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五章

    一望无际的海如深蓝的镜面,只在近岸的地方有细白的泡沫翻卷。每年春季的“樱前线”已经飞速地推进到了横滨,樱花如繁盛的雪,从岸边簌簌飞落,浮在水上,随着浪潮浮沉,是花瓣组成的洋流。

    今天是难得的休假日,我早早打完来找我训练的芥川、甚至好心地没有把他打进医务室,处理完太宰分给我的一点无足轻重的公文,换了一身看起来没有那么像□□的衣服,在街头快乐地游荡。

    下午的阳光正好,风送来远方樱花清渺的香气,以及海水潮湿润泽的气息,拂在人身上,也是和煦的温度。

    我不禁想起那年和唐娜亚利夏在花雨里执行任务的日子。

    聊天室“大脑空空如也”(3人)

    当呼吸化为空气: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年在东京看到的樱花?我这里是差不多的景色。

    献给虚无的供物:......啊,那个时候啊。

    秘史:......那哪里能忘。你那个行为,已经快排上月光社历年来行动小组出任务高调瞬间前10了,你还记得副社长听说之后和善的笑容吗?

    当呼吸化为空气:......呃。

    我有点心虚地记起那是在四年前,我从九州的局中逃脱、回归组织不久,刚刚和唐娜亚利夏正式组成第二行动小组。当时前去,情报组长严重高估了目标组织首领心态的崩坏程度,导致我们出乎意料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接下来的一周也没什么安排,眼看着就可以和小伙伴们兜风去了。

    我心驰神往,而且因为唐娜的异能“秘史”最适合收拾烂摊子,一时狂得找不着北,在和他们在东京一处几乎无人的公园里漫步的时候,起风刮下了那里所有开得正盛的樱花。

    一瞬间花瓣纷坠,又被呼啸的风席卷着逆飞而上,如同一场淡粉色的飓风,要冲破什么亘古的无形的牢笼一样、旋转着狂舞着冲向无尽的蓝天,然后又轰轰烈烈地散落下来。

    ——那一刹我的呼吸都停止了,心神激荡,无限欢欣。

    ......然后被反应过来的唐娜生无可恋地吼了一路,要不是亚利夏拦着,可能还会被打。

    回去之后,也被全社人员用教导中二病的态度轮着训斥了一通。

    唉,年少轻狂。

    我在上次看中的甜品店坐下来,点了一份羊羹,在托腮望着外面的好风景的时候,耳中飘来这样的对话:

    “——社长!就是这家的羊羹最好吃,我今天都这么超额完成任务了,您就让我吃一次嘛——”

    “......你要自律。”

    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从外面路过,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中心不外乎是为了得到大福,中年人声音肃穆地拒绝着。

    我有些想笑,但还是礼貌地收回了目光。随后,就被一个细而柔的声音叫住了:

    “——今时先生?”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啧”。

    我回过头去:“银,芥川,好巧。正好我点了羊羹,一起吃么?”

    芥川看起来非常不自在,我估计任谁早上刚被某人殴打过,下午在带着妹妹逛甜品店的时候又遇见他,心情都不会非常好吧。

    芥川银倒是抿着嘴,很高兴似的拉着她目光游离的哥哥坐过来:“这次是哥哥难得的休息日,我想着来您上次推荐的店看一看,没想到能遇见您。”

    我很自然地招呼店家,又点了一份芥川爱吃的红豆羊羹和一份银爱吃的栗子羊羹,然后以“有机会的话,下次来你们可以请我”,拒绝了银想要给我钱的举动。

    在此过程中芥川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也一声不吭,只是在拿起勺子吃红豆羊羹的时候,可能因为太过满足而动作过大牵扯到了哪里,闷哼了一声。

    银立刻有些担忧:“哥哥,伤还没好吗?要么,我们先回去?”

    芥川捂嘴轻咳几声,说:“——无妨。小伤而已,不碍事。”估计是不想破坏他妹妹的心情,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搪塞了过去,没有指认我。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造成他受伤的元凶。

    我眼角有些抽搐。

    训练是为他好,也是他自己希望的,受伤在所难免。但要是人家妹妹因此担心了,还把我视作他哥哥品质优良的好同事,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没什么问题,情感上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这时候,银像是看出了我和她哥哥互相的不自在,突然开口说。

    “——今时先生。哥哥。其实,我知道哥哥你每天训练,是和今时先生一起。路过训练场的时候,我看到了。”

    “......”

    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朝我一个鞠躬:

    “——我知道您是在帮助哥哥变强。为了活下去,这是必要的。

    为此,我非常感激您。”

    此刻微风拂过,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长发上,晕开檀木色的暖光。

    ......

    我发自内心地笑了。

    “不,是我该谢谢你能这么想,银。”

    银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最近也开始了训练。以后如果有机会,也想请您指教。”

    对她的话,芥川除了脸色微微一白之外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眼神也变得比之前沉重了一些。

    不仅对妹妹的宽容和理解感到错愕,也对她选择和他一起加入黑手党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吧。

    他大概对我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一方面是赶超的对象、太宰注意力的抢夺者,一方面又是帮助他前进的人。

    我其实知道,虽然他已经认可我的战斗力了,但在他眼中,我恐怕还是连太宰的一星半点都及不上。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我对太宰“死缠烂打”,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反感。

    我也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太宰已经表达过他的反感了,只是没有用处。不知道他现在对我好像比之前更随意,是在破罐子破摔,还是在想新的方式进一步表达他的反感。

    毕竟我作为芥川眼中认定了的更受太宰青睐的人,向他提起这个话题的话,只会引起他的恶感和敌意吧。

    但是,他现在也有了前进的方向和目标,有重要的家人、仰慕的对象、一同奋斗的同僚,同时自身又有足以让他受到重用的实力。

    也很好了。

    ***

    晚上,我和中也走在街头,看清明如水的月光破开云层洒将下来,为绵延不绝的樱云披上霜雪般的银辉。

    他最近要出长差了,可能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机会和我喝酒,于是我顺便提出和他带了酒杯来外面喝。

    正好赶上樱花祭,来往的人群穿着和服手持折扇,提着一篮樱饼或是一壶清酒,三两成行。

    我们也换上了和服,在街上走着,我感慨地说:“得,咱们格格不入了。自古赏樱都是清酒和服,你我一人拿一瓶起泡酒,一人拿一瓶红酒,成何体统。”

    中也哼笑一声,笑容张狂如燎原的火:“哪管那么多!正因为世人都拿清酒,咱们要把红酒、和服再配着樱花喝出一股风味来,岂不是另起炉灶、更有新意?”

    我鼓掌:“是这个理!但我提前说好,就算今天可能是你走之前咱们最后一次喝酒,也不能超过一百毫升。我会看着的哦。”

    从第一次他醉酒之后,我痛定思痛,定下一条规则:每次喝酒,我会盯着他,只准倒一百毫升的酒在醒酒器里,不许再倒,什么时候喝干什么时候算完。

    “......”

    中也“嘁”了一声,满脸不爽:“要说你也是算个有些豪气的人,怎么偏偏这点像那条青花鱼一样小气。”

    我转过头去,用非常死寂的眼神盯着他:“......你知道你喝酒之后,排场有多大、现场气氛搞得有多热烈吗?我是为你的健康和清誉着想,中也先生。”

    一路断断续续地聊天、斗嘴,我们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山坡处,一株开得纷繁却莫名带了一分哀艳古意的樱树下,身边散落一地残红的幽香,头顶是漫天银白的月光。我铺开带来的小垫子,我们席地而坐,开始对灌。

    酒过三巡,中也已经开始眼神迷离了,而我虽然还没有一丝醉意,眼前此等美酒美景,胸中却有一种淋漓的快意,胆气比平时也足了不少:“......说起来,中也,我一直没能问你。你相信,我加入港口黑手党,真的就是为了防止太宰自杀吗?”

    中也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似乎在琢磨我话里的意思,然后骤然笑开了,眼神透亮:“——我当你要问什么呢!这有什么不信的?你又没做什么坏事,不是吗?”

    “只要你为港口黑手党做事,就算动机只是为了太宰那个混蛋,我和你就是一边的。”

    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我猛然有些惊悚地想,这一口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继续说。

    “而且,我总觉得,太宰那家伙就是缺了一个管着他、在他要自杀的时候,拉住他的人。

    “虽然我看不上他对你那个态度,但说不定你一直这样陪着他,反而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我一阵感动,平时只在心里想的话现在被酒气一熏,很顺畅地就说了出来:“......中也你真是一个天使啊!”

    “......哈?”中也一看就不太清醒了,平常说出这话,他估计只会看傻子一样瞅我一眼,现在居然开始眼神躲闪,脸颊和耳尖都开始发红:“......说什么呢你。我哪有。”

    “就有!”我高兴地说。

    ......

    我可能也还是有点醉了,而且中也的可爱太上头了,导致我智商都飞了。

    但反正我和他进行了一点没营养又幼稚的对话后,我眼看着定下的酒量是怎么目测都一定达到了的,说什么都不准他再喝了。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有用异能跟我抢,见抗争无果就气鼓鼓地在那里坐着。

    结果没一会儿他就开始犯困,躺在我身边睡着了,发丝在帽子下微微卷曲着,散落在脸颊边,睡颜很安静。

    我喝着酒,看着他在月色下安睡,觉得岁月静好。

    ***

    其实,白天还发生了一件事。

    在街上,我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松田。

    那一瞬间,简直如同心口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溅起的灰尘都是宽慰的情绪。

    在看到他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件事一直这么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松田的宿舍和我当时的在同一层,在我在地面上安插的「天眼」的范围之内,他的行动我拜托情报组长调过来看过,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虽然知道就算调出来看我也回天无力,但我还是没能想开,还是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教会的。

    ——他不是,而且他还好好的,没有因为太宰的刑讯死去或者残废。

    他没有因为我没能及时看出藤井而平白受连累。

    ......我不知道太宰是不是因为早早看出了松田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没有下狠手。

    但那一瞬间,久违地,我又想起了他在入水后醒来时的那个,像无助的孩子一样的、盛满了悲伤和希冀的眼神。

    我心里又升起了星火般的希望。

    *

    联系中也的部下把他接走之后,我继续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着,夜晚的风带着清幽的凉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灯火正亮,人们的笑语也正响。

    虽然不能参与这世间种种繁华,但是只是看着,就很好了。

    正在我独自一人穿过夜晚祭典的喧闹之时,风将一道含笑的声音遥遥送至我耳畔。

    “——小朋友。好巧。”

    太宰笑盈盈地说。

    他一身纯黑的“色无地”*,没有任何图案,只有繁繁绣着的流水形暗纹在月色下流转幽光。宽大的和服更加显得袖口里露出的手腕伶仃,他在风中立着,衣袂盈然,轻灵得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太宰干部。”

    我低头。

    他向我走来,身后的樱花沾着夜露,枝被压得颤颤的,花瓣的颜色在月光里更苍白,却更加摄人。

    “陪我走走吧?今天是难得的节日呢。”

    他一身丧服,语气轻快,向我这么说着。

    或许是我的不解表现得有些明显,他抬起手,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自己的衣袖上,说,“......也没什么原因,就这么穿了。或许就算在节日里,喜庆这种东西,和我也无缘吧。这么一想,不是很合适么?”

    “......”

    我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手去。

    他像一只歪头打量人的猫一样看了一会儿我,在原地没有动,任由我的手逐渐接近他的脸颊。

    我从衣袖里取出方才折下的花,别在他耳后,花瓣轻颤着。

    “就算,节日的喜庆和你无缘。”

    我看着他说。

    “——也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只要看着你,就觉得欣喜。”

    他眼角鼻尖被樱花映得粉莹莹的,看着我愣怔了一瞬,突然就笑了,眉眼弯弯,眼光如秋水。

    ......

    如果说,中也的笑像是红玫瑰一丛丛开在眼前的话。

    那太宰的笑,不是那种浮于表面或是含讥带讽、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的话,大概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颤颤悠悠地拂在人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传来过电般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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