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是北方才会有的吃食,在这地处南方的静江府,做糖炒栗子营生的只西街徐记一家。
徐记铺面窄小,但因着静江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小吃嘴,是以这徐记糖炒栗子小铺门前每日总会排着不少的人,就只为尝一口这香甜可口的炒栗子而来。
不过也因为这是南方不易见也不易得的小吃嘴,价钱自然就不会太便宜,若是家中没几个闲置银钱的话,寻常人家可不敢尝。
孟家做的是布匹生意,生意虽算不上太红火,但给自家女儿多一些月银还是有的,吃这么些个小吃嘴,根本无需多虑。
当然,除了孟江南之外。
孟宅虽也位于城南,又逢下雨天,孟江南牵着阿睿的小手走了两盏茶的时间才走到那徐记炒栗子的小铺前,即便天公不作美且天色渐沉,此时的徐记门前仍有好几人在等着买那糖炒栗子。
倒是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卖糖葫芦的。
阿睿从未出过门,一双大眼睛无论见着什么都觉新奇,似乎把糖葫芦的事情给忘了。
孟江南却没忘,是以她轻轻捏捏阿睿的小手,指了指徐记道:“阿睿,没见着糖葫芦,吃糖炒栗子好不好?”
“糖炒栗子是什么呀?”阿睿仰起小脸,眨巴眨巴眼睛。
“是和糖葫芦一样好吃的东西。”孟江南一笑。
“好呀好呀!”阿睿当即高兴得拍拍小手,但随即他又耷拉下了小脸,一副害怕的模样道,“阿睿吃了这个,小姐她们会不会打阿睿?会不会骂阿姊打阿姊?”
“不会。”孟江南心疼阿睿,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便往徐记走边道,“阿睿只管吃就好了。”
孟江南买炒栗子的时候让阿睿拿着伞站在一旁屋檐下等着,但当她手捧着还热乎乎的炒栗子转过身来时,却不见了阿睿。
“阿睿!”孟江南登时紧张了起来。
忽尔,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株老榕树下斜着一把油纸伞,正是她让阿睿拿着的那一把,她一时间也顾不得雨正在下,忙踩着满地的雨水急急跑了过去。
果见阿睿将于他而言大大的油纸伞搁在肩上、正蹲在地上。
孟江南正要斥他为何胡乱跑,阿睿这时忽地抬起头来看她,一边抬手扯扯她的衣袖道:“阿姊,这儿有一只小鸟儿,它好像从树上摔下来了。”
阿睿拧巴着小脸,一副心疼又着急的模样,一手扯着孟江南的衣袖,一手朝地上指着。
孟江南循着阿睿手指的方向看,果见一只毛羽刚刚长齐的小鸟儿掉在满是雨水的地上,正一边努力地扑着小翅膀想要站起来飞,一边仰头张着嘴冲着树上细声叫唤。
春雨打在繁枝茂叶的树冠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若是认真去听,能从这雨声之中听到树上正传出细细的小鸟儿叫声。
虽看不见鸟窝,但能确定,这只小鸟儿的确是从树上掉下来了。
看它好不可怜的模样,孟江南将手中的纸包朝阿睿怀里一塞,忙蹲下身来将它小心翼翼地从冰凉的地上捧了起来。
只听阿睿着急地紧跟着道:“阿姊,小鸟儿回不了家好可怜,我们帮它回家好不好?”
就在这时,孟江南将将捧到手里的小鸟儿陡然尖叫了一声,伴随着浑身一阵战栗,似乎是被碰着了哪儿伤处疼痛而致。
阿睿更为着急,以致紧紧抓着孟江南的衣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心里的小鸟儿,慌忙道:“阿姊,小鸟儿是不是摔伤了痛痛?”
“阿睿别着急,阿姊先看看。”话虽这般说,但看着掌心里就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鸟,孟江南这一时间倒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查看的好。
孟江南正要翻开小鸟儿的翅膀来瞧瞧时,忽有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来,伴着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给我。”
男子的声音。
孟江南愣了愣神,忙起头时只见一名年轻的男子正在她面前蹲下身,他垂眸看着她手心里的小鸟儿,她瞧不清他的眼睛,只瞧见他长长的睫毛上沾了雨水,面色青白。
仅仅一个侧颜,已是清风皓月,如墨如画。
孟江南看得怔怔。
他一身玄色短褐,背上背着一只瞧着已经有些年月了的藤箱,本是拿在手中的油纸伞此刻搁在身侧地上,任雨水淋了他满身,但他却未在意,一心只在那只小鸟儿身上,只听他又道了一次:“给我。”
孟江南忙不迭收回目光,一边懊恼自己的失礼一边将那只小鸟儿轻轻放到了他手心里。
因为很小心的缘故,在移交小鸟儿的时候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就在他掌心微微碰了碰。
这一瞬间,男子的手蓦地一颤,继而猛地收回了手,专注于那只小鸟儿。
他不像孟江南一样无从着手,只见他用食指在小鸟腿上轻轻一点,那小鸟儿便又发出了方才的尖叫声,可见它是伤在了腿上。
紧着见他将背上的藤箱搁下,动作迅速地从里边拿出一只小瓶,用牙咬开瓶塞后从中倒了些药粉在指头,尔后轻轻抹到了小鸟儿腿上。
阿睿在旁瞧得认真,不敢打扰,倒是孟江南瞧着他这一连串熟稔的动作,好似他便是干这一行的似的,是以忍不住问道:“这是小喜鹊吧?它伤得不要紧吧?”
谁知男子非但没有理会她,仍旧看也没看她一眼,反是见他将藤箱背好后手心托着那只可怜小鸟儿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将小鸟放回了鸟窝后又三两下从树上爬了下来,随后拿起搁在地上的油纸伞转身抬脚便走。
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他们姐弟俩一眼,就像他们不存在似的。
看着那人的背影,孟江南只觉自己自讨无趣,却也未往心里去,毕竟这般的事情于她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来说,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
倒是阿睿有些激动,小小的他一点儿不觉得男子的行事态度有何不对劲,相反,他看着男子背影的模样很高兴,“阿姊阿姊!大哥哥给小鸟儿治伤,还送小鸟儿回家,大哥哥是好人!”
孟江南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只是从阿睿怀里拿过了裹着栗子的纸包,拿出一颗来剥。
他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个对小动物如此关切却对旁人如此淡漠的人,一定是个古怪人。
不过,他倒是长得很好看。
她将剥好的栗子放进了阿睿嘴里,阿睿嚼了一口,顿时两眼晶亮:“阿姊阿姊,这个栗子好好吃!甜甜的粉粉的!”
孟江南也剥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并未将剥下的栗子壳扔掉,而是放到了她方才多问老板拿的一张油纸里。
“阿姊也这么觉得。”孟江南笑着点头,又剥了一颗栗子放进阿睿嘴里。
她既不在意方才被男子无视的事情,也一点不在乎这栗子是要买回去给孟青桃的,就这么与阿睿边走边津津有味地吃。
将近孟家后门时,她把最后一颗栗子剥了给阿睿,另一张油纸里也攒了满满的栗子壳。
此时忽听吃得正开心的阿睿惊喜道:“阿姊你看,是前边那个救小鸟儿的大哥哥!”
孟江南抬头,只见十余步之外一名背着藤箱的男子正推开一扇黑漆小门走进去,玄色短褐,虽只瞧见一个背影,但孟江南认得出来那就是前边他们遇到的男子。
孟江南盯着那扇已经从里阖上了的黑漆小门,眸中颇有诧异之色。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孟家宅子的后门,那这道黑漆小门自然就是隔壁宅子的后门,她从前时常被差遣出门买东西,听说的事情不算少,关于这隔壁人家的事情,她也听说过。
隔壁人家姓向,听闻住着个专给禽鸟家畜治病的大夫,鲜少与人往来。
除此之外,孟江南便不知晓了。
她想,莫非方才那人就是她听说过的那个大夫?
少顷,她笑笑摇摇头,牵着阿睿继续朝孟宅后门走。
她想这些作甚,左不过是与她不相干的人。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会儿认为不相干的人,才不过一日她便把主意打了他身上去。
孟江南在推开孟宅后门时揉揉阿睿的脑袋笑问道:“阿睿喜欢出来玩儿么?”
“喜欢!”阿睿用力捣着小脑袋。
“那等天晴了,阿姊再带你出来玩。”孟江南笑得愉快,“到时一定让你吃到糖葫芦。”
“嗯嗯!”阿睿将小脑袋捣得更厉害。
“去找吴大娘要些温水来喝,然后好好呆着别乱跑,知道么?”孟江南推开了后门。
阿睿应了声,当即往厨房的方向跑去了。
阿睿虽是孟江南养着,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吴大娘带着,毕竟她一个姑娘家着实不便总是带着一个孩子。
孟江南看一眼门边栽种着的月季花,弯下腰从花土上捡了几颗碎石子,放进了裹着栗子颗的油纸里,将油纸重新叠好。
她将油纸伞搁在回廊下,正寻思着怎么把翠荷叫来时,转眼便见着翠荷柳眉倒竖地快步从回廊另一头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恼道:“你是不是偷懒去了!?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翠荷走到孟江南跟前时便瞅见了她揣在怀里的油纸包,伸手就要将油纸包拿过来,谁知孟江南却在这时往后退开一步,同时往前伸了伸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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