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其实我应当感到满足,我的生活是如此地美满。

    我给自己灌着鸡汤。

    ......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没有再打我一枪。其实他枪指着我额头的时候,我都做好准备暴露自己的身手了。

    反正再坏不过被他们拷问一场。如果时间不算很长的话,我还可以再出来,继续保护太宰,虽然我觉得他不想要。如果看上去几个月完不了的话,我可能就只能直接离开了。

    话又说回来,我其实觉得,从他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随时在被丢进拷问室的边缘了。但他至今没有这么做,要么是认定了我有隐藏起来的能力,对他有价值,要么是觉得我还算有趣,想再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啊。这么看的话,我其实应该再撑撑,再努力和他说一说那些积极向上的话的。我当时觉得他会不高兴,但现在看来,可能这样还能让他提起那么一点兴致。说不定,他就是故意激我,看看他针对我到什么地步,我还能对着他说出那些让他活下来的话。

    虽然我现在已经有点累了,但之前和唐娜亚利夏好不容易制定好的人设不能忘啊......

    “你在干什么呢?这么皱着眉头。”

    ......啊,是藤井。

    我抬起头说:“藤井先生早上好。我是在想中午吃什么啦,今天意外地没有胃口。”

    藤井爽朗地笑起来:“是吗,那可不太正常!得多重视!”

    他小跑几步,一旋身坐在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个年纪,正应该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想吃也得吃啊。不然以后长不高了怎么办?”

    ......这您倒不用担心。我已经知道我以后会长多高了。

    不过我依然感受到了温暖,我说:“您说得对。我一会儿就去找点什么吃。您今天也休假吗?”

    “是啊,真巧!你们现在应该也是轮休吧?没想到咱们能休得一样,正好,今天松田先生(注:队员A)感冒了,也休半天,我们约好了要去外面吃早饭,你也来吧?”

    我欣然答应,和他们走在横滨春日清晨的街道上。

    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路旁的樱花颜色也淡淡的,像是还披着夜色,花瓣上蓄着的露水也在阳光的照射下没睡醒一般泛着朦朦胧胧的光。

    我看着牛奶表面不断蒸腾散去的白色雾气,以及雾气后仿佛被水汽浸润了一样更加蔚蓝如洗的天空,觉得还挺冷的。

    ——是的,很冷,因为正常上班族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我们现在在横滨某处公园的长椅上,长椅还沾着前一日未干的雨水,坐在上面透心地凉。

    藤井和松田各拿了一个饭团慢慢地吃着,我捧着一个装着牛奶的保温杯,感觉自己已经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松田探头过来:“哎呀小伙子,你咋吃这么少呢?”

    我一举保温杯,振振有词:“不少的,我还喝这么一大杯牛奶。”

    藤井则露出了一个沉思的表情:“......有拿保温杯装牛奶的吗?”

    我选择无视他的问题,我觉得只有热牛奶才好喝。

    松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呀好怀念呐,我闺女小时候也特喜欢喝牛奶。去哪儿都带着。现在,”他豪迈地一比划,“都快一米八啦。”

    我“啪啪啪”地鼓掌以示敬意,而藤井显然听过松田的吹嘘,他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加油!你也不远啦。”

    ......我觉得,他们是不是对我的身高,有点过度关注了?

    是处在那种家长看到小孩的滤镜下,下意识的关注重点吗?

    闲聊了一会儿,松田似乎很拎得清私事和工作的区别,只字不提我调走的事,一直在吹嘘自己的女儿。

    他在女儿一直长到二十岁的时候都一直在赌博。这事情说来其实简单,无非就是想着“下一次一定可以”,然后不知不觉就一辈子陷在里面了。

    他的妻子早在女儿十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他给别人当保安,虽然越来越穷困潦倒,倒也过得下去。

    这件事止于两年前的龙头战争,那时候他的女婿不幸被卷入一次枪战,去世了。

    女儿刚刚生下一个小孩,还似乎患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妻子已经濒临绝望。

    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了她们之后,还不够,于是他卖了自己的命,加入了港口黑手党,换来了外孙的健康。

    他说:“我不后悔。”

    “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算后来生分了,能遇到他们,能为他们做一些事,我已经很幸运了。”

    藤井和他的经历很相似,不过他似乎原本是大学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龙头战争前不久结婚,然后就遭遇了死别。

    其实他的妻子根本都没有死在大组织的冲突之中,而是几个趁机作乱的地痞流氓搞出来的流弹之下。

    他为了给妻子报仇,犯下了案底,然后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一直到现在。

    我感慨地听完,自报家门: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孤儿,唯一愿意荫蔽我的院长不久前去世了,于是被赶了出来,在街上游荡的时候,被港黑后勤部一个小队长看我身手还可以,就把我招揽了进来。

    ......当然,其实不是这样的,但要说的话大体路线竟惊人地相似。

    无非就是被我们的社长从孤儿院直接捡走了,时间也提前了,一路上也获得了独属于我的亲人。

    说到亲人。

    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和唐娜和亚利夏联系过了。

    其实最近我不会主动去联系他们,也尽量不拿我的事去耽误他们,毕竟他们的任务比我现在因为私人原因所做的事要重要太多了。

    藤井和松田还要去为后者的外孙买礼物,在我和他们分开、独自回到宿舍的路上,情报组长波威尔又一次@了我,于是我开始了又一次的助跑。

    是的,没错,我又要下水捞人了。

    我之前分析了一下,觉得让他对我失去兴趣是很失策的做法。所以决定不要命地继续做这些虽然可能会让我挨枪子,但是不会让他感到无聊,也说不定,只是说不定,能让他放弃自杀的想法的行为。

    其实,除了在“让他高兴”和“让他感到有趣”间的权衡之外,我还因为一个原因而迷茫过。

    那就是,就算我现在贯彻的是他父亲的意志,就算在我自己看来,我也觉得我做的事是正确的。

    ......但是,对他而言,如果他真的完全不希望这样,怎么办?如果我们只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而对他来说,生而为人已经真的痛苦到无法接受了,怎么办?

    就算他父亲为他付出了生命。但突然一下在肩上背负上他人的一条性命,这负担未免太过沉重了。

    然后我和藤井、松田一聊,又想通了。

    我设想了一下,如果藤井选择复仇的时候,我在他身边,我也不会去阻止。虽然他的妻子估计不希望看到他这样,但毕竟他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是出于好意,我也没有资格替他觉得哪样更好。

    我没有资格出于善意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所以如果我要指手画脚,就不会给自己找借口。

    这样的思路,稍微扩散一下,这件事就想明白了。

    其实所谓好意,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高尚的幻象。

    只要活着,只要还作为“人”存在,都无法摒除一己之私。

    就算再为别人好的举动,也只是自己心目中的“为别人好”。毕竟,什么是好,每个人的定夺都不同。

    所以,哪怕是再无私的举动,里面都不可避免地掺杂着自私的成分。更何况,如果帮助了别人,在得到感谢的时候会很快乐。但如果它不是一个果,而成为了因——变成“为了得到他人的感谢时的快乐而去帮助别人”,不也很容易吗?而且,究竟孰因孰果,又有谁能完全分清?

    这就是我为什么从不问好意的来源。

    无论是谁,帮助我的时候都是为了他们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就会觉得,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们只要愿意帮助我,就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只要他们做他们眼中觉得“为我好”的事,我都会抱有感激。

    与之相对地,在我自己做一些我认为是在帮助别人的事的时候,我也会摆正心态,认清楚自己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自己想,而且觉得这些事会对他们好,仅此而已。

    所以,我也不应该再给自己安上一些冠冕堂皇的说法。我帮助太宰,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为了他。

    因此就算我把他自身的感受也作为我考量时非常重要的一个参考因素,但如果这感受和我的目的,我的愿望,亦即“让他产生活下去的希望”这个想法冲突的话,取舍是难以避免的。

    更何况,这是极端一点的情况。我还是愿意相信,或许他就是等着有人来拉他一把,阻止他。

    最确凿的是,我这几天在港黑里搜集这么一圈情报,发现以他自杀的频率,就算再不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够不择手段,早该成功了。

    不管他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还是单纯地对死法很挑剔,在枪火下、在河水里奄奄一息地挣扎,应该也不是他所期望的吧。

    所以我会毫不犹豫地救他。

    ......在我陷入沉思的几秒内,我已经来到了河边,看到了那个漂在水面上的,现在已经很熟悉了的身影。

    我下岸把他捞了上来,放在岸边,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和脉搏后,发现这次不需要人工呼吸。

    于是我把他的黑大衣脱下来,拧干之后再给他披上去。然后起身想走,在转身的瞬间,却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腕。

    背后的人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怎么,这次打扰了我入水,想趁我醒来之前溜走?”

    “......”

    我无奈地回过头去,对上他沉沉的眼神:“我想你不希望我这样的话,我就等你醒来之前就走。因为你没有说过不希望我再阻止你入水,所以我想,是不是不让你知道就可以了?

    而且,也不算阻止。我只是觉得,入水自杀失败,一直泡在水里的话,会很难受的吧。”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看向我,眼神里又重新带上了一分饶有兴味:“......啊,果然,这样才有趣。”

    他站起身,笑眯眯地说:“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然后,就好像那种川剧的变脸一样,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语调也扬了起来,带着点歌唱似的韵律,变得轻佻活泼又不失欠打:“所以说~~今时君,你下次要再来做我入水失败的善后工作的话,这几条一定要记好哦~”

    他原地踱起步来,掰起了手指,“第一,一个吹风机!就算你给我弄干了大衣,但是头发湿漉漉的,也很难受呢。”

    “然后,我想想啊......有了,第二!准备一辆车吧!入水可是很累的,上吊也是,我可不想走回去。”

    “第三!一间安全屋,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饮料!善后工作当然要做得彻底才算合格嘛~”

    他数完,笑嘻嘻地一拍手:“以上!都交给你了,每次和我出外勤都要准备好哦~不然就只能拿你是问了~”

    我一口应下:“好的,我记住了。”

    他停下了脚步,脸上夸张的表情收敛下来,看不出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撇了撇嘴,说,“这次念在你是初犯,就不计较了。去联系今天值班的,叫他们开车来。”

    ......于是我火速去买了吹风机,同时给我所在队伍的小队长打了电话,拜托他联系其他人,然后去买了一罐啤酒,打开后丢到便利店的烤箱里热,然后用咖啡厅讨来的杯套套住,回来递给太宰让他捧着喝,并站在他身后,给他慢慢地吹着头发。

    他黑鸦羽一般蓬松又柔顺的头发散落在我的指间,太宰闻了一下啤酒罐,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些嫌弃:“呜哇,热的啤酒诶。”然后指尖缩在外套的袖子里,抿了一口,露出了一个有些神奇的表情,不说话了。

    车到了之后,前面坐着两个值班人员,我和太宰一左一右坐在后面,太宰像只慵懒的猫一样仰靠在座椅背上,也看不出满不满意,只是漫不经心地喝着啤酒。

    而我虽然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右手还拎着吹风机,但我觉得我周身大概已经在肉眼可见地飘着粉红的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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