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淑真已然退出战圈, 便不会再上前动手。
她皱眉盯着左护法身形,只觉对方虽在克制,却仍能看出, 术法已比之前高明不知多少倍。
殷冉站在更远些的地方, 瞧着白狐妖王已退开, 雪狼虽与左护法打的激烈,却也难压制左护法。
他们一时无法脱身他顾, 一时完全顾不上她和银叶妖将。
殷冉眼眸微垂,不再关注大妖们的胜负, 而是望向被左护法击飞, 倒在几步外的银叶。
此时他漂亮的银发被血染的斑驳, 面容狼狈,神态萎靡, 却不至死。
妖族身强体健,难保他过些日子不会痊愈如初。
殷冉和他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 他若恢复过来, 那般阴险、善谋、善掩饰目的一只妖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她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手压在腰间佩剑上, 一不做二不休
大妖比斗妖力的战圈虽被他们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不至于闹到惊天地泣鬼神、全岛周知。
但妖气威压带动的罡风猎猎作响,战圈中尘土飞扬, 石块乱击。
殷冉站在远处还不绝对, 越靠近越觉举步维艰,土石打在脸上身上, 疼痛不已。
她又没办法如白狐妖王般运转术法护住自己周身, 只得咬着牙眯着眼, 前倾了身体, 艰难前行。
若换做是别人,或许便存了侥幸心理,不再继续迎难而上。
更何况杀妖本身便也是很可怕的事。
殷冉却倔强的并不停步,即便身体在罡风中摇摇晃晃,却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靠近银叶妖王。
终于,在皮肤被罡风和土石抽打的麻痛难忍时,她终于站到了银叶身边。
拔出长剑,踉跄了下身体,她眼神坚定的瞪住外表光鲜却心肠恶毒的银叶妖将。
剑是小牛妖帮她买到的铁剑,若在银叶妖力强劲之时,只怕一碰上他妖气,便会断成几截。
此刻却不一样,他妖气被左护法耗的所剩无几,而她虽只是炼气期,却是全盛状态,想来杀他比不难。
银叶见她竭尽全力挪到自己跟前,且眼现厉色,便知不妙。
他眸子微转,复又露出缠绵哀戚之色,勉力撑起身体问她
“阿冉,你为何这般恨我我哪里令你不开心了”
明月郎朗,大妖争斗时妖气翻滚,四周锐气乱窜。
有一道妖气,掠过殷冉面颊,如飞刀般带出一道血丝。
“我最恨别人骗我。”
她低头盯住银叶,既不退走,也不受他蛊惑。
忽然灵气汩汩而出,灌注铁剑之中,锈剑瞬间泛起冷光。
毫不迟疑,殷冉出剑如电,正是开元剑的经典一招,直刺银叶喉咙。
她速度太快,剑法又极精妙,银叶只觉那把锈剑上裹挟的灵气精纯无比,锋利破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如电而至。
他躲无可躲。
鲜血迸溅,喉口被割开,呛咳着瞪住殷冉,再不剩一丝掩饰,只有满满的怨毒。
殷冉如练剑般一板一眼出剑收剑,面色虽然惨白,眼神却坚定不移。
她冷冷看着他,沉声道
“叫你知道,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时,我便没信过你。
“附和你的虚伪作态,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所图为何而已。
“你以色侍我,那可真是选错了计策。”
银叶充斥着恨意的灰眸中透出愕然之色,似完全无法相信,自己谋划这么多天,每天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她,竟早被她识破。
那他说尽甜言蜜语,伏低迁就哄她开心,又讲些精心编造的故事树立自己多情良善的形象岂不是像个猴子般任她戏耍。
细想起过往种种时刻,她不知在心里如何编排他、嘲弄他、鄙视他,简直比杀他更令他愤慨难堪。
捂住喷血不休的喉咙,他面目忽然变得狰狞,双目圆瞪似要化作恶鬼将她吞吃入腹。
殷冉冷着面孔,不让自己露出畏色。
攥剑后退几步,双目紧紧盯住他,防备他忽然暴起伤人。
银叶却没能再拼出一招半式,终于含恨倒回地上,一命呜呼。
用力咽一下口水,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直盯了他好半晌,忽然又上前一步,出手如电,两剑直刺他心口和丹田。
止他心跳,毁他丹田,就算他再狡诈,也必然死的透透的了。
收剑后,她目光仍不收回,一步步退出左护法和雪狼妖王妖气最为逼人的区域,仍不见银叶有任何异动,这才再次深呼吸。
心跳如擂鼓,双手冰冷,只紧紧攥着,指尖麻木也不舒展一下。
凌溪虽死于她手,却非亲手屠戮。
此刻,她才真是个手染妖血的杀手了。
几天前银叶忽然开始撩她时,她便觉得不对劲。
彻夜不眠的在教主小书房里,一遍遍推演可能性。
她虽没猜出到底自己哪里露了破绽,或者何处值得银叶如此,但总是能得出统一的结论
无论他所图为何,必然见不得人,那么事情败露时,便是她殒命的时候了。
银叶藏的太深,她被动的附和着他,总是担心自己百密一疏,仍有不防之时。
是以她请小牛妖帮她弄一把剑防身,夜夜勤练开元剑,但面对比自己高上一个境界的妖将,这些未必能保她周全。
她很害怕,这才找上左护法。
那时,她只有一半的把握左护法会帮她,想着大不了再转圜安抚银叶一番,左右小剑庄木牌在断刃山上,趁回去取木牌之际再也不下来,也不是不行。
左护法却如约来了,上手直奔银叶要害,真是妖狠话不多。
殷冉抬起头,看向空中那抹墨色。
两只大妖相斗时显然都有所克制,没有死斗时毁天灭地的无所顾忌,他们都不想将事情搞大,招式都收在一定区域范围内。
只是即便如此,仍妖气熏天,冲的殷冉长发横飞。
易淑真一直紧盯两只大妖,并未注意到殷冉杀银叶。
此刻瞧见两妖相斗都有些动了真怒,再如此下去,难保不斗到树倒屋塌,到时候引来其他大妖事小,搞到教主那儿却要糟糕。
热闹也看的差不多了,白狐妖王忽然开口道
“两位,我可要去断刃山上请教主下山给你俩评评理了。”
雪狼乍然听到易淑真这句清浅言语,却如闻雷鸣。
他犹豫间,动作便有些迟滞。
便这瞬息间,左护法竟没有趁机打他不备。
如此一来,雪狼战意便消了大半,他猛然一收大刀,一直与左护法较劲儿的妖气也收回只护住身周。
“不打了。”他低喝。
“”殷玄听也并不恋战。
雪狼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异常熟悉,这半晌的争斗,他一直默默控场。
既不激的雪狼怒极暴起,也不让他有机会沾到自己,便如逗狗般调节着对战节奏,也有些腻烦了。
“但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不然,无论是再斗上一斗,还是登大殿告与教主,我可都不怕你。”雪狼双臂抱胸,手握着大刀,威风凛凛瞪着左护法,周身浅青色妖气翻滚着,显然只要左护法答的不好,便要再次出手。
殷玄听微微皱眉,瞪着雪狼的眼神透着一丝危险之意。
易淑真默默叹口气,瞧着左护法的模样,似是完全不屑跟雪狼废话,只怕两妖又要一言不合便打架了。
忽然一道身影闪到左护法身边,正是殷冉。
易淑真挑眉,望向少女时,眼神满满兴味,透出几丝柔媚来。
“谢左护法救命之恩”殷冉低头朝着左护法深深一揖,声音颤抖中透着后怕,后怕里透着无限感激。
三妖便都朝她望来。
殷玄听本已准备好动真手收拾一下宿信,见小丫鬟冒出来,刚抬起的手掌又悄悄放松下来。
低头看她,便只见一颗小小的、圆圆的黑脑袋凑在自己近前,行礼行的非常认真,诚意十足。
殷冉行好了礼,慢慢抬头,竟是满面泪水。
她又朝宿信和易淑真礼貌行礼,这才幽幽戚戚道
“宿信大王,易姐姐,今日我一离了灵草园,银叶妖将便一直随着我,将我逼至这边更是欲对我行苟且之事。
“我我来这岛上时,右护法便与我说的清清楚楚,我是要伺候教主的人。
“那便那便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鬼
“银叶妖将要欺辱我,我只有一死已全对教主的忠心不二。
“呜幸而左护法救了我一命,不然
“不然自此日起,教主便再也见不到阿冉了,前日教主才因我伺候周到,赐我一枚小剑庄木牌,我这般一死了之,实是有负教主之恩
“宿信大王,可恨这银叶明明在您园中受您照拂,为您做事,却如此淫恶
“我死不足惜,可若是因此反害的您受银叶这厮连累,背负任纵属下行凶的恶名我心怎安”
殷冉抽抽噎噎,显然被吓的不轻。
她讲起话来吐字清晰,语调柔婉,说到忠心时语速隐有激昂之势,便显得果真忠贞不渝。
提及被救时又呜呜咽咽的可怜以极,任铁汉也要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再讲起银叶恐牵累宿信时,双眼含着泪凝望宿信大妖,眉心耸起,语气抑扬顿挫有张有弛,真诚以极。
一席话说下来,足见影后强劲的台词功底,和表情管理能力。
又将她细瘦轻弱的外形利用得当,很是让人提不起防备之心。
宿信完全被代入到她的语境中,绝不信她这样一个稚嫩年轻的女孩子,能撒如此大慌,害演的这般真。
他也更不信左护法会配合一个少女骗人,要知道,这岛上所有妖王,狂佞有之,却恐怕没一个耐烦跟个人类丫鬟一道搞事情。
他越想越气,只觉得银叶这个妖将往日里明明精明强干,怎么居然口味如此独特,喜欢这样干干瘦瘦的人类女孩儿。
真是糊涂
不可理喻
更要害的他被教主责罚,那可就大大可恶该死了。
转眼看向银叶,见那妖将居然已经倒毙在地,他冷哼一声,再不多看左护法一眼,便如来时一般,纵起便走,飞身回灵草园了。
雪狼身影与树影融合,眨眼便消失不见。
易淑真却还站在当地,她也是到此刻才发现银叶竟已死了。
她不似雪狼那般说走便走,而是转眸扫了眼殷冉手中提着的剑。
那剑上还沾着血,几息便有一滴落在地上。
再抬头去看殷冉表情,她竟看不出一丝破绽,仿佛方才那些话全是真的。
易淑真忽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少女头顶,轻柔道
“今日吓坏了,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若睡不安宁,明日便来我别苑,我赠你些安神药。”
“谢谢易姐姐。”殷冉仍是称她为姐姐,语气很是亲近。
易淑真舒舒服服的呼出一口气,被小姑娘柔柔的唤着,大眼睛盈满倾慕感激的望着,那真是如沐春风。
她呵呵一笑,想到宿信还要甩锅给这小姑娘,竟隐隐觉得事态绝不会顺着宿信的意走。
雪狼一向就不怎么聪明,他要真将阿冉这小丫头当个普通人类女孩儿,到时候也不知会怎样。
再抬头看一眼左护法,易淑真笑容更大,别有深意道
“真没想到,左护法居然也会做这等英雄救美的好事。”
说罢,她也不再停留,一跃而化作一道白影,于月色下转瞬不见踪影。
殷冉望着她消失之处,终于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强提着的那口气泄了,身子一晃,几要跌倒,本能伸手抓扶身边之人,稳住了身形。
下一瞬,她才忽然察觉掌心温热,和结实柔韧的肌理。
转头便见自己所扶之处正是左护法腰侧,他战斗时衣衫被妖气撕碎,现在是个又冷峻又野性半裸大妖。
她吓的摸到蜘蛛一般,嗖的收手,忙将手藏在袖中,抓一团袖子在掌中,以布匹触感来代替记忆里那筋骨皮肤的触感。
殷玄听盯了一眼面前这小东西,所谓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种话,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
“走吧。”殷玄听终于开口,说罢便率先往断刃山走去。
他没有似其他大妖般飞纵离开,而是一步步走路,似是要护她回山。
“”殷冉察觉出他字句间意味,忙迈一步跟上,却又忽然停步,转头望了眼银叶尸身,抿紧唇还是开口道
“左护法大人,稍等一下。”
殷玄听停步皱眉,回头瞪她。
却见少女强忍着恐惧,回到银叶身边,不去看尸身的头脸,伸手朝她腰间、袖袋、内袋摸去。
不一会儿摸出一把匕首,一个素色锦袋。
“”殷玄听嘴角抽了抽。
方才少女杀银叶时的模样,其他二妖没瞧见,他却看的分明。
那时候她明明小小一只,白着脸很害怕的样子,却正气凛然,一身冷绝狠劲儿,连他都觉有些飒。
万没想到这会儿会跑去抢死人的东西。
殷冉收好了锦袋,转头对上他目光,露出个理所当然的表情,认真道
“不能白白被他坑骗,这都是他欠我的。”
“”殷玄听墨色眸子沉了沉,瞧着她头发散乱,脑袋上两个揪揪一个半散,一个蓬松成个拳头大的松发团。
小脸仍苍白着,面上还有血痕,狼狈异常,却抱紧了锦袋,一脸解气表情。
像个被欺负后找回场子的孩子,明明自己也很惨,却仍要耀武扬威一番。
再回想方才她在遭遇生死之劫后,仍脑子清醒,冷静应对。
主动冲到他面前,挡住了雪狼宿信的质问,一番话明明白白将他们摘的干干净净,又用担心的语气威胁了雪狼一番,实在是聪明的过分。
她比易淑真更像个狐狸精。
雪狼还真是不聪明。
宿信那会儿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若知道这小姑娘一番声情并茂言说,全是撒谎骗人,只怕要被气的吐血。
堂堂大妖,被个柔弱的人类丫头耍的团团转。
可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有些手痒,竟想照着她那乱蓬蓬的脑袋拍两下。
总之有种蹂i躏凌i虐的欲i望,想看她哭。
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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