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杏嗔骂春明道:“……我还以为你去拿了盒子来装杏花樱桃糕给四奶奶带回去呢!怎知你竟说这个!”
然后她又转头对李范氏说道:“四奶奶,这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来,您给写一个?”
李范氏的脸憋成了紫茄子。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用手帕子包好的那些银钱,恨不得扔了就跑!
可是——
这到了手的钱,就像送到了嘴边的鸭子一样,还能让它飞了?
吭哧了半日,李范氏又羞又怒地说道:“我,我又不识字儿!”
萧玉杏笑道:“无妨,让我这小丫头给四奶奶写下,核对无误了再请四奶奶画押就是。”
李范氏道:“我都不识字儿,你写一百两也是写!”
萧玉杏笑笑,先示意春明写下欠条。
等春明写好了,萧玉杏又扬声说道:“来人!”
没一会儿,沈嬷嬷在二门处探了个头进来,“大奶奶有何吩咐?”
“去唤了蔡嫂子和门房老吴过来!”萧玉杏吩咐道。
蔡嫂子是萧玉杏在本地雇的厨娘,门房老吴则是谢承宣用惯了的老奴,从京都带来的。
不大一会儿,二仆到了。
萧玉杏说道:“老吴在外头候着,蔡嫂先进来。”
厨娘便进来了。
萧玉杏命令她道:“你把这纸上的内容,小小声读上一遍。”
厨娘听了,探头看了看摆放在桌上的欠条,小小声说道:“葫芦北巷李家范四奶奶欠葫芦南巷谢家萧大奶奶一两银子并二百三十五个钱。”
李范氏的脸庞黑黝黝的。
萧玉杏让厨娘站到一旁去,又让老吴进来,依旧让他照着那欠条小小声念一遍……
李范氏的脸就更黑了。
虽然可以肯定这欠条上的内容属实……
可她一个当家奶奶都不识字,怎么谢家的奴仆个个都识字儿呢?
【萧玉杏:自家奴仆几乎都是识字儿的,外头聘来的厨娘要是不识字……也不会聘她不是?】
李范氏“哼”了一声就想走。
春明上前拦住,“劳烦李四奶奶画个押儿再走!”
李范氏一滞,咬着唇儿拿过笔、气冲冲地画了个押,然后掷了笔、攥紧了手帕子扭头就走,竟连向萧玉杏打声招呼也顾不上!
萧玉杏笑了笑,也不以为意。
她让仆佣们下去各忙各忙的,她则先将手里的这件针线活做完了,准备收拾收拾就进屋里去……
不料,在收针的时候,隔壁院子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有娃娃在啼哭?!
萧玉杏知道,与她家院子相临的是文家。
文家的当家人叫文薜,在军中另外一位百夫长手下任什夫长。文薜的妻子殷氏为他生养了三儿一女,听这哭声,像是最小的女婴在啼哭。
奶娃娃么,时不时哭一嗓子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萧玉杏做完了针线,进了屋。
——明天宋大奶奶要宴客,她得准备一下出门穿的衣裳,还要打点一下礼物。
没想到,直到她收拾好东西了……
春明从外头跑进来,“大奶奶,您可听见了?隔壁文家的奶娃娃还在哭呢!”
萧玉杏一怔。
她走出屋外,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觉着女婴的哭声有些不对,便说道:“春明,跟我去隔壁看看!”
顺手拿过帷帽、戴上,她急匆匆来到文家,叫开了门——
来开门的是文殷氏的陪房,一个老婆子。她见了萧玉杏就抹眼泪,“原来是隔壁的谢大奶奶啊,可有何要事要见我家七奶奶么?只怕……七奶奶今儿不得闲。”
萧玉杏问道:“你们家小妞妞怎么了?”
婆子哭了起来,“是出疹子了!发热呢,这可怎么搞!”
萧玉杏吃了一惊!
——她在宫里经历过太子小时候出疹子的时候,几乎整座皇宫都严阵以待。而她那时跟在皇上身边,总听到太医来向皇上汇报,所以知道一点儿。
其实小孩子出疹子并不致命,只要护理得好,问题就不大,总会好起来的。但小婴儿出疹子就有些危险,尤其文殷氏还有三个儿子呢!万一过上了病气,那……
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曾请了郎中来看?”萧玉杏连忙问道。
婆子泣道:“请了!郎中给开了方子……还说最好让小妞妞静养!可是,这家里也就这么大,还能怎么静养?”
“是谁来了?”有人扬声问道。
萧玉杏听出是文殷氏的声音,连忙问道:“姐姐,我是隔壁的阿杏,小妞妞怎么样了?”
文殷氏听了,匆匆从屋里走出来,也不敢靠过来,便站在廊下说道:“原来是谢大奶奶!可是我家妞妞哭闹,吵到了你?哎,真是抱歉得很,孩子不舒服,她……”
“殷姐姐,你可还有其他的居所、好让小儿郎们隔离么?”萧玉杏问道。
文殷氏一听这话,就知道萧玉杏已知根源,不由得叹气,黯然说道:“哪里有什么去处!我们和大爷大奶奶一样,都是外地来的,在本地一个亲属也无……”
萧玉杏道:“巷子口那儿不还有个空院子,前些天还听说要放租呢!”
文殷氏一脸为难,“这、这……唉,谢大奶奶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当家的、他的饷银是三个月一发,如今家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实在是……”
萧玉杏听了,隔空对文殷氏说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呆会子让人送了银钱过来。姐姐快快派人去将巷子口的空院子租下来,把小儿郎们都带过去住上些时日。等到小妞妞好了再挪回来……”
文殷氏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
萧玉杏已经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中,她翻出二十两银子,让春明送去隔壁,又格外交代:“你就把银锭放在她家门口的地上,敲开了门就走开,莫与文家的人打照面,可明白了?”
春明点头。
萧玉杏又交代道:“出去和沈嬷嬷说上一声,让送了热水过来我要沐浴。你去送了银子回来也要洗澡更衣,另外让家里人也把卫生做一遍,全都要沐浴更衣!”
春明点头,拿着银锭跑了。
萧玉杏进屋里沐浴洗头更衣,忙得差不多了才走出屋子,吩咐了沈嬷嬷几桩家务事。
也已经洗过澡换过衣裳的春明过来回话,说银子已经送了过去。还说文七奶奶追到门边、看着那锭银子立时就哭了,还说什么大恩不言谢,只管看日后什么的……
萧玉杏笑笑,不以为意。
= =
这天晚上谢承宣回来得早,萧玉杏还没歇下。
听到动静,她除下睡衣又披了件正式一点儿的衣裳,拢好了发髻又簪了两支钗,这才带着春明出了东屋。
谢承宣正坐在堂屋里用饭,狼吞虎咽的。
两人猛的一打照面,都愣住了。
原也算白面书生的谢承宣如今皮肤黝黑、蓬头垢面的,只有一双星眸亮得吓人,早起穿出去的一身浅灰色素麻衣裳破破烂烂,肩头、袖口处不是破了、就是被扯散了边。
偌大的堂屋里,全是属于是他的浓重的汗酸臭气。
萧玉杏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虽然有点尴尬……
但她还是忍住了。
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面,很多事都需要沟通一下。
“大爷今天回来的挺早。”萧玉杏在他对面坐下。
谢承宣“嗯”了一声。
这惊鸿一瞥,倒教他陷入了怔忡。
——原来萧玉杏抵达南疆以后,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南疆多雨水,气候温暖湿润,但日头大、容易晒伤,所以萧玉杏一出门就要戴上面纱,回到家中更要仔细呵护自己的肌肤,常用淘米水儿、米醋、羊乳等来敷面敷身体,更是弃了胭脂水粉不用、改用些上好的雪肤膏什么的……
这会子屋里亮着暖色的宫灯,将她雪白细腻的肌肤照得纤悉无遗,再加上她本就生得美,烟眉媚眼,杏脸桃腮的;再加上因为嫌弃谢承宣身上臭,她行动有些迟缓……
落在谢承宣眼里,那叫一个静如娇花照临水、行如微风曳花枝,端的是迤迤逦逦、袅袅娜娜,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谢承宣有些自惭形秽,收住目光不再看她,垂头吃饭。
萧玉杏也规规矩矩地坐着,并不言语。
谢承宣知道,这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快速吃完三大碗饭,菜肴也被一扫而光,就连一大钵生熟地炖猪骨汤……也将汤饮尽,猪骨上的肉也拆吃干净了。
然后随手拿过整齐叠放在一旁的湿布巾擦了擦嘴……
谢承宣突然发现,白色的湿布巾上瞬间变得污脏不堪?
他有些尴尬,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明白,其实整齐摆放在一旁的湿布巾有两块,一块是让他在饭前擦脸擦手的;一块是饭后擦脸擦手用的。
但他太饿了,一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光……
然后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其实萧玉杏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假装没有看到。
见谢承宣已经用完了饭,她这才一一说起了几件事,多数是与军眷家属有关的。
谢承宣听真的听着。
本地的低阶军官有两种进阶形式:
一是从军多年,由低层的兵卒爬上来的,这类人最多只能做到什夫长。一是像谢承宣这样,是凭“裙带关系”参军的,一进军营就是什夫长。
隔壁的文薜、包括今天来借钱的李范氏的丈夫,以及谢承宣……都是后一种人。
在军中,这两种人也泾渭分明的站到了相对立的阵营里。
而谢承宣是最新加入者。
所以他既被其他的“裙带关系”者看不起,也被从低层爬上来的什夫长们看不起。从刚进军营到现在,他和他的侍卫们被以各种练军、出操的借口,不知被针对成什么样。
——根本就是被他们往死里打!
如今听着萧玉杏说的这些人的家常……
谢承宣隐约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不只是低层爬上来的什夫长们会针对他、就连本应该是“裙带关系营”的同僚们也针对他。
敢情是嫉妒他家境殷实?
萧玉杏说完了家务事,犹豫片刻,又问道:“大爷在军营里……可有什么烦忧之事么?”
他每天回来都像饿死鬼投胎,且衣裳全是破的,不被针对就怪了!
闻言,谢承宣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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