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萧玉杏使了门房老吴来看管着那两个男奴;又唤厨娘出去跑腿,去药铺配了驱虱子驱跳蚤的药草回来,煲煮成水让他们洗澡洗头;还吩咐沈嬷嬷去看了一回那两个男奴,然后去街上的成衣铺子里先买几套成衣给他们更衣……
安排好了这些,萧玉杏就和谢承宣打了声招呼,带上春明,去宋晓家赴宴去了。
——昨天宋大奶奶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今天要宴客。
到了宋家,宋大奶奶听说萧玉杏来了,特意丢下满堂女客跑出来迎接,还拉住萧玉杏的手,亲热地嗔怪道:“……怎么现在才来?我早盼着你了!”
因见萧玉杏奉上的礼物、其中一样是上好的火焙红虾,便又问道:“今儿去外头逛街了?以后叫上我!我介绍几家价格便宜、海货又靓的铺子给你……”
萧玉杏含笑点头,心中却十分戒备。
——根据以往的经验,宋大奶奶是冷着她的,颇有杀她个下马威的意思。
今天宋大奶奶居然对她这般亲热?
那必定是……有所图。
萧玉杏不卑不亢地笑笑,客气又不失热情地和宋大奶奶说着话儿。
今天宋大奶奶宴客,军中女眷几乎全都到了。
席间,宋大奶奶对萧玉杏十分亲热。无论她上哪儿和谁吃酒、都要带着萧玉杏,其他人看到宋大奶奶这般礼待萧玉杏,纷纷一改从前端着架子、冷冰冰的模样儿,人人都抢着和萧玉杏好。
萧玉杏不动声色,与各位夫人斡旋,无论谁来敬她酒、或是邀杯,她皆来者不拒,
饮了大约十来杯酒……
萧玉杏渐觉酒意上头,便朝着春明使了个眼色。
春明虽然机灵,却不能明白萧玉杏的用意,只好上前来问道:“大奶奶,您怎么了?”
萧玉杏就着她的搀扶,身子一躬,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唔”的一声呕出了一滩酒水出来……
这下子,春明可就真着急了,连忙扶住她,“大奶奶,大奶奶你怎么了?!”
宋大奶奶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问道:“妹妹怎么了?”
萧玉杏涨红了脸儿,捧着手帕子既开不了口、又不敢把帕子打开,还低头看着自己胸襟前被溅了几点的呕吐物,一脸的尴尬。
宋大奶奶明白了,“可是吃酒吃得急了,反了胃?”
萧玉杏点头,打了个酒嗝儿,苦笑道:“大奶奶容我回去换件衣裳罢!也是我今儿偷了个懒,想着大奶奶这儿离我们家也近、不过三五步路就走到了,就没带换洗衣裳来……谁知道偏偏出了这样的丑。”说着,她又抚着胸口做出了想要呕吐的模样儿!
宋大奶奶心下着急。
她确实在算计着萧玉杏。
——毕竟谢萧氏是新来的么,再没有比她更适合当这个捅马蜂窝的人选了!
可萧玉杏这般模样儿,要是她还拦着不让回去……不但会令萧玉杏生出疑心,教其他的什夫长夫人们见了,恐怕还会心生芥蒂。
她只好对萧玉杏说道:“无事,这样罢……我让人送了你回去更衣?可是妹妹呀,今儿大伙儿都高兴,你回去更了衣再来,我们继续快活呀!”
萧玉杏舒了口气,但不敢表露,只认真点头,“那一定的,烦大奶奶先替我圆着些,我去去就来……”
于是,宋大奶奶使了个心腹婆子,与春明一道、护送着萧玉杏往谢宅而去。
谢宅与宋宅隔了两条胡同,步行仅五百步不到……
所以萧玉杏是走过来的。
现在回去,当然也是走着回去。
她扶着春明的手,踉踉跄跄,更是狠狠的掐了一把春明的手心。
春明被吓坏了!
小丫头知道肯定出了事,但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又猜不出,只得趔趔趄趄的扶着主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宋府的婆子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走到了自家门口……
萧玉杏又狠着心,重重地在春明手里狠掐了一把!
春明被吓得不行,哭唧唧地喊了一声,“大奶奶……”
结果谢宅门口,门房老吴正守着那新买来的两个男奴蹲在门边用煲好的驱虫药汁洗头搓澡……
猛然看到小丫头哭哭啼啼地扶着大奶奶回来了,大奶奶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儿?
老吴被吓一跳,高声叫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霎时间,那两个男奴也愣住、蹲在一旁不动,还齐齐转头看向了这边。
就连谢承宣也闻讯赶来。
见萧玉杏摇摇晃晃的模样儿,像是马上就要摔倒了,连谢承宣自己也没想到……
情急之下他居然——下意识地就上前就扶住了萧玉杏,还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然而一抱住她,他就嗅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酒气,不由得又是一怔。
——她这是……喝醉了?
萧玉杏则被吓了一跳!
前世今生,她都从未像现在这样,与他如此靠近!
她能感受到他这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上的贲张肌肉、能感受到他平坦但厚实的胸膛,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略高于她的体温,以及他喷在她面上的陌生男子气息!
萧玉杏瞬间涨红了脸,有种莫名的心慌意乱。
可是……
宋家的婆子还站在院子门口,所以这场戏还得演下去。
她只挣扎了一下,随即变得顺从,却暗中用拳头砸向自己的胸口,然后顺势一呕……
“唔!”
萧玉杏的呕吐物脏了自己的衣裳,也脏了谢承宣的衣裳。
她咬着唇儿自己对自己说:
——就当是报了前一天晚上、他身上的汗臭气差点儿把她给薰晕了的仇罢!
只是她抚住心口的时候,手指勾到了帷帽上的面纱,无意间将那帷帽扯了下来……
谢承宣便看到了醉颜微酡的她,以及她面上那艳丽无匹的海棠春色。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会子醉了酒,一双杏眼秋波荡漾;靡颜腻理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桃色,整个人都泛着暖意,教他感到莫名心神激荡!
谢承宣抱住她,脚步一滞。
然而被谢承宣抱在怀里的萧玉杏却莫名被一股凌厉劲霸的注视所惊醒,她循着视线转头看向门边……
门边只有两个男奴,但他们早已垂下了头,不再看她;反倒是宋家的那个婆子,想跟着进来、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妥,因此犹豫踌躇着。
萧玉杏想了想,闭上了眼睛。
抱住她的谢承宣其实也有点儿……骑虎难下。
他索性抱住她、大步流星地朝着屋里走去。
春明哭哭啼啼地上前,拾起萧玉杏的帷帽,正准备跟上去……想了想,又停下脚步指着宋家的婆子对老吴说道:“吴叔,烦你引了这位嬷嬷去找沈嬷嬷,请嬷嬷吃杯茶罢!”
说着,小丫头这才三步并成两步跑的追上了前头的两位主子。
谢承宣抱着萧玉杏朝正屋走去。
直到抱着她跨过了门坎时,他才惊觉——其实她的身子很轻盈,一点儿也不重?
一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他抱住萧玉杏进到堂屋,正准备去她住的东屋……
萧玉杏睁开眼,还踢起了腿儿,低声说道:“大爷放我下来。”
谢承宣低头看了看她绯丽的面庞、嫣红的唇瓣,不自觉吞了口口水,直接抱着她走进了东屋。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入她的屋子。
屋里被布置得清雅而又温暖。
——胡床上摆着两只硕大又柔软的枕头,旁边还放着一只装针线的小笸箩;小几上摆放着两只精致的玉瓷围棋盒子,并一盆极小巧的盆栽。窗下放着几盆鲜花,于是屋里便弥漫着清淡的花香;书案上摆着几本有些旧了的字帖,还零散放着几样小面人儿、草编蝈蝈儿什么的。
“大爷,快放我下来。”
直到怀中的人儿再次挣扎起来……
谢承宣这才回过神。
他面上一红,抱着她、直将她送到了床边。
啊,一靠近她的床铺,他就闻到了极好闻的幽香……
谢承宣面红耳赤。
殊不知,他刚将她放在床上,她就直接从床上蹦跶了起来,还一边查看自己脏污了的衣裳、又看看床铺……生怕自己衣衫上的呕吐物给沾在了床上。
谢承宣便愣住了。
其实萧玉杏是有些恼怒的。
——东屋是她的地盘,他怎么就……硬闯进来了呢?
她都没闯过他住的西屋!
现在他一个大男人杵在她的屋子里……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她又羞又恼,恨不得立时赶他出去!
可是——
萧玉杏憋着一口气,对谢承宣说道:“大爷,烦你传个话出去给宋家的婆子,只说我醉得不行,怕是不能再去宋家了。”
谢承宣皱眉,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她醉成了这样,还要去宋家?难道说……
果然,萧玉杏低声说道:“恐怕宋大奶奶正在图谋什么,看中了我这初来乍到的,我猜……她若不是想让我去当炮灰、就是想让我背锅呢!咱们既不知水深水浅的……索性就不趟这不浑水了!”
原来是这样。
谢承宣点头,转头看到了畏畏缩缩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春明,吩咐道:“你去外头请郎中去,顺便让宋家的婆子回去。让传话给宋大奶奶,就说你家奶奶今日得罪了,改日再去赔罪。”
春明哆哆嗦嗦地跑了。
谢承宣又转头看向了萧玉杏。
——所以她是装醉、故意躲了回来?
应该是了。
如此头脑清醒、口齿伶俐,定是装醉躲回来的。
此时萧玉杏用手儿抓住了袖沿,然后双手抱胸、利用袖子将胸前污秽的衣襟掩住,又对谢承宣说道:“方才污脏了大爷的袍子,真是抱歉……”
谢承宣皱眉看着她。
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这句话特刺耳。
萧玉杏却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还请大爷自回屋去更衣罢,夜里我让人备几道好菜,权当是向大爷赔罪了。”
说罢,她也不理会他,便径自朝角房走去。
谢承宣忍不住问道:“你吃了那么多酒,当真无妨?要洗漱也等侍女回来再说。”
“不妨事,多谢大爷关心。”
萧玉杏微微一笑,走进了角房。
——以前她在宫里御书房里当差,有时候皇上宣召众臣商议国事到半夜……冬天的时候,管教她们的嬷嬷就会自备点儿烧酒,冷到发僵的时候抿一小口,那才御寒呢!有时候嬷嬷可怜她们这几个小宫女儿,也让她们抿一小口……
几个冬天下来,萧玉杏的酒量见涨。
尤其出宫后,再无人限制,只有沈嬷嬷偶尔会劝一劝她……她便常常使了春明、背着沈嬷嬷去徽记酒馆里买些桂花酿来偷着喝,练出了不俗的酒量。
今天虽然吃了十几杯酒,确实有些头晕,但也不至于醉倒。
萧玉杏走进了角房以后,谢承宣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呆,这才悻悻地转过身,慢吞吞地朝外头走去。
诚如阿杏所言,他身上的袍子也沾染了些污秽之物,是该去换洗了。
只是——
看着她这春意暖暖、又明亮舒适的屋子……
谢承宣只觉得自己的东屋简直就是冷冰冰的,也忒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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