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不欢而散后,梅婧有一个多月都没见过夜生。
可那日夜生在桌沿下用拇指摩挲于她手背的温暖触感,还是时不时会在她的思绪中浮现。然而一想到那只手也摸过王明纱,她就有如汗毛倒竖起般,满心满面地不舒服。
她对自己的心理感到费解,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更是无从倾诉。
然而还有一项令她头疼的,便是胡文恺送来的那份礼物。
所幸王明纱那日只是拆坏了包装纸,还没拆破包装盒,所以梅婧便将这块有如烫手山芋一样的手表放在了红苹果的储物柜,她想着自己哪一日若能见到他,便在第一时间物归原主。
无功不受禄。
平白地拿了别人的东西,只叫她心里难受。
可她万有没想到,这块本就不想接受的手表,给她带来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清明节的时候,她总算遇上了与亚苹姐一同从外地扫墓归来的胡文恺。
从黑色皇冠轿车下来的小少爷,在望见她的第一时间便没把持住笑,眼神还望她空落落的手腕上打量。
亚苹姐被财务喊上楼去签字。
梅婧见状,连忙将自己储物柜的钥匙递给了身旁的惠惠,麻烦她赶快将一个红色的礼品盒拿下来。
惠惠在短暂的诧异后,即刻摆出一副“我懂的”模样,继而如脚底抹油般,溜得飞快。
眼见四周没了人,胡文恺不掩喜悦地向梅婧走来,“年前学校放假,我去找过你一回,不过你不在。”
“我知道,丁姐和我说了。”
“那……我选的新年礼物,你还喜欢吗?”
“你还在读书,不该花家里的钱送我这些。”梅婧定定地望向他,虽然她不想伤害他,可她更不能不保护自己,“而且亚苹姐要是知道了,是会不开心的。”
“婧婧,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思想。小姑她可以有自己的态度,却不能干涉我想和谁交朋友。况且那是我拿自己奖学金的钱买的,也没有花家里的钱……”
胡文恺目色诚挚,言辞率直,这一刻他甚至坦诚到梅婧心内反而生出了几分愧疚。而不远处已然出现了惠惠手捧着礼品盒的身影。
她深吸了口气,继而沉着开口道,“谢谢你的好意,但礼物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收下我会不心安的。”
退还的礼物就像是被丢弃在地的心意。
胡文恺一时局促难言,却如何也伸不出接下的手。
“我那天陪同学逛街,想到你皮肤白,腕上带块红色的表肯定好看……”
梅婧心下一紧。
若是没有这样明显的示好,她还能装个一知半解,继续和他做着不咸不淡的表面朋友。可胡文恺毕竟是亚苹姐极其看重的侄子,又和自己年龄相当,她实在不得不对此多加避讳,以免引火烧身,丢了饭碗。
“谢谢你,它是很好看,只可惜,我配不上这样好东西。”
“你怎么会配不上?”
“我配不配,我心里有数。”
聪明人本就是一点通,也自然听明白了这一语双关。
“要是真的觉得讨厌,你就丢掉吧……”胡文恺那明亮的目光在骄阳下逐渐变黯,“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见到它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也没再留给梅婧答复的余地。
而惠惠这个帮忙跑腿的人也是傻了眼。
过了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梅婧的袖子,压低声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我刚刚去取的时候,还以为这礼物是你要送给他的呢!”
“……我怎么敢去惹这种祸?”
“那倒也是,”惠惠轻叹了口气,进而又转移了注意力,“对了婧婧,这盒子我能打开看看吗?”
胡文恺的身影已然消失于街角。
梅婧叹了口气,将盒子又递回了惠惠怀中。
“那你看吧。”
惠惠动作细致地拆开了盒子,“我的天,这手表牌子可是进口的啊,好稀罕的物件啊……婧婧,我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东西你都不喜欢吗?”
“……我不能喜欢,因为这不是我该得的东西。”
就算梅婧再是小心避讳,就算惠惠也是守口如瓶,可这世上总不缺那些闲出花儿一样的局外人,而梅婧想要送胡小少爷礼物却惨遭无情拒绝的消息也在红苹果内不胫而走。
有些人选择不信,而有些人则暗嘲梅婧平日里装清高、暗地里做的还不是想攀高枝的事!
梅婧本想着清者自清,总能将这件事耗过去。
却未想事情还没完全翻篇儿,她却先等来了亚苹姐的谈心。
今日的胡亚苹身着一袭红艳艳的皮袄子,气势很是凛人。
此刻的她从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取了瓶椰汁递给梅婧,进而开门见山道,“最近那些小婆娘们嘴里叨扰的你和小恺的事我听说了,我看她们真是闲出-屁来了!”
梅婧心内顿时涌过一阵暖流。
“亚苹姐,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你这小妮子清醒着呢,断不会犯这种糊涂!”胡亚苹在坐下时说,“我今天喊你来也就是和你随意聊聊,你别紧张,就是闲话家常罢了!”
“嗯,我明白。”
“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是。”
“好年纪。我介绍惠惠认识郝杰的时候,也是二十岁。”
即使被亚苹姐亲热地招呼坐在了身侧。可这个话题的开启,令刚刚消褪的紧张感又在梅婧心内逐渐升腾。
“我家里情况不好,所以没那么急……”
“女孩子独在异乡,总是要找个好人来好好疼你的。姐前段时间认识了个人,是个开水产店的老板,年纪轻轻,在重庆都开了好几家分店了,他店内每日的那个流水啊,简直好到羡慕死个人!”
梅婧心内的不安感开始发酵,可她又不能打断自己老板的言语。
“可是你也知道,这人啊就算赚再多钱,心里也企盼着能找个可以说得上话的贴心人。日晖那个小伙子虽然不愁钱花,可心内就想找个像婧婧你这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好姑娘。所以姐想着,你们俩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要是恰好能谈得来,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亚苹姐的声音很温柔,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倒真似为梅婧好好考虑过了一番。
然而想见吗?
梅婧心内一点都不想见。
可她却没法拒绝,只能点头。
毕竟眼下正盛传着她不知轻重地想要攀胡文恺这根高枝,亚苹姐没有对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还给她了个台阶下并提出要帮她介绍对象,已经算对她很客气了,若她此刻再说出个“不”字,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说到底,她需要这份工作,也不能没有这份能令自己和家人赖以为生的收入。
遗憾的是她竟不知道,原来相亲的事是这样难熬。
方日晖是个江湖气很重的商人,单看面相倒也不丑,只是无法将他和年轻沾上边。他一开始言辞的确谦逊,一口一个梅老师,对梅婧的态度也算是尊重客气。可几瓶冰镇啤酒下肚后,他便开始变得随意,边说话边抖腿、吃相邋遢这些陋习逐一浮出水面。
尽管心下烦闷,但梅婧却还是全程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这顿饭顺顺遂遂地吃完,这位方老板毕竟是亚苹姐的朋友,就算日后自己不再与不再来往,这次回去也好交代。
梅婧为了维系这场面上的客套,前前后后也连喝了几杯啤酒。
不知是不是近日里心头的烦心事实在是多,冰凉的液体入喉,她反倒觉得心下舒爽了不少。到了最后,她不但喝趴了方日晖,还笑眯眯地自饮自酌了起来。
然而喝酒误事到底不假。
直待她迷迷糊糊地到了家,才发现自己的钥匙找不到了。
最糟糕的是,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将钥匙丢在了哪。
是在下午的培训机构?还是在晚餐的海鲜餐厅?她的脑子乱做了一团浆糊,实在是一点点头绪都没有。
梅婧下意识地想要下楼找丁姐帮忙,却在她的家门口看到了一双擦得发亮的男式皮鞋。
她仔细瞧了一会儿。
蹙眉思索,这才意识到是李文金来了。
每一次男朋友来的时候,丁姐都会特别开心,何况眼下这个时间,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做那种事,自己更没道理去打搅别人。
除了丁姐,她就只有惠惠了,可惠惠早就结婚了,惠惠也有自己的丈夫。她们不是有家庭就是有伴侣,唯有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梅婧在楼梯口沮丧地垂首。
这时,住在丁桂隔壁的郭大爷正巧拎着喝剩了小半瓶的烧酒回来。
“小丁桂,你大晚上杵在门口做什么呢?”
“郭大爷,我是梅婧,不是丁桂。”
“噢哟,原来是小婧婧啊……”
“对,是我。”
“小婧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发什么愣呢,还不快上楼歇息去?小心动物园里大老虎出来抓人吃!”
郭大爷满身酒意,步伐也有些踉跄,唯独手中的烧酒瓶握得极稳。
推人及己,梅婧低头闻了闻自己,也觉得似乎沾满了酒气。这会儿他们这一老一少隔空喊话,活像稀里糊涂的酒鬼,实在是好笑。
梅婧单手托腮,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笑到后面,她的肚子都有些笑疼了,更是将自己钥匙丢了的这件事儿都给忘了个干净。
“……别笑啦姑娘,再吵于小莺就要来拍咱们的房门骂街啦!”
“不笑不笑了,您也记得早点回去休息啊。”
“去吧去吧。”郭大爷舒坦地闷了一口酒,继而向楼梯上的梅婧和蔼地挥挥手,“回头见啦!”
月辉冷清,星辰疏散,梅婧神思散漫地数着台阶上楼。可是她数着数着,却一不留神走上了顶楼。
春深时节,就连夜晚的和风都是温柔的。
凌晨的光景,天台里没了白日里家家户户晾晒的衣物,空落的倒显得有些许陌生。可也正因为这样,让梅婧一眼望见了在艳红色的洗衣盆中搓着衣服,并光-裸着精壮上半身的夜生。
像是航海中的一叶孤帆忽然望见了亮彻尘嚣的探照灯。梅婧瑰丽的瞳仁粲然一亮,继而朝着他快步走去。
然而她太急切太鲁莽,一时没留神,竟被天台上的矮脚竹凳绊了一跤,当即便可怜巴巴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夜生见状,连忙甩干了手上的水珠,从水台处快步走来。
“怎么样,伤着哪儿了,疼不疼?”
疼也是疼,但比起从小到大在训练中受的伤,这都是毛毛雨般的痛感。可望着眼前夜生担忧的神色,酒精上头的梅婧骤然起了坏心眼。
“疼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夜生心疼地将她馋坐在了罪魁祸首的矮脚凳上,抬手替她理好了摔乱的头发,继而语气低柔道,“这么晚了,你上楼来做什么?”
“我钥匙丢了……我回不了家,我没地方去了……”
“这个点换锁的都下班了,要不我陪你去找丁姐,看看你要不去她那儿凑合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去帮你找换锁的师傅来。”
“我去过了,可丁姐男朋友今晚来了。”梅婧嘟着嘴,却端着满脸义正言辞的神色,“你知道的,晚上他们有事要做,我怕打扰到他们!”
夜生一时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那要是你不嫌弃的话,你今晚住我这,我出去找地方睡。”
“……为什么?”
“什么?”夜生不解,“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从前是我烫伤了你的手,可你不但没怪我,还来帮我忙。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你还不如要我点钱算了……”
梅婧犯迷糊的样子实在可爱。
她的双眼湿漉漉的,似乎就连卷翘的睫毛也染上一层漂亮的水汽。柔丽的月光毫不吝啬地笼罩在她的身上,光影绰约,状貌迤逦,就连她那光洁的皮肤也被映照得细腻如同白糖糕。
夜生心下柔软,却又用理智极力地保持着克制。
“小玫瑰,你很好,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我欠的!”
因为他没有穿上衣,梅婧一时急得无从下手,索性便探出手去拽上了他的裤腰带。然而这一举措,自然惹得一个正常男人眸色渐深。
“……那既然你算得这么清楚,是想要怎么还?”
“我想想,我……”梅婧低下头咬着指骨,晶亮的眸子转了转,心内顿时涌上了头绪,“郑夜生,我问你,你和王明纱在一起了吗?”
夜生始料不及地望着她,“你是说哪种?”
“我是说,像丁姐和李文金那样的在一起。“
“没有——”
夜生的话还没落音,梅婧那带有酒气的柔软怀抱便直直地贴了上来。
她像是被抽去所以力气般,将自己侧额枕在了他那瘦削却宽阔的肩上,双臂则毫不迟疑地揽上了他的肩,嘴里轻声且反复地嘟囔着一句,“那就好。”
“别,我还没洗澡,身上脏……”
梅婧闭上眼,低语的呢喃中已染上了些许哭腔,“夜生,你的心是好的,你一点也不脏。”
尽管这个忽如其来的拥抱让夜生五感愉悦、四肢酥麻,他也极想抬手回应,可却始终对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放不下心。
“小玫瑰,是真的……今晚有间包房里的客人喝多了吐我身上,我身上是真的脏,都来不及洗澡便先来水槽边泡上了脏衣服……“
“不脏,就是不脏!”
梅婧强忍了一日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尽管正在没什么出息的一抽一噎着,可她也十分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于是她直直地打量着正对自己眼前那颗上下滚动的喉结,看准时机,像是在池塘里摸泥鳅般,凑上前便勾着灵巧的舌尖轻舔了上去。
啊,有点咸咸的。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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