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凌晨。
马路上车辆寥寥, 司机加快车速,争取最快时间赶往医院。
安想半躺在后座无法动弹,腰疼, 脚更疼, 汗液浸湿衣衫, 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 刺激得伤口更痛。
说不清是身上疼, 还是心里疼,她轻咬着下唇,把脑袋别在另外一边,背对着裴以舟小声啜泣着。
裴以舟将隔离板打开, 小心翼翼搀扶起安想,凑到她耳边, 微微压低音线“我要看一下伤口, 你先别动。”
安想哼唧了两声,不住颤抖的睫毛悬着泪, 面无血色,唇瓣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狼狈的凄楚。
裴以舟下颚线紧绷, 动作轻柔地卷起衣摆, 当看到位于腰部的那片伤痕时,眸光刹那暗淡。
“很很严重吗”她嗓音哑涩, 语调都在跟着抖。
裴以舟没有说话。
狰狞的伤口从腋下的位置蔓延到腰部,皮肉裂开, 血液黏连着布料, 侧腰肿起一块,不知是扭伤还是碰撞伤。
她很难受, 呼吸一下比一下紧促。
“开快些。”裴以舟向司机命令,一时间别无他法,只能轻轻抚摸着安想的发丝以作安慰。
此时电话进来,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人打过来的,因为时间紧急,裴以舟至今忘记通知他们已经找到安想。他简短向几人说明情况,挂断电话再次看向她。
“这不像是摔一跤造成的伤口,和我说,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安想闭眼掉着眼泪,回想不久前遇到的麻烦,仍是心有余悸。
“是、是前不久跑出来的混血,他被诊断精神病”安想说一句轻喘一声,“我看到他拿着墨墨的玩具,就以为、就以为”
她担惊受怕,恐慌无措,到头换来的只是一句“你不是我妈妈”。
安想死死攥着拳头,无声啜泣。心里越想,便越是难受。
抵达医院,裴以舟放轻动作背起她向里面走去。
这是隶属裴氏的私人病院,裴以舟让院方开了通道,在她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里打给安彦泽。
“是我。”
话筒尽头音乐轰鸣,嘈杂的背景音里夹杂着女人的嬉笑。
他皱眉,语气微冷“换个地方。”
安彦泽连连说好,走到角落才停下,“问想想的事儿”
“别叫那么亲密。”裴以舟不悦,神情愈发低沉。
“抱歉。”安彦泽笑了下,“不瞒你说,她的名字和我的植物人妹妹一模一样,长得也像,所以情不自禁。”
裴以舟更加不耐,“我不想听你妹妹的事。”
安彦泽也识相,毫不隐瞒地把事发经过原原本本向裴以舟说了一遍,接着道“旧街那么危险,她只遇到一个跑出来的混血也算是运气好。那小孩好像还受了伤,你趁早带去医院看看。”
裴以舟挂断电话,迎面向走出来的医生走去。
“她怎么样”
医生说“后背的创口属于皮外伤,连续上药一周就能好。”
裴以舟不太认同“可是看起来很严重。”
医生笑道“小姑娘皮肤娇嫩,看起来当然严重。倒是腰部和脚踝的扭伤需要注意,接下来几周切忌剧烈运动,要每天喷药,辛辣那些就都不要吃了。”
裴以舟暗暗记下,朝病房连看几眼。
“裴总不用担心,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你要是想出院等输完液就能出院。”
“住一晚吧。”
现在已是凌晨,考虑到安想的身体情况,实在不适合继续颠簸。
医生点头,让护士去办理手续。
裴以舟扯开领带,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安想侧躺在床上,灯光让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更加柔弱。
也许是上过药的原因,她的脸色有所好转,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样糟糕。
“是不是还没吃饭”
安想点了点头。
裴以舟柔声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安想懒懒抬了抬眼皮,“小孩子们还在家里,你快些回去吧。”
她一个大人能照顾得好自己,倒是三个孩子顽劣,指不定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又搞出乱子。
两人正说着,房门被粗暴推开,裴宸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太爷爷”
他大吼,震得安想耳膜疼。
裴以舟面色不善,“不好好在家带孩子,跑来做什么”
“我”裴宸话没说完,突然注意到病床上毫无精神力的安想。他吞了口唾沫,面上的愤怒逐渐转变为心疼。
“安、安想姐,你都严重到住院啦”
对裴宸来说,住院那可是大事儿。
各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安想的手亲切慰问“没事吧脚怎么包成那样了啊不会断了吧”
安想“”
“说点好的。”裴以舟忍无可忍,抄起桌上杂志往他脑袋上狠狠一拍,下一秒抓着裴宸的衣领把他揪出病房。
“你、你别扒拉我”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裴宸挣扎不断,到了走廊尽头立马被裴以舟甩在墙角。
男人面无表情,双眸幽邃而深沉,无端令人恐惧,萦绕在裴宸眼底的不耐也随着他的这幅表情逐渐消散。
裴宸缩了缩脖子,大着胆子说“你你别瞪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安想生着病,你大吼大叫成什么样子。”
“我就是不服气”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裴宸拉长脖子嚷嚷“你、你抢我女人”
裴以舟先是一愣,接着轻蔑一笑,单臂支上墙壁,居高临下睥睨着裴宸那张年少轻狂的脸,一字一句说“一,安想不是你女人;二,我没有抢;三,不管是安想还是其他女性,她们都不是物品,你应当给予尊重。四以后不准再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不然拔了你舌头。”
他不是说笑,严厉的语气让裴宸又委屈又生气。
“你明知道我喜欢安想姐,你还给我弄出那么大一个儿子,我我就是不服气。”
裴以舟看着他,“按照你这套逻辑,我是不是也能说我和安想都有那么大一个儿子,你还敢喜欢她”
“我”
“你个不孝子。”裴以舟狠狠在他后脑勺拍了下,“一个小屁孩和我谈什么喜欢不喜欢,作业做完了”
裴宸别开头,气鼓鼓地说“做完了,早做完了。”
裴以舟死死盯着裴宸那张脸,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裴宸。”
淡淡两个字,让裴宸身体一个哆嗦。
每当太爷叫他名字肯定没什么好事。
“作业是你做完的,还是找别人写的”
“当、当然是我自己写的”裴宸哪能想到裴以舟这么敏锐,冷汗刷刷往下流,他不敢直视裴以舟的眼睛,转移开目光强撑起勇气才说完这句话。
裴以舟深深凝视着他,没有拆穿,转而又问“安子墨的那张卡是你给的吧”
“哎”
“别和我装。”裴以舟眼神锐利,“我找到他时,那小子正在和几个初中生吃饭,他和我说是那些哥哥请的客。可是你猜怎么着”
裴宸嘴唇哆嗦,“怎、怎么着”
“他回来先背着书包上了厕所,我从马桶的储水箱里发现了这个。”裴以舟从口袋里夹出一张银行卡,正是裴宸先前给安子墨的那张。
人证物证俱在,裴宸脸蛋惨白,百口莫辩。
那小兔崽子怎么连储水箱的盖子都能打开
裴以舟收好卡,淡淡说了四个字“你是帮凶。”
“我不是,我没有。”裴宸捂着嘴巴,泪眼汪汪,“你你你你别和安想姐说,你要是说了安想姐再也不会让我去她那边玩儿了,安子墨再也不会给我写作业了。”
裴以舟神色一凛。
裴宸脸色一变。
艹
说漏嘴了
“我现在先不和你计较。”裴以舟重新把卡塞回裤兜,“天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乖乖去学校,不准闹事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裴宸点头如捣蒜,逃命似的冲出医院,哪还记得刚开始来这里的目的。
裴以舟莫名感觉到心烦,狠狠扯了扯衣领,转身下楼去病院周边的饭店买了一份宵夜。
等他回来,安想早就睡了,睡梦里仍在哭,时不时抬手向后背挠,估计是药物刺激的伤口作痒。
裴以舟放下餐盒,弯腰抓住那只手阻止她的动作。
安想浑然不知,皱着双眉翻了个身,这么一翻直接压住伤口,疼得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再看到裴以舟那近在咫尺的脸,直接吓得一个激灵。
裴以舟“”小姑娘是受惊体质。
“一会儿还要换药,我给你带了饭,起来吃点。”
安想长松一口气,摇摇头,“不吃,我不饿。”
裴以舟打开盖子,夹起一个热腾腾的小包子送到她嘴边,半哄半诱,“乖,就吃一点。”
包子圆滚滚,白花花,还冒着热气。
安想从没有被人喂过,心底深处泛起一抹奇怪的悸动。
她眨眨眼,就着裴以舟的手轻咬了一口。
包子皮薄馅儿多,进入肚子暖烘烘的。
裴以舟温柔擦拭着她的嘴角,又舀了一小勺汤送到她嘴边。
他一口一口喂,安想一口一口吃。
吃着吃着,眼泪掉到了饭里。
她哭得突兀,裴以舟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放下东西,抽出纸巾给她擦眼睛,“是不是还疼我去找护士给你换药,你别哭。”
安想摇头,抬起手背抹干净眼泪。
“不是疼,我我不疼。”
“那是哪里不舒服”
安想看着他。
也许是月色过于温柔,她在那双清冷的眼底看到一抹缱绻。
“以前,没有人像你这样照顾过我。”安想的声音轻轻的,透出浓浓的哀伤落寞。
她一个人活着,孤单漫过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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