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三日循环(5)

    就这样, 秦弥君获得了本该属于造梦者的耳环。

    但他那时还不会使用,也不明白这个有什么意义,只觉得是母亲送给他的漂亮礼物。

    颜色很好看, 流苏可以随风飞舞, 走在船上时,会有老水手告诉他这像是东方的饰品。

    秦弥君会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宝物,谁给不给。

    八岁之前的秦弥君觉得世界无限宽广,他和母亲行经了世界上的每一个靠海的地方。

    每当轮船停下,秦弥君就会和母亲到岸上去。

    岸上有各种各样的人。

    穿着火红长裙的佛朗明戈舞娘, 擅长采珠的珠女, 自我陶醉的钢琴家, 绅士, 赌棍,神父, 亡命之徒。

    秦弥君总是紧紧牵着母亲的手, 他是生活在海上的男儿, 虽然胆子大,但有时也会害怕。

    “妈妈,他们那么凶,你都不害怕吗”

    “害怕你害怕他们什么伤害你吗”母亲抬手摸摸秦弥君的发顶。

    秦弥君老实地点点头。

    “哦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母亲像是第一次醒悟世间的常理, 之后就有些语气敷衍地说“会小心”。

    秦弥君在那时明白, 母亲和一般人有些不太一样。

    无论周遭人的视线是爱慕,是狂热, 是危险, 是谎言, 母亲都像是感受不到。

    母亲并不愚蠢, 她只是纯粹的,俯视着这些人。

    会不会过于高傲呢不过妈妈是没有错的,要是坏人想做坏事,他会立刻拉着妈妈乘上轮船逃跑。

    秦弥君年纪小小就想好了退路。

    可是秦弥君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再多的退路,如果不去走也是没有意义的。

    秦弥君八岁时,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个一头浅淡棕发,笑得温文尔雅的俊秀青年。

    然后那个青年在见到秦弥君的第一眼,就要杀了他。

    母亲急忙阻拦,秦弥君的父亲才知道他有了一个儿子。

    “我还以为是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了,所以才没忍住,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蝴蝶。”

    弥生紧紧抱着秦弥君的母亲,解除误会之后也没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弥生这就是我不想再见你的原因,”代号“蝴蝶”的造梦者面露悲伤,“因为遇见我,你的世界才会越来越小。”

    “是没有你,这个世界才没有意义。”

    弥生紧紧抱着他的蝴蝶,嗅闻着那轻盈的香气,只要这个人还在掌中,那就足够了。

    之后秦弥君就和母亲从轮船上下来,前往另一个国家。

    秦弥君随母亲姓,而弥生只是弥生。

    但弥生在自己的国家有许多钱,他原本只是一个倾颓的大家族长子,结果在蝴蝶来到他身边时,那座将倾的大厦却重新立起。

    秦弥君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也被夺去了母亲。

    那位他本该称为父亲的人整日缠着母亲,他的精神状态就连年幼的秦弥君也看得出有问题。

    弥生不停地索求,索求全部的情感与关注,就像在渴水地狱里服刑的罪人,只有蝴蝶能满足他的饥渴。

    蝴蝶在弥生一开始有征兆的时候就离开了,可谁知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怀孕。

    蝴蝶只能在这个位面留下来,直到秦弥君出生。

    再之后,秦弥君渐渐长大,蝴蝶被弥生找到,这一次她没办法再狠心离开。

    “你的父亲生病了,我想治好他。”

    蝴蝶趁弥生在忙碌时,找到冷落许久的秦弥君,轻声解释。

    秦弥君已经学会自己玩耍,学习,习惯好几天都见不到母亲,他乖巧地点头。

    “我知道,那么那位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秦弥君不肯叫弥生“爸爸”,固执地叫弥生“先生”。

    “他只是暂时看不见你,他原本是非常温柔的人。”

    蝴蝶知道秦弥君的委屈,正想将他抱起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弥生怒吼着把蝴蝶抱起,离开了秦弥君身边。

    秦弥君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才缓缓打开自己的画册。

    画册里画满了漂亮的小星星,他原本想给妈妈看,如果那个人也想看的话,他不介意分享。

    可是秦弥君之后就成为了被迫独自生活的孩子。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成长。

    在这期间,他结识了其他世家公子,学了一些好习惯,一些坏习惯。

    然后在秦弥君十二岁的时候,他被自认为朋友的家伙一枪杀了。

    在子弹穿胸而过的时候,秦弥君只想着,不知道那个人的病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还能和妈妈一起去海上航行呢

    但秦弥君的背部没有触碰到地面,他清晰地听到半空中传来的无机质电子音。

    宿主即将死亡,触发道具

    三日循环

    秦弥君眼前白光一闪,他回到了弥生的宅邸里。

    他正在接电话,电话里就是那个枪杀他的朋友,正在邀约他过两天出去玩玩。

    “我新发现的好地方,他们不在乎年龄,而且”

    电话那头一阵窃笑,秦弥君自然接话。

    “还给未成年人酒吗”

    那边像是有些惊讶,随后又大笑起来。

    “啊,会,你居然能和我想到一块。”

    秦弥君挂掉电话后,抚摸着耳朵上的中国结耳环。

    他回到了三天前。

    秦弥君抬头看着楼上,那里是弥生和蝴蝶的住处。

    遇上这样诡异的情况,秦弥君没有向他们任何一个人求援,他已经习惯独自一人。

    这一次,秦弥君出门的时候带上了保镖。

    “我的朋友很害羞,能请你们藏在暗处吗”

    秦弥君笑吟吟地安排保镖们躲藏的位置,真像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等到那位朋友带着他的族人一起来了,同样入了那家地下室,秦弥君突然指着朋友身后那个穿着大衣的男性问。

    “他身上带的枪,是为了杀死我吗”

    朋友一时惊住,他身后的杀手则立刻拔枪,却被隐于暗处的保镖先行枪杀。

    红色的血花溅射着这小小的地下室,秦弥君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还忍不住跑到楼上吐了一阵。

    那让他回想起死亡的滋味。

    等地下室内的枪响结束,脚步声自秦弥君身后响起,他仰头喝了保镖递过来的水漱口,才看向身后唯一活着的朋友。

    “要杀掉我的人,我不该称为朋友。说说原因。”

    秦弥君蹲在朋友身前,朋友已被揍得鼻青脸肿,眼里满是仇恨的光。

    “我只是要把我的东西抢回来你们这家小偷”

    毫无新意的回答。

    秦弥君站起身,示意保镖把他放了,就头也不回地乘车返回大宅。

    那座金碧辉煌的宅邸装满了财富,名望,所有人竞相追逐的权利。

    但那些东西原本不是弥生的,是蝴蝶来到这里之后,帮他得到的。而这些原本属于一些家族,或者大部分家族。

    就像原本饱和的海洋,突然被人为地放入了成群的虎鲸,原本的掠食者都变成了虎鲸的食物。

    秦弥君回到家里时,意外地在自己的书房里见到了蝴蝶。

    “妈妈”

    秦弥君困惑地走上前,却见蝴蝶摸着自己的耳环,悲伤地看着他。

    “道具发动了,你”

    “嗯,我已经死过一次。”

    秦弥君指着自己的心脏,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子弹就这样穿胸而过,一开始没感觉,之后就疼得想要炸裂一样。”

    “那个循环道具就起效了,我回到了三天前。”

    秦弥君走上前轻轻抱了抱蝴蝶,随后又直起身。

    “谢谢你,妈妈,我没事。”

    “这能叫没事吗”

    蝴蝶颤抖地抚上秦弥君的心口,秦弥君还只是少年的身形,胸膛单薄,就像在不久前,秦弥君还会牵着蝴蝶的裙角,仰着小脸问“妈妈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如今秦弥君像是一夜长大,他已懂得太多。

    看着蝴蝶的神情,秦弥君终是忍不住开口。

    “妈妈,我们还能回海上吗”

    蝴蝶则蹙起眉尖,抚摸着秦弥君的眉眼。

    “你再等三年,很快,我答应你。”

    秦弥君忍不住笑了,只是他抬头时,却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

    在书房门外,弥生正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与母亲。

    等蝴蝶转过身时,弥生又换上了一副温雅的笑容,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秦弥君知道了道具的用法,开始咨询起系统各种各样的事来。

    只要我愿意,就能回到任何时间点吗

    包含今天在内,只能往前逆推两天

    我还能兑换什么道具呀

    现存点数余额0

    我要怎样才能获得点数

    完成造梦者任务

    怎么去完成任务

    检索资料库,秦弥君,并非造梦者

    好吧,秦弥君夜里坐在露台上,有些无趣地漾着腿看向夜空,终于明白了母亲在他年幼时问“选择物理还是历史”的问题了。

    真想到母亲的世界看一看,一定非常有趣吧。

    秦弥君十五岁时,周围的同龄人已进入了躁动的青春期。

    他们整日在学校,在俱乐部,在社团里说着各色男性与女性。

    秦弥君总是含笑坐在一边,他虽然没什么兴趣,倒是学会了许多品鉴美人的方法。

    除了脸和身材,手指和脚趾也要生得好。

    可也有人说,真正漂亮的美人,身上就算有瑕疵也是引人注目的。

    双方一时争吵不休,就问起秦弥君来。

    “我不太懂,不过,我觉得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很漂亮,发后的体香很好闻,喝水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很性感啊,我这么说是不是太低俗了”

    秦弥君伸了个懒腰,往门外走去。

    “这些地方都能吸引到我的,就是美人了。”

    无论是什么长相的人,秦弥君的兴趣都不大。他本能地有些害怕爱情,他不想变成弥生那样的人。

    但有时又忍不住好奇,他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吗到时,他会是什么样

    “弥君,又要去练枪”同学们问。

    “嗯,毕竟我这样的,总有人看不顺眼啊。”

    秦弥君向后摆摆手,施施然地离开了。

    等他走后,同龄人们才发出蜂鸣般的讨论。

    “居然说出那种话,他一定不是处男了”

    “他们家那么有钱,什么事遇不上呢”

    “听说秦弥君的父亲已经三年没露过脸了”

    “那也无所谓,秦弥君人精似的,他接手家族也没什么问题。”

    同龄人们的误解秦弥君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已经十五岁,以前母亲承诺过的时间要到了。

    之后要去哪座岛屿呢

    芬芳的热带鲜花,蜜甜的水果,还有那带着自由气息的海浪

    等秦弥君回到家里时,他给妈妈发了消息,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想了想,实在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悄悄走上了二楼。

    弥生从不许任何人走上这里,以免被人打扰他和蝴蝶的二人世界。

    秦弥君上来的时候,抱着被暴揍的觉悟。

    他觉得那位先生总是阴沉沉的,一定是因为心胸不够开阔的原因,如果妈妈想带他一起去海上,他可得改掉自己的脾气,免得被热情的岛民邀请一起跳舞时,当场暴怒就不好了。

    秦弥君想了很多,可当他踏上二楼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但那像是干涸了很久的气味,他缓步走到二楼的主卧,打开房门时看到了弥生与蝴蝶的尸体。

    他们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

    您的账户汇入造梦者遗产50000点点数

    系统响起了提示音,秦弥君却只蹲在地上,像是不信一般反复打量着他们的身体。

    我要回去,回到过去

    然而不管秦弥君怎么循环世界,他最远也只能回到三天前。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只能看到蝴蝶与弥生的尸体。

    终于有一次他冲上楼去时,听到了弥生痛苦的嘶吼。

    “为什么你就不能带我走呢为什么你永远都要放弃我”

    “我是骗你的,我根本就没好我没办法”

    “对不起我救不了我自己”

    “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全部,蝴蝶”

    “我愿意先闭上双眼你要记得握住我手”

    “不”

    秦弥君打开大门,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弥生,与对自己扣下扳机的蝴蝶。

    在察觉到秦弥君进来的时候,蝴蝶流着泪对他说。

    “不要看。”

    鲜红的血液溅湿了秦弥君的鞋面。

    循环第六十五次,秦弥君知道造梦者的道具也有无法挽回的时候。

    妈妈也许是神灵,天使,但她留在这里止步不前时,她就成了凡人,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

    此后秦弥君离开了那座大宅,他不想继承什么,也不想再看到与弥生和蝴蝶有关的一切,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情感。

    妈妈曾经寄望他去探索星空,如今他却游走在阴暗的地下。

    做什么都可以,也什么都不想做。

    抢夺别人的东西,或者帮别人把宝物送回去。

    秦弥君渐渐成为了声明赫赫的盗贼。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不管是什么活,他都能做到,不费吹灰之力。

    而秦弥君到底想要什么他在父母离世的那一天,已经不明白了。

    他去了海上,在渡轮上生活了一段时间,却看不到幼年时曾见过的光。

    “我不明白,这是一件困难的事吗母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她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能把我带走呢”

    “如果只能带走一个人那么把那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带走,他就不会发疯了吧。”

    秦弥君坐在床沿,他牵起程解意的一只手,手背贴着脸颊。

    昏黄的灯光落在秦弥君的侧脸,他睫毛微垂,那点漆黑的阴影就像是落下了无声的泪。

    程解意无法马上回答秦弥君,造梦者前往各个位面,他们可以给其他位面带去任何东西。

    但是铁则规定,除了交换道具,造梦者不允许自其他位面带回任何东西。

    食物,花草,宠物,或者被称为恋人的任何生物。

    “没有办法,这是规定。”

    “一个活着的造梦者滞留一个位面太久,造梦者位面的人也许会来进行调查。”

    “到时如果那些人发现了你,发现了你父亲”

    程解意与秦弥君四目交接,他神情悲悯。

    “你们也许会被抹去记忆,就像陌生人一样分离。”

    “造梦者除了任务,不能影响任何世界,我们只能做个过客。”

    秦弥君闻言嗤笑出声,他抬手攥住程解意的手腕,将程解意扯到怀里,紧紧扣住。

    “那么你呢连呼吸都仿佛需要过滤的,柔弱的造梦者,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吗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进行了三百九十二次循环。”

    “我被迫一直活在那三天里,因为我在更早之前被人下了毒,过了三天才发现。”

    “没有办法,我只能暂时和他们合作,去带出那位周长生少爷。”

    “前十次,我都在进入大宅之前毒发身亡,再次回到过去。”

    秦弥君回忆起那几乎无尽的过往,每次站在周家大宅门前,他的简历无人接收,他每次潜入都会被人发现。

    之后他转而去找那些合作的家伙,可不管杀掉他们几次,他们都无法在短短三天里配置出解药。

    秦弥君只好又回到周家大宅附近,不停地攻克着所有布防,人员,位置,再历经不知多少次失败之后,秦弥君终于在一天夜里进入了周家大宅。

    在那一夜,他得知周长生在一个月前死去的消息。

    这仿佛进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那些人要周长生,要时间才能配置出解药,那些人如果知道周长生过世,就绝不会给他这个祸患解药。

    要解药,就必须有周长生,但周长生死了。

    秦弥君一时不知该感谢母亲最后的馈赠,还是憎恨这个无解的循环。

    他在这个世界无法死亡,他只能不停地循环,循环,什么也不干,大睡三天,直到新的循环到来。

    如果可以,秦弥君希望保持着自己清醒的意识结束生命。

    但似乎再这样下去,他只能成为最不体面的疯子。

    秦弥君坐在一家废弃的钢琴厂里,弹着不成样的曲调。屋外大雨磅礴,如同秦弥君此刻彻底绝望的心。

    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早前投递到周家大宅的简历被接收了。

    “秦弥君先生,您好。”

    “您的简历已通过,请问明早九点整,您能前来长生岭面试吗”

    秦弥君难以置信地结束了通话。

    这是数百次循环里从未发生过的异状。

    周长生起死回生还是有谁代替了周长生

    那个人也能记得循环时发生的事,做出了与过去不同的选择

    当秦弥君走到周家大宅里,和程解意见面时,他就像见到了熟悉的人。

    虽然程解意和母亲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但秦弥君熟悉那样的眼神。

    程解意感受不到他人视线里蕴含的情感,他只是像这样坐着,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眼神却是俯视的。

    秦弥君看着那样的眼神,胸腔像被人重重叩了一记。

    那是早已死亡多时的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那是血液重新输送的声音,秦弥君的眼睛渐渐亮起。

    秦弥君读得懂对面那美丽的少年的语气和神态,他在试探和打量,就像小心翼翼从树梢上探出头来的雨燕。

    但对于秦弥君来说,亲爱的,无论你想做什么。

    你的到来解脱了我。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愿意成为你的狂信徒,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就能重新呼吸空气,我就能活着。

    程解意这才知道,当他答应老太太,成为周长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与秦弥君的相遇。

    该死的系统,根本不是要他来完成什么“脱离三日循环”的任务。

    只要秦弥君失去了道具和那个耳环,他就再也无法发动三日循环。

    这个世界将重回正轨。

    系统只想要回收道具。

    它要程解意把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保护收回来。

    程解意抿紧唇,抬起头正想对秦弥君说话,却见秦弥君朝他低下头来,那张艳色的红唇越靠越近,湿热的呼吸触碰着程解意的脸颊。

    “我已经交换了我的秘密,您是不是该给我奖赏”

    “我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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