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来长公主院子的时候, 谢蘅和长公主的谈话,刚好到尾声。
已经清楚的知道长公主体内带着蛊虫,先前的所有生命流失都是因其作祟, 窦大夫如今的诊治,便转了方向。
他给长公主用了一药, 能暂时让蛊虫冬眠, 一定程度上减少了长公主身体衰败的速度。
是以,今日谢蘅来看望樾阳, 对方才有这么些精神和她说这么多话。当然,这药毕竟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解决蛊虫, 还是得找到当初下蛊之人才行, 为此,平阳侯近来也在加紧安排。
再说长公主司马长安, 她的前半生, 无论是成为护国长公主, 还是大魏第一女将军,她做过大多数人想做却没做到的事,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可谢蘅还是第一个,来她身前跟她说,自己想建一所女子书院的人。
这想法, 真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要知道, 世人对女子的看法, 即便有她开了女子尚可顶天立地的先例在前, 依旧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她尚且轻易撼动不得, 又遑论是区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这是长公主一开始并没把谢蘅的想法往心底去的原因所在,可此间越是聆听,她的心下反而越是惊奇。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有这样的想法和见地,已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还别说眼下正欲付诸实践。
无论怎么看,她都没理由去打击这份热情。
但她也没出于惊喜便立马答应谢蘅的请求。
若是用长公主的原话来说,便是
“此事你我都知道非比寻常,也绝非易事,若最后只是一时兴起,亦或是半途而废,便是白白浪费了本宫的精力与期待,所以,想要本宫出面,可以,只要能说服这些人,并得到她们的认可和支持,本宫自然愿意帮这个忙。”
打从第一次看到谢蘅伊始,长公主少有在人面前自称本宫,如今把身份端出来,也是摆明了她的态度。
对此,谢蘅并没有任何失望,这话乍一听似乎是长公主在为难她,可当她看着长公主写下的名单后,哪还领会不到对方的用心
她一直以来苦恼于自己手中女性人才较少,尤其是女中豪杰,几乎除了长公主外,便再无她人,如今,长公主亲手把这些人都送到了她的面前,无需她再费劲功夫调查。说是考验她的能力,又何尝不是在无形的相助
赵瑾来时,谢蘅正十分珍惜的把名单放进了自己的怀里,并再一次对长公主笑道“多谢长公主”
“三郎定当不负众望。”
赵瑾一进门就听到谢蘅最后这句话,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人一眼,紧接着便对长公主行了个礼,“娘,孩儿回来了。”
长公主眼下气色好了许多,一见赵瑾,她眼底便浮起了几分笑意,“出去一趟,倒是晒黑了一些。”
恐怕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段时间不见自己儿子,都是一样的反应。
赵瑾颔首回道“让娘担心,是儿子不孝。”
长公主问“明明昨晚就回了城,为何眼下才回府。”
“大理寺的事便这般忙,让你”
“长公主,那个”眼看着樾阳有兴师问罪的架势,谢蘅不得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打断道“世子爷昨晚在我那儿休息的。”
“那时他”
“昨日阿蘅生辰,儿子去道贺,一不小心贪杯,有了几分醉意,便厚着脸皮,留在了阿蘅那边,没有立即回府汇报平安,是儿子的不是,让娘操心了。”
谢蘅本想解释赵瑾受伤了这事,可这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人察觉并进行了打断。
好在谢蘅聪慧,此间只眨了眨眼,便瞬间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这人不想要长公主担心。
长公主并没想过自己儿子会说谎欺骗自己。她看了看赵瑾,又看了看谢蘅,感觉到目光,谢蘅十分上道的附和道“确实是如此。”
“其实这事也怪我。”
“要不是我非要世子爷喝上两杯,世子爷也不会醉。”
好兄弟是什么没事时互损,出了事却可以相互遮掩背锅。
谢蘅努力把锅往自己身上揽,言语间也说的十分内疚,可她显然忽略了一个情况,那便是这人不仅是赵瑾,对方还是长公主自己的儿子。
但凡她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赵瑾的神情,也不至于把话说的这般真切自然。
尽管因病亲自教导孩子的次数较少,可长公主哪会不清楚赵瑾的性子。
他若是不愿的事,谁也逼不了他。
她作为母亲,见过儿子喝酒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结果就因为谢蘅几句话,儿子便同意的喝了
这说明什么
再有这深夜回京,结果第一件事竟然是去参加早已散客的生辰宴。
这又说明什么
这有些事,经不起细想,长公主越想,越觉得儿子对谢蘅似乎
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儿子又何尝不熟悉自己亲娘,一旁的赵瑾一看长公主这表情,便知道恐怕有的人又在多想了。他不得不及时打断道“娘。”
“阿蘅年纪小我两岁,他视我为兄长,我亦视他为手足。”
“昨夜醉酒,是我自愿,而非任何缘故,阿蘅也是担心你责骂于我,这才出来替我担责。”
谢蘅并不知道八难给赵瑾批过的命,也不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自然听不懂赵瑾这话前一句辩解二人关系的话外之意。
她只当这人是不想拖累自己,如今被这样拆穿,那是既尴尬又惊讶。
“喂喂喂不是吧”谢蘅朝人哭笑不得的走了过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这帮你呢,结果你干嘛还要再说一遭,你这样弄得我很尴尬好不好,还有没有点默契了世子爷。”
赵瑾看着自己娘解释道“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不过是才刚有那个想法的苗头,自己儿子就发现了,还一语双关的当着谢蘅的面说道,就欺负人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长公主这会儿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对上儿子认真的目光,她笑着没好气道“行了。”
“为娘寻思着,也没说要罚你的意思。”
“我这还没说什么,倒是你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没完。”
“娘不生气便好。”赵瑾继续回到。
长公主看了眼屋外,“天色晚了,三郎既然来了我府上,就在这儿用顿便饭,也尝尝我侯府的手艺,让阿瑾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长者亲自邀约,哪有推辞的道理。
谢蘅笑嘻嘻的应道“不瞒长公主,三郎早就听过,侯府的厨子,手艺也是一绝,心底正期待着有机会尝上一尝,如此,三郎可有口福了。”
于是,谢蘅在平阳侯府用膳的事,就这样拍板定了下来。
平阳侯每日无论多忙,都会回府同长公主用膳。
平阳侯府人员简单,上无长,下无小,一顿晚膳,便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前,没有那么多规矩和伺候的人。
如今加了一个谢蘅,四人的位置便成了,长公主,平阳侯,谢蘅,赵瑾。
平阳侯对谢蘅这个晚辈印象十分不错,若不然也不会再她生辰这日,还让管家亲自上门送礼。
谢蘅收了人的礼,哪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所以,这边刚入座没多久,她就对长公主与平阳侯都敬了酒,以感谢两位长辈对自己的照顾,知道长公主身体不大好,谢蘅也没要求对方一定要喝,只说她喝了,两位长辈随意就好。
这话平阳侯可就不大爱听了。
他也曾年少轻狂过,甚至如今的功勋,都是他在战场上抓摸爬滚十多年攒下的。军营里,战士们喝酒奔放,性格豪迈,如今离了军营这些年,有晚辈给他敬酒,他哪能随意。
谢蘅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敬酒,最后敬着敬着,就慢慢的变成了她和平阳侯小饮了起来。甚至平阳侯见她能痛快的喝酒,还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春心荡给搬了出来。
长公主一直都知道平阳侯的性子,往日在府中,这人顾着她,再加上儿子也不怎么喝,他没人陪,便不怎么喝。
如今既然谢蘅能喝,二人也不是牛饮,只小酌一些,她怎会不许。
不过,见人把春心荡搬了出来,她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三郎还是个孩子,一会儿可别被你灌醉了。”
到这里,二人其实也才喝了四小杯,春心荡只一小壶,看起来不多,尚未开动,谢蘅自己估量了一下,闻言对长公主笑道“长公主放心,三郎这点酒量还是有的。”
赵瑾没见过平阳侯的珍藏,他难得见到平阳侯有兴致,也不忍扫了他的好意,酒只上了一壶,他看了一眼,便拿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爹既然想喝,儿子今晚也陪你喝两杯。”
平阳侯一开始听长公主提醒,一想起春心荡的酒劲,本还想着要不就喝两杯过过嘴瘾就完了,结果谢蘅和赵瑾先后都愿意喝,他不免面上一喜“好”
“我们点到为止,就喝一壶,来,我们爷几个碰一杯。”
赵瑾突然主动要喝酒,谢蘅有些小小的意外,毕竟这人昨儿才受了伤,眼下也不知道好没好。
受伤之人不想着好好养病却沾染辛辣之物,谢蘅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可赵瑾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似得,这边谢蘅且未来得及开口,桌子下,她的手却是被人突然给按住了去。
桌面上,赵瑾正拿起酒杯准备敬酒,他并没有刻意看向谢蘅,也没有一直按着人的手不放,可以谢蘅的聪慧,却是瞬间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话已出口,先前更是对昨夜的事进行了遮掩,谢蘅虽担心,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再加上赵瑾不想说,她也不好贸然揭短,只得暂时作罢,寻思着一会儿大不了自己多喝一些。
殊不知,她到底还是太年轻,试想,能被平阳侯珍藏的酒,又岂是凡物
酒有些辛辣,尽管喝的时候,平阳侯还是如实告知了这酒后劲十足,但谢蘅心想着喝的不算多,喝完后,甚至还能品尝侯府的美食,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此间直到长公主先用完膳,平阳侯准备亲自把人送回寝居时,她才察觉到了几分端倪。
这个时候于谢蘅而言,最明显的就是她眼前,突然有些花了起来,本想跟着平阳侯起身,站在原地送送长公主,结果刚一起身,就没站住,随即便朝赵瑾的身旁倒了过去。
“欸”
赵瑾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功夫定力要比谢蘅好,所以一边撑在桌子上的同时,还能面前拉住谢蘅。
这里面,也就平阳侯还能面不改色,看着眼前的动静,长公主嗔了他一眼,“都是孩子,看你做的”
平阳侯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两孩子酒量还得练练。”
谢蘅尚且还有意识,她解释道“我没醉的,只是刚才没站稳”
“醉了也没事,府上空房多,三郎今夜就住这罢。”长公主休息有规律,今晚已经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平阳侯并不打算继续留在客厅,他看了眼情况要比谢蘅好些的赵瑾,笑着打断了谢蘅的话,“阿瑾,三郎就交给你了,我带你娘先回屋,好生招待,切莫怠慢。”
赵瑾的头有些晕,但并不妨碍他听平阳侯的话,“是,爹娘慢走。”
“嗯。”
眼看着长公主和平阳侯就这样走了,谢蘅下意识的想要说上两句规矩的话,结果这边还才只说了个“我”字,就被人抓住了双肩,“不必客气”
“你醉了,还是少说些话。”
说话间,赵瑾的鼻息扫在了谢蘅的耳旁,周身似乎也被笼罩在了一股清冽甘醇的味道里,谢蘅摇了摇头,恍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真有几分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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