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今日起的早,特意去巷尾的理发店里剪了个很是精神的短发。
只是这利落的短发一剪,令他瞬间瞧上去小了几岁。吃早餐的时候丁桂还忍不住打趣,说他如今看着简直和隔壁学校里的高中生一个模样了。
说实话夜生有些沮丧。
原本在生日这天理发便是想要自己看起来更精神成熟些,怎么这头发咔嚓一落,反到显得越来越小了呢?
但庆幸的是小玫瑰只是有些讶异,却并没似丁姐一样笑他。
午后游泳归来的她是捧着一只大大的纸板箱来敲自己门的,而那盒子里装的,便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
夜生在欣喜中带着讶异。
从小到大,他还没收到过什么礼物,更别提是这么大体量的礼物。他一瞬间实在猜不出小玫瑰送了她什么,于是在强烈的好奇下,他拆开了层叠包装,却没想到望见的竟是一只坐式的三叶电扇。
捧着新礼物的夜生笑得很是孩子气。
虽然开心,但他也知道小玫瑰送自己的这件礼物并不便宜。一想到她对自己是既费钱又费心思,欣喜的心意便顿时流淌于满腔,甚至一时都有些头脑发热地想要上前抱抱她。
“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梅婧落落大方地坐在门口小马扎上望着他笑。
“顶楼夏天太热了,送你这个,想让你今后睡得更舒服些。”
“是不是上回睡这儿觉得热了?”夜生兴致勃勃地将电扇插上电,进而扭开了开关,“想着下回再来睡,我就有电扇给你开了?”
梅婧笑容一滞,顿时没了好脾气道,“再嘴贫我就不陪你去百货大楼了!”
夜生撇了撇嘴,不敢再嘴欠。
二人前两日曾郑重商议过,今日在去学校里找夜生的母亲徐茜前,要先去商场里为她买一件小礼物。这样他们提着东西上门拜访,应该也不算失了礼节。
只是梅婧和夜生几乎都没来过像这样高档的商场。
在这里,一件薄薄的衫子就要卖上百,一只惟妙惟肖的洋娃娃甚是要卖五百多块钱,这样的物价实在令他们有些咋舌。梅婧悄声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再选礼物,夜生却坚持,难得上门,还是选个好的吧。
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在五楼的杭绸柜台中,选了一条宝蓝色的昙花丝巾。
柜台里的售货员阿姨是个会做生意的。在包礼盒时便不断夸着梅婧挑东西的眼光好,随后又夸她漂亮会穿衣服,并连连夸赞着夜生可是有福气……
他知道售货员阿姨误会了什么,不过有一说一,小玫瑰今天穿得着实漂亮。淡蓝色花苞领的修身连衣裙配着米白色的小皮鞋,头发扎成简单的低马尾,清新又美丽,好看得他一路上都有些心痒痒。
于是被夸到脑门发热的夜生又在柜台内拿了一根珍珠灰的真丝发带去结账。不过这个发带他并不打算送给母亲,而是要留给小玫瑰今后扎头发用的。
他独自一人走去结账。
走到楼层拐角的收银台前,他悄悄地从裤子口袋中多取出了一张单,合着刚才杭绸柜台开的单子一起郑重地递给了收营员。
短短半分钟,因上次意外得到的红包便成功地被他花了个干净。
花钱的事自然是顺利的。
然而想见到母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们在办公楼对侧的景观花坛上从午后坐到了黄昏。
明明他已经自报姓名,让一楼传达室的大伯向楼上办公室代为传递;明明他一步也不敢走开,攥紧着礼品袋直待办公楼中的所有灯光熄灭;明明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可直待最后,他还是没能见到在这所学校里人人赞颂德艺双馨的徐教授。
传达室的大伯瞧他们可怜,在换班前走出来对他们安慰着,或许是徐教授太忙了,赶着去接读初中的儿子,便不小心忘了这件事。
夜生眼神黯了黯,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梅婧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提出今天过来的主意还是她想出来的。她愧歉地轻轻牵住了夜生的手,在他耳畔边低语道,“夜生,我们回去吧。”
夜生一时没反应。
在来的一路上他想了要说很多话,却又始终觉得自己拿捏不好分寸,怕说不好,也怕被见多识广的母亲轻视。
眼下倒好,所有忧虑都成了一场泡影,他什么也不用说了。
直待梅婧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夜生才迟钝地点了点头,随之任由她牵着,神色空洞离开了他曾心怀满腔希冀到来的这座办公楼。
只是在拐弯前,他还是忍不住回首凝望了一眼那座灯光已完全熄灭的气派大楼。
“……你们怎么走路的,长眼睛了吗?真晦气!”
猝不及防的呵斥令梅婧应激般地耸了耸肩。
这时,夜生也回过神来,低头望见自己早上出门前擦得蹭亮的白球鞋被溅上了难看的淤泥。而自行车道上那个穿着时髦格纹裙的年轻女孩却毫不客气地丢给了他们一个白眼,随即嘴里骂骂咧咧的又骑着车离开了。
夜生记得小玫瑰仿佛也有着一条类似款式的长裙,只不过她比眼前人瘦,腰也更细些。小玫瑰不但身上还是香的,嘴巴也是甜的,绝对不会随便在路上说这么难听的话伤人。
为什么这里的人明明受着了不起的高等教育,可待人却这么不友善,甚至还不如重云巷中那些点头之交的邻里。
望着夜生蕴满眼眸的失落,梅婧一时心疼十足。
今天还是他二十一岁的生日呢,都怪自己的馊主意,令他的这个生日过得糟透了。
望向不远处的那片廖无人迹的绿地,又望向了夜生沾着泥水的鞋子,梅婧心下一动,继而拉了拉夜生的袖子轻声道,“夜生,你渴不渴,要不要我们坐一会儿喝点水再走?”
夜生没说话,但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了湖边的草坪坐下。
梅婧不疾不徐地从包中取出了矿泉水,拧开瓶盖,洒了一点到手中的面巾纸上,接着将塑料瓶递给了夜生。
而她则没犹豫地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拭去了鞋上的污迹。
夜生心内一时五味杂陈,氤氲的眼眸在夜色下泛着微光道,“小玫瑰,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抱吧,今天生日,给你破个例。”
梅婧转过身去,大大方方地举起了双臂,像是要和他来个革命友谊般的拥抱。却不想夜生伸手便勾过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抱坐在了腿上,令她毫无防备地投入了一个了无间隙的温热怀抱。
虽然吃惊,但梅婧却并未挣脱。
尽管身体很勇敢,可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所幸这里空无一人,唯有天上的明净月光和眼前的粼粼水波才能凝望到她的怯意。
“从前在深山的时候,我有很多机会自我放逐,去成为毁了自己、毁了一生的无用之人。可我总觉得这座城市在召唤着我,我妈或许在等着我,尽管很多时候我也明白这都是错觉,但我还是会止不住做梦,并期待在某个瞬间能够幻梦成真……小玫瑰,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啊?”
“是她不好,”梅婧斩钉截铁道,“是她不配做你的母亲。”
“她大概是看不起我,又怕我对她有所图谋。”
感受到夜生声音中的微颤,梅婧有些心疼道,“不,你并不图她什么。”
“是,我不图她什么。”夜生眼眸渐深,贪心地将梅婧越搂越紧,“但我图你的,你能看出来吗?”
这一席话听得梅婧面红耳赤,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轻轻挣脱着,想要从夜生身上下来。却不想他却不讲道理地箍紧了手,表现出了平日里从未显现过的执拗强横。
“你放开我吧,这样不好。”
“我的心意,你都知道,是不是?”夜生挑着眉,可唇畔却透出了空洞的笑意,“你也不愿意,对不对?”
“你从来没说明白的事,”梅婧磕磕绊绊道,“我怎么会知道?”
夜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并不好。
可他不想失去小玫瑰,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占有欲在心间澎湃。他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他想到得到一个确认,他太想了,即使这个答案可能会以失去她作为沉痛代价。
“……你睡我家的那晚,我亲了你,这件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亲了我哪儿?!”
夜生扶着她的后颈,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在那樱粉色的唇上准确无误地印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能回忆起来了吗?”
记忆里前所未有的亲昵触碰让梅婧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咬着唇,回忆着刚才火光电石间的柔软触感。夜生的唇又凉又软,有着类同于果冻般的莹润质地,她头脑嗡嗡发热,可却并不迷糊,因为她不但确认了自己毫无抵触的心思,甚至还冒出了想要再尝试一下的念头。
梅婧粉面含羞,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回应……直待心内骤然划过了某个刺耳的声音。
她目色焦灼地沉下声道,“夜生,王明纱之前亲了你哪儿?”
“你问这个干嘛?”
“你有想知道的,”梅婧脾气难得显得有几分娇蛮,“我自然也有。”
“我当时站着……”夜生捉过梅婧的手便抚上了自己的下巴,“她就够到了这儿。”
倒映着粼粼波光,梅婧的目色在黑暗中一寸寸变柔。
灵巧的手指顺着轮廓美好的下颔蜿蜒而上,不时便触上了夜生的唇珠,并用指尖从唇珠开始轻轻摩挲。
“那这儿呢?”
暗示犹如暴雨前在水面徘徊的鱼群,因为再也无法承受低沉气压,所以想要破水而出,去汲取赖以为生的氧气。
“没有。”额头相抵,夜生的鼻息逐渐变得粗重,“小玫瑰,这里除了你,谁都没有。
心中隐秘的土壤发了芽。
梅婧勾起手臂,羞答答地揽住了他的脖子,随即将自己的身体全然交托在了他的怀里,极尽亲昵。
在梦寐以求的亲昵拥抱中,夜生贪恋般揽紧了梅婧细软的腰肢。
暗夜滋生了白日里无法萌芽的勇气。
梅婧顿悟,原来他们竟是如此需要彼此。
这怎么会是出于对朋友的关怀,对家人的渴求……她喜欢夜生,就是像全天下的女人喜欢男人一样。
她早该知道的。
从此以后,更无法再去逃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