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三师兄的目光, 为何如此沉重,漂亮的眉眼似满是痛惜之情。
梅子青默默地看了宴芳林一会,察觉宴芳林朝他看了过来, 立马低下头来, 只感觉脸上热热的。
“芳林”
外头忽然传来金雪浪的声音。
金雪浪来了,带着叶衡阳,身后还跟了一大堆白袍修士。
叶衡阳神色憔悴,似乎昨夜一夜未睡“宴师叔。”
宴芳林心跳略有些加速, 冲着他点了一下头“我们进房间说。”
金雪浪兴冲冲地跟着他们到了房门口, 却被宴芳林拦住“我想跟叶公子单独谈谈。”
金雪浪愣了一下“你真把我当成跑腿的了。”
他扇子一展, 往栏杆上一坐。
“你们也在外头等着。”叶衡阳对那些白袍修士说。
两人进到房内, 叶衡阳直接开口说“宴师叔有办法救华英么”
宴芳林问“你想救他”
叶衡阳点头。
“他是魔头。”
叶衡阳道“我知道。”
他紧抿着嘴唇, 道“也不知道为何, 我从见他第一眼起, 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愿意尽力一试。”
因为你们俩是亲兄弟, 有血缘感应啊。
好像是有什么科学论证说,有血缘关系但从未见过面的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就是血缘在作祟。
“你看到他的第一眼,是不是便觉得似曾相识,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眉眼, 有几分像你父亲”
叶衡阳愣了一下“宴师叔的意思是”
“他可能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宴芳林开门见山。
叶衡阳呆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
宴芳林并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他甚至于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能参与其中, 却无法掌控全局, 因此说出这句话以后,他自己心头也是一阵狂跳,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便将木无双和叶清都的孽缘讲了一遍。
不过他这一次学聪明了,他想过了,如果以“知情者”的身份告诉叶衡阳全部真相,叶衡阳会和其他人一样,肯定会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秘闻,后面可能会招致一系列麻烦,所以他把一切都推给了木无双。
“这些都是那个叫木无双的女人告诉我的,我也不确定是真假。”虽然不确定真假,但是有这个可能,对叶衡阳来说已经够了,他相信单纯又良善的叶衡阳肯定会去寻求真相,这样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魔头的阴谋,你可以先去问问叶掌门,看他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木无双的女人。”
叶衡阳神色肃穆,点了点头。
“木华英现在关押在何处,你知道么”
“他现在被关在地牢里。”叶衡阳说。
“你或者也可以去问问他。”宴芳林说。
木华英对叶衡阳还是有点感情的。
叶衡阳从房间里出来,脸色苍白,只感觉上头的日光都有些晃眼。
宴芳林说的,难道是真的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木华英,便觉得似曾相识,他向来喜欢温柔沉静的丫鬟,木华英性情张扬,不懂规矩,他却总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喜欢,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血缘的关系。
他直接去了叶清都房中。
叶清都正和几个掌门商议事情,他在外头站了一会,白色日光照在他一身白衣上,整个人更显清丽出尘。
那些掌门对他都很客气,出来的时候都和他打了招呼,他态度谦卑恭敬,目送众人出去,这才抬脚进到房内。
叶清都问说“不是让你好好地在房间里呆着,无事不要出来。”
“我有急事要问父亲。”
叶清都喝了口茶,抬眼看向他“什么事,说吧。”
叶衡阳抬头看向叶清都“父亲可认识一个叫木无双的女人”
叶清都神色一怔,眉头便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茶杯,沉沉看向他“这个名字,你听谁说的”
“木华英曾告诉我说,他的母亲,叫木无双。儿子想,那个逃掉的女魔,或许就是木无双。这对母子潜入别馆里,或许是冲着我来的。我便想,他们母子是不是与我们有什么旧怨,所以才这么问了一句。看父亲神色,是认识他母亲了”
叶清都抿了抿薄唇“木华英,木无双。”
其实刚听说木华英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木无双,他平生遇到的姓木的人,并没有几个。
“父亲。”叶衡阳叫道。
叶清都“嗯”了一声,说“木无双,是魔族妖女,我从前确实曾与她打过交道。”
他说完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叶衡阳发现了这个细节,感觉叶清都的手指像是在摩挲他的心。
他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小习惯,他自然知道。
叶清都抬眼看向他“如果他们母子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你更要小心了,以后不管是交朋友也好,招新仆也罢,万不可再这样大意,一定要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身世。行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叶衡阳却仿佛得到了某种印证,他心跳如鼓,直接问说“木华英有没有可能是”
他抬头,对上叶清都有些凌厉的眉眼。
“我曾听木华英说,他进赤城,是来寻找他亲生父亲的。”
这是真话,木华英确实与他说过。
他说他父亲是个负心汉,背弃了他和他母亲,他为寻父来到赤城,不得已卖身为奴,他还曾允诺他,帮他寻找他父亲。
木华英那时候只是苦笑,说“他未必会认我。我也早不想认他了。公子,我真羡慕你,叶掌门那样疼你。”
他那时候只觉得这小丫头可怜。如今细想,似乎一切都对上了。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么
叶清都紧抿着薄唇,神色已经有些慌乱阴沉。
“我与木无双,多年前的确有过往来,但我早与她”
“木华英今年二十三岁。”叶衡阳说“与我同龄。”
叶清都神色惊骇,看向他,一只手抓着桌角,手背隐隐露出青筋来。
“父亲。”叶衡阳神色凄然。
宴芳林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叶清都说“不可能。”
先蹿进他脑子里的,竟然是妙上尊师的那个预言。
叶清都只感觉脊背发凉。
妙上尊师预言说,他有一日会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里。于是他将叶衡阳培养成一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仁弱之子,却不知他可能还有一个儿子。
这座建造在赤城山脚下的地牢,本来是用来专门关押犯罪的修士的,在这地牢之内,任何人都无法使用灵力,因此只需要一间最普通不过的牢房,便能困住一个元婴修为的大佬。
木华英被铁链锁着,吊在地牢里,铁链将他的手腕勒出一片血痕,身上的红衣遮掩住了他身上的鲜血,长发凌乱,被血污染透,一张精致而小巧的脸,满是血污,但依旧艳丽逼人。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正在偷偷议论他的美貌。
这样的美人,若不是要犯,他们还真想去欺辱一番。他们并不好男色,倒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可能侮辱一个魔头,该有多爽。
外头有人进来,他们几个立即在牢门前站好,见来的人是叶清都,个个肃穆“掌门。”
叶清都说“你们几个,去外头守着。”
他径直走到牢门口,看向里头的木华英。
木华英抬起头来,见到是他,面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容来。
叶清都盯着他看了一会,只感觉毛骨悚然。
“木无双,是你什么人”他问。
木华英幽幽地说“这么快就查清我的身份了么”
他笑了两声,拽的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眉眼从散乱的长发里露出来,鬼魅且艳丽“怎么,不舍得杀我了”
叶清都冷冷地说“我问你,木无双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阿阮么”木华英忽然开口。
他盯着叶清都,看清了叶清都脸上的惊愕神色。
“你们三个,又是关系”
他最想知道的,其实是这个。
他想知道,为什么提起阿阮这个人,他母亲木无双就变得这样疯狂。他隐约猜测这和自己的身世有关系,他却只是怀疑而已,这怀疑折磨着他,比捆着他的铁链更让他痛楚。
父子两人隔着牢房相望,叶清都嘴唇抖动了几下,目光阴沉又畏惧。
“你不回答,会有人替你回答。”叶清都说。
“你是不想认,还是不敢认”木华英问,问完又笑,满是血污的手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一双精致的眉眼在火光下像是一头有些疯癫的兽“我娘说,你厌恶她,也厌恶我,恨不得杀了我们母子俩,是真的么为什么,你对叶衡阳那么好,对我却是这样只因为我们是从不同的两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么你说可笑不可笑,堂堂的百门之主,叶大掌门,却有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做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叶清都脖子隐隐露出青筋来,一双眼睛隐隐泛红,盯着木华英看。
宴芳林忽然打了个哆嗦。
他朝窗外看去,见外头忽然黯淡了下来,日光被乌云遮住,外头起了一阵一阵的凉风。
暮色已晚,外头却迟迟没有动静。也或许已经有了,只是太过隐秘,被叶清都压了下来。
也不知道叶衡阳那边怎么样了。
他晚饭也没有吃,背完了整本魔域秘籍便躺下了,外头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将窗户打开,趴在窗口上听雨,听的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朝山道人从雨中而来,毫发未湿。
“你回来了。”他坐起身。
朝山道人“嗯”了一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吹吹风。”
朝山道人就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对视,宴芳林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你怎么那么忙。”
“赤城要办寿宴了。”朝山道人说“到时候百门齐聚,光布防就是个难题。这是我们青竹峰崭露头角的好时候,接下来两日,恐怕会更忙。不过等忙完这几天就好了。”
他说着柔声问“天天在这院子里呆着,觉得闷了”
“还好,一堆人陪着我呢。”宴芳林说“今天金雪浪来,说因为我炉鼎之身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后,外头有了很多流言蜚语。”
外头雨滴滴滴答答作响,衬得这夜格外安逸沉静,朝山道人说“他们说些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以后你出门恐怕有些不方便。”
“我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听金雪浪说,他们说我的时候,都把你给扯上了。”宴芳林拂了一下袖口,趴在案上,看着朝山道人说“早年我缠着你,非要与你结契,你拗不过我,这才和我成了道侣,这些年来,就因为这个,没少连累你的清誉,如今外头说的这样难听,我想着,不如咱们还是解契吧。我现在心境也不同以往,只要能长长久久地待在青竹峰,做你的师弟也罢,做你的徒弟也罢,都很好。本来咱们俩就没什么,何必留着个道侣的名声,被人说三道四呢”
朝山道人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他这几日似乎憔悴了一些,下巴尖了一点,身上的软袍浸了雨气,散着淡淡的檀香味。
宴芳林托着腮懒懒地问;“你觉得呢”
“当年我们结契,我曾跟你说过,若有一日你遇到相爱之人,可随时与我解契,如今宴宴可是有了心爱之人”
宴芳林摇头“没有。”
朝山道人沉默了一会,说“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些事,你容我再想想,等回青竹峰以后,咱们再谈。”
宴芳林点点头“你如果有心爱的人,也要早点告诉我。”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朝山道人的表情,说“不要担心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不会再任性胡闹。”
郁青池不喜欢朝山道人,那朝山道人喜欢不喜欢郁青池呢。
他很想知道。
但他现在觉得,大概是不喜欢的。
朝山道人很温柔,可是温柔的很淡,整个人都很淡,浓烈的爱恨似乎都与他绝缘。他这样的仙人,就该一心扑在事业上,然后得道长生。
朝山道人不再看他,转而去看外头的雨夜。
那凉凉的雨丝下到他心里去了。他伸出手来,按在宴芳林的手背上。
宴芳林没有动,也扭头去看外头的雨夜。
赤城里这样安宁的夜晚,大概是不多了,他一人之力,可能阻挡不了即将而来的暴风雨。他心有戚戚,似是局外人,又似已入局中,已经能真切感受到这世界的爱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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