿?”
他知道光宗一直跟戚圳不亲,谁叫戚圳以前老是打他,光宗都看在眼里,怕他得紧。
“自然要给他买的。”戚圳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你呢,想吃什么?”
颜佳乐想一车柴火也卖不了多少钱,糖葫芦也挺贵的,虽然自己也想吃好吃的,但是给两个孩子攒钱更重要。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一会儿我去根嫂家买两块豆腐,你就不用买菜回来了,我在家煮好饭等你回来。”
“嗯。”戚圳当然知道少年是为了省钱,越懂事越让人心疼,他揉了揉颜佳乐的脑袋,“你上次不是说喜欢糖葫芦吗?我给你买。别的小朋友有的,我家小朋友也要有。”
一想起糖葫芦的滋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虽然有些肉疼,但颜佳乐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头了,一时也没意识到戚圳话里的意思。等牛车出了院门才回味过来,不知怎地,心脏就扑通通跳个不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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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出了院门没多远就碰见一匹青白色杂毛驹,朝着闫罗山的方向一阵风似的疾驰而过,留下一抹水蓝色的掠影。
王大力疑惑道:“那不是小旺吗?着急忙慌地去哪啊这是?小旺!!!”
杂毛驹已经跑得没影儿了,戚圳眉头一凝,他不过就是随口一说,那小子真去山上打妖兽了?也不知那外门弟子有几斤几两,能不能打下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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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一趟柴火除去车费才九十个铜板,戚圳掂掂钱袋子,摇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三个小朋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钱连解决温饱都难。”
小惊云撑着下巴小脸纠结:“又不能卖药……”
“谁说不能。”戚圳买完糖葫芦又直奔肉铺,“不是说闫罗山全是宝贝么?卖丹不成,咱改卖药。”
之前他丹田破损,自是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丹田修复了,服用了补气丹又每日以流萤金樽盏浸泡打坐,虽然只是小小的炼气期四重,但是他还有剑灵和空间傍身。
本来是想再缓缓的,奈何家徒四壁,少年连一串糖葫芦都舍不得吃,戚圳就恨不得立刻变出钱来。
“就这么定了!”惊云歇了八年,早已磨皮擦痒,好久没干架了。再说,一代神剑,老是躲在空间里劈柴算怎么回事儿,日后遇到其他兵器后生,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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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戚圳要上山采药,王大力赶着牛车一脸惊恐地回头看他:“这消停日子才过没两天,就这么想不开?”
戚圳坦诚道:“来钱太慢了,我家三个小孩儿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房子也快要塌了,若是刮风下雨,都没片瓦能遮头。”
“那也犯不着拿命去搏啊?你是没瞧见勇男啊,全村儿就他一个猎户了,就上山一次,现在半边身子已经躺进棺材里啦。”王大力摇头叹气的,“小颜一身好手艺,你俩夫夫同心,还愁没好日子过?”
王大力除了农忙的时候耕地种田,平日里打打柴,偶尔用牛车帮村里人拉拉东西,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农闲的时候全靠大力嫂缝缝补补,绣些丝帕肚兜什么补贴家用。
庄稼汉的脑子里没有什么男人负责挣钱养家,妻子在家貌美如花的想法,忙起来男女老少都要下地干活,一家人勤勤恳恳把日子过起来。
戚圳不同,大力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反正上山的事他心意已决,他可不想再靠小少年养着,只想让少年在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手上没有茧子、肆意地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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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炊烟袅袅,戚圳推开院门前把糖葫芦藏了起来。十分意外的,小祖追上来没有像往常那么兴高采烈,只是默默地牵着戚圳的手,看起来蔫儿巴巴的。
“怎么了,小嘴儿噘这么高,没糖葫芦就不欢迎父亲回家了?”戚圳揪了揪耀祖的鼻尖,“谁让你吃了糖葫芦就不好好吃饭。别皱着小眉头了,看,今天吃肉肉。”
耀祖看见一刀五花肉还是情绪不高,低声说:“爹爹从外面回来就很不高兴,问他他又不说,肯定是又有坏人欺负爹爹了。”
“又碰见王铁柱了?”戚圳快步往厨房走去,若是王铁柱又欺负颜佳乐,真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米饭已经蒸好了,锅里正在煎豆腐,颜佳乐站在灶台边一言不发,光宗往灶里丢着柴火。
“怎么了?”戚圳一进厨房就问,“是不是王铁柱又管你要钱了?”
颜佳乐听见声音回头傻乎乎地看着戚圳,气呼呼地噘着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愧是父女俩,生气的样子都一模一样,戚圳看着少年噘起的嘴又心急又好笑,“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去揍他!”
颜佳乐低头给豆腐翻面:“没谁,就是一帮碎嘴子,乱嚼舌根。”
颜佳乐不肯说,戚圳只好把肉丢在砧板上,对光宗挥挥手。
光宗丢掉柴火跟着戚圳出了厨房。
戚圳蹲下身给小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悄声问:“爹爹怎么了,谁惹他不高兴了?”
光宗摇摇头:“爹爹去根婶儿那里买豆腐回来就一直不开心,他说外面的乱嚼舌根,叫我和妹妹这两天不要出去玩了。”
戚圳心头一沉,少年这么低调乖巧,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被他逮到,全给毒哑!
他摸摸光宗乌黑顺滑的脑袋:“以后在外面受了委屈,记得回来告诉父亲,父亲现在很厉害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们。”
“嗯!”光宗点点头,闪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戚圳看。
“看什么?”戚圳摸摸发髻确定没散开,“今天我特别帅气?”
光宗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变了,虽然还是一样胖乎乎的,不笑的样子凶神恶煞的。但是他的父亲从没有一次蹲下来跟他讲过话,他捏捏戚圳的发髻:“爹爹梳头梳得很好,但他从不好好给自己梳。”
少年的额前总会有许多碎发遮挡,巴掌宽的脸蛋硬生生被遮住了一半。
戚圳明白少年是因为脸上的字,平日里都不敢抬头看人,像只受惊吓的小乌龟,随时要缩进壳里。
“放心吧,以后我会亲自帮他把头发梳起来的。”
小光宗听不出这话的深意,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戚圳,黑溜溜的大眼睛可爱到不行。
戚圳有些于心不忍,手往身后一背,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串糖葫芦:“大家都有份,只是妹妹吃了就不吃饭了,你先藏起来别给她看见了。”
光宗接下糖葫芦咽了咽口水:“要是爹爹见到糖葫芦,肯定就会高兴起来的。”
戚圳说:“我有给他买,你们都是我的宝贝,我不会偏心的。”
光宗望着戚圳,很认真地问:“我和妹妹都是父亲的宝贝吗?”
从前父亲心情好偶尔会给他们兄妹带张饼子,但仅是如此,没有抱过他们任何一个,不会把妹妹扛在肩上,更没有说过他们是他的宝贝。
父亲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当然。”戚圳戳戳光宗的小酒窝,不禁感叹这个肥猪怎么生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又想起肥猪也只是个可怜的接盘侠……
不管了,以后都是他的了!
他偷偷往厨房看了一眼,然后悄悄对光宗说:“不止你和妹妹,还有你们的小爹爹,从今以后都是我的最珍视的宝贝。”
“谢谢父亲。”光宗抱着糖葫芦,忸怩了一下,迅速在戚圳脸上吧唧了一口就撒丫子跑开了。
戚圳傻乎乎地蹲在原地,感觉腿一软,“咚”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脑子一片空白。
“呜呜呜呜……你知道他刚抱回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我看着他每一次啼哭、每一次尿床,蹒跚学步,第一次叫爹爹……”
“你才来几天啊!!!”
惊云一遍遍哭嚎打滚,戚圳才恍然间反应过来,呀!一直防着他的小儿子居然香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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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肉下锅爆出一阵肉香,再将煎成金黄色的豆腐块倒入翻炒,耀祖还没灶台高,眼巴巴地瞅着也只能闻见香味,口水流出来就用袖子胡乱一擦。
“哈哈哈哈!!!”
颜佳乐被人抱起来转圈圈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转了几圈再放下来的时候差点都站不稳了。
“老…老爷?”
“没事没事。”戚圳乐疯了,找不到人炫耀,叉着腰又自己傻乐了一会儿。
颜佳乐都看呆了:“捡钱了?”
戚圳摆摆手,神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胖脸,炯炯地盯着颜佳乐:“光宗因为我头发梳得好看,偷亲了我一口。以后,可不可以麻烦你继续帮我梳头?”
“噗!”颜佳乐突然就乐了起来。
厨房里洋溢着欢声笑语,还有一股菜炒糊了的味道。一个落寞的小女孩垂着小脑袋咽着口水默默地退出来,看见蹲在院墙边的哥哥鬼鬼祟祟,正在偷吃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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