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解意说不出口。
阿宴在造梦者位面, 或者哪一个位面完成任务。
裴回就算杀遍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他。
程解意只能强调没有这么个人。
裴回却不肯听,他解开上衫, 露出自己结实的腹肌。他抓起程解意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蹙起眉尖。
“小公子昨夜还一边摸, 一边十分气愤地说怎么都没办法练成这样。看来这动作很熟练”
“我昨夜喝醉了, 喝醉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督却要当真吗”程解意握紧了拳头,神情十分委屈。
裴回看了一眼程解意,随后一笑。
他翻身下床, 走到密室尽头, 打开墙上的机关, 露出里边的拉闸。
“如此,便只能这样了。”
“等等都督”
程解意侧头看着裴回, 但裴回的动作完全没有停滞, 直接抬手把闸门落下。程解意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是裴回说笑。
可是这密室的一面墙缓缓升起了一个四方形的小口,湖水正从中源源不绝地流入。
“大约一盏茶, 这水会没过放在地上的烛台,一炷香后, 会蔓到床上。”
裴回唇角微弯, 朝程解意笑道。
“小公子,不着急,还可再想想。”
这并没有什么时间想
程解意借着烛火看着四周, 湖水瞬间便铺满了冰凉的地砖。水声哗哗, 那急速的流水声更是让人心跳失速。
裴回涉水而来, 重新坐在程解意身边,甚至躺了下来,像昨夜一样把程解意搂在自己怀中。
“小公子慢慢想吧。”
裴回这便闭上了眼睛。
程解意四处张望着这间密室,即使有机关,他用肉眼也是看不到的。
裴回也全然不在意似的,如果他一直不说,裴回是不是真的会任由那湖水灌满整间房子
可是这样,裴回也会死去。
程解意微眯眼,裴回并不在意死亡。
昨夜在画舫上,程解意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在那,裴回说不定会一直坐在画舫,就算沉船,水没过头顶,也不会离去。
所以,现在裴回说不定也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在这密室里溺死。
程解意想起自己的任务。
完成任务目标的一切所求所愿
如果任务目标的愿望是死亡
他也要达成吗
程解意咬着唇,他看着眉间松散,呼吸平缓,像是真的在这哗哗流水声中睡着的裴回。
他不可能告诉裴回关于造梦者,关于阿宴的一切,可是他之前说的,裴回全然不信。
程解意悔恨自己的酒量。
造梦者位面的酒和这个世界的酒完全不同,怎么会喝一点就失态成那样。
程解意在来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造梦者的任务大多是向低位面的人输送他们缺少的东西,奇迹,爱,知识,工具,生物,或者恐惧。
这个位面的任务与之前屠苏的任务有些相似。
但程解意的真实任务不是为了与屠苏谈一场恋爱,而是为了帮助屠苏度过成长期,以免他毁灭世界。
因此系统所说的所求所愿,应该是唯有程解意顺从裴回,帮助裴回达成愿望,才能达到某种真实的目的。
不顺从裴回这个世界也会毁灭还是什么呢
“都督,都督,您不是不会水吗”
程解意侧头叫了裴回两声,裴回不为所动,依然闭着眼养神。
裴回实在是个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
奈何菩萨面,却生着一颗修罗心。
程解意还想在叫时,密室内的烛火熄灭了。
这说明那水流已淹没了烛台,覆灭了火焰。
而再过一会,冰冷的湖水则会涌到床上,沾湿程解意的衣裳,身体,可是程解意被束缚在床上,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程解意可以使用道具,有数百种脱身的办法。
逃生并不是程解意的第一目的。
如何让裴回满意,这才是程解意的第一要务。
程解意回忆着与裴回的第一次见面,相处,对方的神情,话语还有
在都督府中巡视的家丁,在路过府中镜湖时,看到湖心像是涌起了一阵水花,随后像是有两个人破水而出,游到了湖面的另一头。
“是谁”
那家丁正要沿湖追过去,却被人另一人拦住。
“叫什么认不出都督的衣裳”
那人摇摇头,便打着灯笼往另一边走,边走边让其他人都别过来,免得搅扰都督。
程解意一把将吃水昏迷的裴回带到树下,他咳了两声,随后双手摁上裴回的胸口,一边用力往下按压,一边嘴对嘴地朝裴回渡气。
“原来都督真的不会水。”
程解意无奈地苦笑,在水下时,那湖水真的没过了床,裴回才睁开眼开始吐泡泡。
程解意也顾不得被裴回发现,他直接兑换道具鲛人与断金匕首,将四肢边上的金链砍断,随后便一手抓着裴回,直接从缺口处冲了出去,一直浮到岸上。
“咳咳咳”
裴回咳嗽两声,这才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了只穿着被水沾湿白色里衣,正贴在他唇上给他渡气的程解意。
裴回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程解意
“都督已经醒了吧”
程解意坐起身,身上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响,他虽然斩断了金链,但手腕和脚腕的金镯没有时间一个个剔掉。
看着裴回不睁眼,程解意便侧头,一手扶地。
“我要走了。”
果然程解意的手腕便传来一阵极大的拉力,随后便被人一把梏入怀中再也逃脱不得。
男性热烫的体温很快浸透了少年郎的身体,裴回双手死死抱着程解意的双臂和腰肢,这才低头在程解意耳边道。
“小公子救了我,为何要走”
“因为我说什么你也不信,”程解意回过头,“您到底想做什么与我一同死在那密室里吗”
裴回鼻尖和胸膛还有溺水闭气后的凝滞感,还有程解意说要走时心中瞬间闪现的一丝后怕。
“因为我看不清你。”
裴回微垂眼睫,他微松了手,摊开一只秀玉般的手掌,那手掌白皙无暇,唯有指根,指尖,掌心生着握刀的薄茧。
“看不清便握不住,最后一切如水流逝,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也不会是我的。”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信过我”程解意缓缓回头,看着裴回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睛,“一直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叫我明语。”
裴回便扯起唇角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不是礼貌性的,伪装性的,而是看着在自己的笼中绕圈的珍宝,看到了一丝裂缝后露出的奖赏式的笑容。
“我对小公子从不说假话。我对小公子确是一见钟情,只是小公子入了我府中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再多情意若是如落花流水,那可如何是好”
裴回握掌成拳,林中落下的阳光洒在他的手上。
“我查不到小公子的来历,小公子将来若是改了心意,在我眼前消失那我还不如死了好。”
裴回低头,额头贴着程解意的额,他们的视线,吐息都纠缠在一起。
程解意看着裴回的眼睛,在这时终于明白了他将自己关在密室中的意义。
小公子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便用我的性命试一试。
若是真的死了,那便死了。
若小公子救了我那么我总有办法彻底留下小公子。
程解意抬手将裴回的额头顶开,然后认认真真地看着裴回。
“我要报答都督的心不是假的。”
“都督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程解意微微一笑,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化作一阵雨雾自裴回的怀中消失。
在那无人的湖边,程解意悄然立在那。
“都督不是想知道阿燕是谁吗”程解意微微侧头,看向正要追上来的裴回,“那是您的名字。是上一世,再上一世的名字。”
“我不是那书中白狐。”
程解意步入水中,眼眶发红,透明的泪水如珠子积在眼眶里。
“只是一尾在过去曾被您放生的白鲤。”
那透明的泪水滑出眼眶,落入水中竟发出硬物入水的声音。
裴回睁大眼,看到一颗又一颗滚圆的珍珠由程解意的泪水化生,滑入了那湖水里。
“我要报答您,却不是为了要害死您。若都督因我而死,我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如此为解都督疑惑,我已和盘托出,只望都督莫要再轻生。”
“只是被您知道我的真貌,便再不能留在您身边了”
程解意说完就此投身入水,裴回看到在湖面上掀起了一尾银白色的如鲤般绮艳的鱼尾。
只好那雪肤花貌的少年郎,就此没入水中,再也不见。
裴回一掌将身侧的古树击断,额角与脖颈上青筋暴起大喝。
“来人将湖水抽干”
程解意站在都督府外,脸上通红一片,被自己羞的。
这演技不知道造梦者演技课的老师看到会不会生气。
程解意大腿隐痛,那是为了流下眼泪自己掐的。
“别以为只有你看过白狐传”
因为道具鲛人,程解意得以把裴回从湖底拖出来,也能在他面前露出一条白色的鱼尾落入湖中。
只是湖里是绝不能继续待下去的,程解意再使用了转移道具雨雾,就此落到了都督府外。
程解意侧头看向喧哗起来的都督府,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好了,敏感,多疑,多谋而善变的裴回裴都督,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所想,随心所欲。
面对自己也无法掌控的事态,那些鬼神之力,您也该放弃追溯来源了吧
下一次再见时,便要听到您的真心所愿。
程解意边走边在雨雾中换了妆容,就此住进都督府外街上的一家客栈。
程解意打开窗户,这客栈的最高层,隐约可见都督府一角。
当然,还是得住得近一些,才好知道动静。
都督府内,湖水已被抽干,家丁和外边借来的人马都已累得喘不上气。
裴回站在湖边,看着一望见底的湖底,突然踩着松软的湖泥走到一处,他拨开水草,伸手入泥,从里边抓出了几颗散发着辉光的圆润珍珠。
这珍珠似乎带着一点程解意身上的香气。
“都督”几个小厮喘着粗气轻声询问。
裴回抬头看向湖心,下边是他和程解意曾待过的密室。
“将这里填平了,”裴回回身上岸,“然后在我院中用密实的青砖建一块池塘。水要日日送来活水,其上要有莲叶白莲,清澈见底,可见人影。”
裴回将珍珠装入自己的香囊里,缓步往不流云走去。
那日日在院中等他的小公子已不见踪影,步入房里,只有一些小公子平日翻的书籍,用过的扇子,还有睡过枕过的床。
裴回捡起在书籍中夹杂的白狐传,随手一翻,便是那白狐被书生发现真身,就要逃走。
盖因仙人曾定下规矩妖精不得现身凡间,若被凡人看到,需得速速离去,回归洞府才是。
“若是真有仙人,便来降罪于我。”
裴回啪一声把书合上,侧头对门外婢女道。
“将鹿扇叫来,我要去应天道观一趟。”
婢女抬头望了一眼,便立刻低头连声应是,转身疾步离开。
只是她走着走着,突然揉了揉眼睛。
适才都督回头说话时,像是眼中泛起金光
不过,那应是阳光照到都督脸上,衬得那琉璃珠般的黑目都发了光吧。
应天道观,三清宫正殿。
道观里年纪最长的净初道长,今年已一百零六岁。但依然耳聪目明,健步如飞。
世人常有来向他求仙问道,获长生之法,道长也不藏私。
“多吃素,多干活,早起念经,晚上早睡。”
来求长生的大多是富贵人家,想要仙丹。听得这个,个个勃然大怒转身离开。
净初道长也不恼,这些烦人的家伙少一个是一个,他才好清修呢。
结果今日便有小道童急急跑来,入殿急得连鞋也忘了脱。
“净初道长有客到”
“上香去偏殿,求神问卦去后山,想寻长生之法的,给六百两黄金再带来见我。”
净初抚着自己长及地面的白色胡须,又要闭上眼继续通神。
“我等奉六千两黄金,求见净初道长。”
三清殿门外,一队锦衣卫分两列站在阶梯上。
喜庆脸的鹿扇笑嘻嘻地朝净初躬身行礼。
“裴都督有事问您。”
净初看着自阶梯缓缓而上的红袍男子,日光之下那衣服上的金麒麟亮得刺眼。
净初道长微眯眼,拍拍身边的小道童。
“出去吧,往后再加一条规矩。”
“这等凶物奉上再多钱财,也不见。”
裴回风度翩翩地踏入三清宫里,身后大门被锦衣卫合上。
“你要问什么”净初道长挑眉,“你的皇后姑姑也想长生了”
裴回摇摇头,他仰头看着殿内高约数十丈的三清雕像,闻着殿内焚烧的神香。
“道长,可信世上有神仙妖鬼”
净初微微一笑,他朝裴回点头,示意他坐在身边的蒲团上。
“若是说故事,那我就想听了。你坐下,我来听听有什么有趣的。”
裴回是日正当空时到的应天道观,夕阳西下时,三清殿的大门才打开了。
裴回走出大门,转身朝净初道长行了一礼,便带着锦衣卫下山。
那一直守在外边的小道童见着人走了,才蹑手蹑脚地进了殿,结果却看到净初道长垂着头坐在里边像是死了。
小道童连忙跑进去,颤颤巍巍地伸手在净初道长鼻下一放,就感受到了有力的吐息
“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
净初道长猛一睁眼,就把小道童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
“哼,要不是我装睡,那小子非得问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不可”
“那,那个都督,到底问您什么啊”
净初伸了个懒腰,挠挠发痒的背。
“捉妖呗。”
“这世上真有妖”
小道童虽然在道观里修行,但道家修的从来是自己,他还没到知道什么隐秘的年纪。
“都说今人不如古,这世道也不是以前那个妖魔遍地的世道了。绝地天通后,那些神仙啊,妖怪啊,便都离开了人界。”
净初道长笑着摸摸小道童的头。
“这是个好世道,不过祖宗留下的东西,我们也没忘。虽然那小子说得跟真的似的,但我总觉得不太像。”
“为什么”小道童一脸疑惑。
“为什么啊”
净初脑海里浮现出裴回的模样。他只见过裴回三次,一次是在皇后册封礼上,净初还是国师时,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少年裴回。
望向裴回的第一眼,与那毫无感情的琉璃珠般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就像看到了什么不似人的东西。
那像是刀兵的凶气,战场上的杀气,还有眼里望不到任何人的空茫。
第二次则是在裴回请净初返回应天道观时。
“姑姑不过为圣上分忧,国师不必多虑,不如回山上清修去吧。”
那时裴回已成了人,像是更会伪装,看着人时居然笑得很是圆融。
不过净初依然觉着这人不可近身。
第三次就是现在,什么白鲤报恩,三世情缘,听着就跟市面上十文钱三本的话本一样。
可是按裴回多疑的性子,想必是真看到了什么才问。
不过就算真看到了,裴回还是问了净初许多障眼法的事。
净初被烦的受不了,当面演示了什么叫障眼法。
若是没有水雾香气黑暗月光一类的媒介,光天化日之下什么障眼法都有破绽。
“要是真有高明到什么都无需借用也能骗过你眼睛的障眼法,便不该来问我。”
净初传授不了什么无上妙法,也不屑骗人,只能给裴回祖上传下来的收妖符与捆妖锁。
“多谢。”
“我收了六千两黄金,三清面前自然要给你。”
净初抬头看着裴回,打了一个哈欠。
“若人家真是来找你报恩,那便让他报了又如何”
裴回一直静默着不回话,久到净初真的低头打瞌睡时,才隐隐听到一句。
“报了恩就会走”
待得裴回离开,净初就让人把山门封了。
“这事,我是真不想碰上第二回了”
程解意看着裴回出门,又看着裴回回来,他放出了监视跟踪用的翠蝶,以防这位裴都督一时兴起做出什么无法预估的事来。
等裴回回来,还一派悠闲地站在府门口收了一封信,才入了门。程解意的蝴蝶也到了使用期限在空气中融化消失,程解意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得尽快回去才行,一般来说,三天应该就能冷静下来了吧”
程解意晚上吃了一顿好饭食,这家客栈的桂花糖藕还有脆皮烧鸡味道都不错,程解意吃完之后,就在客栈沐浴,之后就直接上床睡觉,等着第二天,第三天的到来。
希望裴回想好他想要什么了。
第二天,都督府。
婢女敲着房门,都督向来起得很早,如今已经日上三竿,怎么还未起
往日婢女是绝不敢来敲门的,可是宫中天使来了,她们不是都督,无论如何也不敢晾着,便只好进来叩门。
只是叩了好几下,都不见有回声。
最后她们选了最年幼的那一个,让她推门进去看看。
那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还不知道害怕,就这么施施然地推开门进屋。
“都督都督您可醒了宫中天使下降,拿着旨意来”
屋内依然毫无回声。
小丫鬟便绕过屏风,四处张望,随后看到裴回像是坐在书桌前,便欢欢喜喜地走过去。
“都督”
小丫鬟一喊,却看到裴回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喊可以,真上手去推她可不敢。
“滴答滴答”。
小丫鬟听到了什么液体滴落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她的裙摆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赤色。
那些流动的,赤红的血液正是从裴回腹部的胭红伤口里流出的。
“啊”
等在府中的天使已有些不耐烦,他手中拿着的旨意来自圣上。
圣上不想坐以待毙,自然要想辙把裴回杀了。
派去巡视江南也好,去边塞也罢,总之只要支出应天府,这人就有了破绽。
门外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年长的管家模样的人,双目含泪,朝天使一躬身。
“我,我家都督去了”
天使手指一松,那明黄圣旨就这么一咕噜跌落在地。
程解意第二天醒来时,便听到楼下长街喧哗。
他揉着眼睛打开窗户,却看到满街飘飞的黄纸与白灯笼。
“谁死了”程解意喃喃自语。
然后低头看向长街时,便见几名穿着丧服的锦衣卫朝都督府的方向跑去。
不可能。
程解意放在窗台上的手指一凉,随后他直接跃窗而出,跟在那些锦衣卫身后往都督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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