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毓景帝得知消息的时候,内心那叫一个复杂。

    他这里正拿“打入冷宫”来唬庄明心呢,即便最后没唬到,也必是要冷她一冷的。

    谁知玉馨表妹就出了事儿,安宁大长公主亲自进宫来相求。

    拒绝肯定是不好拒绝的,没得被人说过河拆桥。

    毕竟当初他能上位,安宁大长公主这位小姑母很是出了一些力。

    但私心里,他觉得玉馨表妹当真是死有余辜。

    世间男子何其多,偏看上个有未婚妻的。

    把人家一对有情有义的表兄妹生生给拆散了不说,还仗着安宁小姑母的势硬给女方说了门糟心亲事。

    此后男婚女嫁,原本再不相干,偏她犹不放心。

    许了好处给女方婆家,要给女方来个“病故”。

    女方当时已身怀有孕,为母则强,惊闻消息后,连夜逃回了京。

    事情就有那么巧,正好被狩猎归来的郡马爷汪承泽给撞上,于是帮忙安排了住处。

    好死不死的,被玉馨表妹给知晓了。

    她误会女方腹中的胎儿是汪承泽的,当即带人闯进去,给人灌了堕胎药。

    女方心灰意冷,当晚就将自个吊到了房梁上。

    好好一个世家女子,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彼时听闻此事,毓景帝在太后跟前发了老大一通脾气,怒斥安宁大长公主教女无方。

    只是连作为苦主的女方家人都不喊冤,他又能如何?

    所以听闻玉簪溺水而亡,他第一时间就怀疑汪承泽。

    想来安宁小姑母也有此怀疑,不然不会找上庄明心。

    踌躇半晌,他还是叫高巧将庄明心宣来养心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

    庄明心有些意外,玉簪郡主横刀段爱的事儿,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想不到后头还有这样的发展。

    难怪安宁大长公主如此笃定玉簪郡主是被人害死的,感情是对自个闺女造的孽心里门清呢。

    只是毓景帝为何要告知她这些?

    是想让她秉公执法找出害死玉簪郡主的凶手?还是让自个徇私枉法替情有可原的凶手糊弄过去?

    前者的话,不必他说,自个也会如此行事。

    后者的话,就恕她无能为力了。

    她作为一个法医(仵作),所能做的就是实事求是的根据尸体上的信息还原死亡真相。

    至于法理跟人情如何取舍,就不是她来考虑的事情了。

    虽已在古代生活了十六年,但法医的职业素养是很难抛弃的,让她弄虚作假、知法犯法,她还真做不到。

    实在是良心上过不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兴许玉簪郡主还真就是意外身亡的呢。

    毓景帝见庄明心神色数次变幻,却始终未有只言片语,忍不住开口道:“你……”

    才刚开了个头,又忙刹住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个到底是想让庄明心如何。

    于情,玉簪是安宁小姑母的女儿,自个嫡亲的表妹。

    于理,玉簪拆散有情/人,致世家女子落胎并投缳自尽。

    似乎站在哪一头都不对,着实让人为难。

    腹中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朕陪你去汪家。”

    将尸首运进宫来是不可能的,别说群臣得到消息会抵死反对,就连太后也不赞成。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会比较忌讳这些,哪怕死的是自个的外甥女,也一样。

    皇帝哪能随意出宫?是想给自个头上冠上个媚君惑上的“妖妃”名头不成?

    她连忙出言反对:“皇上万金之躯,岂能随意出宫?若有个闪失,臣妾千刀万剐亦不能赎罪。”

    毓景帝“嗤”的一声笑出来,哼道:“玉簪表妹死的不明不白,朕作为表哥,理应尽一份心,却与你不相干。”

    “妖妃?”他打量了一番庄明心,才想冷嘲热讽几句,却见她从上到下绿的不能再绿,顿时脸都绿了。

    没好气道:“即便朕政务缠身,尚未顾得上叫人给你送布料,但你好歹是嫔,位分里的布料少说也有几十匹,何至于穿的如此磕碜?”

    磕碜?庄明心低头打量了一下自个。

    上身是湖水绿折枝葡萄纹花罗短褙子,下头是草绿竹叶暗纹百迭绫裙。

    布料都是今年时兴的花样,乃是自个进宫当日其他妃嫔送来的贺礼。

    若不是被太后召见,怕穿的太老气被太后抓到“小辫子”,她还舍不得穿这身呢。

    就这还被嫌弃,恕她见识少,还真不知能有什么好料子能入毓景帝的眼了。

    不过难得逮到告内务府状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呢。

    她道:“皇上对臣妾的分例布料如此好奇,不如寻个空档去钟粹宫瞧瞧,待您瞧完之后,自然就都明白了。”

    邀请自个去钟粹宫?她这是改了主意,想让朕翻她牌子了?

    看来之前佯装欲把她打入冷宫的行径奏效了,她这样傲气的人竟也懂得退让了。

    毓景帝心下得意的不行,面上却十分矜持的哼了一声:“你让朕去钟粹宫朕就去?先前的事儿,朕还没原谅你呢。”

    哼完之后,发现语气过于冷硬了,于是就想补充一句“待朕得空再说。”。

    谁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庄明心插嘴道:“先前那事儿,臣妾尚未做好准备,皇上这气只怕还得再生一阵子。”

    毓景帝:“……”

    感情是自个自作多情了?她只是单纯让自个去瞧她的分例布料?

    想到之前她穿的那般老气,再将总管内务府大臣钟炀的出身与为官经历一思量,他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告钟炀克扣后妃分例的状,顺便抹黑一把钟炀的座师陈世礼。

    毓景帝脸色由绿变黑,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绪。

    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骂道:“滚回去准备,未时二刻在神武门等着。”

    *

    果然老话说的对,伴君如伴虎,性子也忒喜怒无常些了。

    莫名其妙将自个唤去养心殿,又不明确给出指示,还能指望自个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而且还把自个告钟炀帐误解成自个欢迎他翻牌子,被揭穿又恼羞成怒。

    简直是不知所谓。

    庄明心一边腹诽一边乘坐肩舆回到钟粹宫,然后立时叫人唤来李连鹰,命他去匠作监取自个的解剖工具。

    将图样送去匠作监也有几日了,又许诺了丰厚的赏钱,虽然匠作监事务繁忙,但拖别人的工期也不至于拖自个的。

    接着她画了个口罩的图样,叫琼芳领着几个女红出众的宫女,用纱跟细麻布,赶制几个口罩出来。

    没有熔喷布,隔绝细菌什么的就别指望了,只能略微阻挡一下异味。

    聊胜于无吧。

    留在庄府的检验箱里倒是有口罩存货,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帮做的,可惜没法绕道一趟去拿。

    宫妃省亲是大事儿,牵扯甚多,一个不甚就会被人攻讦。

    再者,还有毓景帝跟着呢。

    皇帝驾临首辅府,根本瞒不住,不知会生出多少猜测,引出多少是非。

    所以,她还是别折腾了,没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这当口,慎刑司的掌印太监曹秋阳亲自带人押着两个嫌犯上门来了。

    曹秋阳生的肥头大耳,活像杀猪卖肉的屠夫,不笑还好,一笑满脸横肉,很是骇人。

    他给庄明心行了个礼,笑眯眯道:“知道娘娘贵人事忙,也就这会子是个空,老奴就赶紧带人过来了。”

    庄明心抿了抿唇,斜了他一眼:“曹公公消息倒是灵通,没白掌管慎刑司二十多年。”

    竟知道了自个午后要出宫的消息,也不知是养心殿防守太差,还是曹秋阳太有本事。

    “娘娘谬赞了,老奴不敢当。”

    曹秋阳似是猜到了庄明心心中所想,忙解释道:“是皇上差人给老奴送的信儿,不然就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窥视养心殿。”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狗皇帝要果真如此废柴,估计早被人弄死十次八次了。

    她没继续这个话茬,转而看向两个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样的嫌犯,问道:“他二人都有牵扯?”

    曹秋阳回道:“是,两人都与刘香儿相识,且来往频繁。左边这个叫刘奇,是她的同乡;右边这个叫汤大牛,早年与她同在裴太妃宫里当过两年差。”

    他叫跟着的太监将两人背转过身子,挨个撸起袖口,给庄明心展示了下伤口。

    嘴里道:“且,两人手上都有伤痕。”

    庄明心点了点头,问道:“他二人是如何解释手上伤痕的?”

    曹秋阳回道:“刘奇如今担着外运垃圾的差事,他说手上的伤痕是被独轮车上的钉子不慎划伤的,老奴叫人去查验过他用的独轮车,确在车柄上找到一枚尾部凸出的钉子。”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汤大牛则是与同屋因口角之争而打起来,不甚被对方指甲划伤……当时在场之人,包括与他打架的那位,足有三人之多,都可以为其作证。”

    庄明心站起身来,凑到两人手上端详起来。

    很快,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不过为免经验主义犯下不该犯的错误,她对曹秋阳道:“麻烦曹公公将与汤大牛打架那人请来,本宫得瞧瞧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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