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脸红

小说:乘人之危 作者:苏鎏
    司莹小时候有点脸盲,所以她最初记得曾明煦这个人,并不是因为身边的女生都在夸他长得多帅多迷人,五官多么立体轮廓多么清晰。

    她纯粹是因为有一回去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听到校长和教务主任的一番对话。

    “这个曾明煦,真是九中建校以来最大的克星。”

    校长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得能夹死不小心撞上来的苍蝇。一旁的教务主任也是一脸纠结。

    “是啊,你说他不好吧,他回回能考个一二名,跟隔壁班的徐训总是不分上下。你说他很好吧,天天放学校门口跟人约架。我看到了想劝都不敢劝,生怕他的拳头就招呼到我脸上了。他就不能像徐训一样成绩又好又听话吗?”

    司莹一直记得两位老师脸上的表情,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曾明煦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就像现在,他突然从天而降来解救自己,司莹内心充满了感动。但下一秒他拿手点了点绑在她手上的麻绳开口说话时,司莹又觉得叫他来或许是错的。

    “绑/架勒/索属于重罪,我想在警察到来取证之前,还是保持案发现场的完整性比较好。”

    换句话说,他不准备给自己解绳子,想让她一直维持这个姿势直到警方到来。

    但司莹侧耳倾听了片刻,并未听到任何警方人员说话的声音,这屋子除了曾明煦外也没有别人进来。

    她忍不住轻声问:“徐队……不来吗?”

    “所以你很盼着他来?”

    司莹一愣,随即点头:“他是警察……”

    “可你这里不属于他的辖区。”

    司莹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了。确实这案子不属于徐训管,警方也不会因为她是自己人就放弃就近办案原则。

    “而且徐训结婚了,他娶了我外甥女,这你听说过吧。”

    司莹对他这突然的问题很是莫名,这事情她当然知道,她虽跟徐训的太太关心不熟,但也是衷心祝福他们的。

    他这么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徐训现在是我外甥女婿,我会保护好他不让外界别的诱惑侵扰他。”

    司莹有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自己就是那个诱惑。这事儿着实有点好笑,司莹正想开口解释两句,曾明煦突然弯下腰来,替她解了脚上的绳索。

    司莹维持了几个小时的姿势终于得到了舒缓,她迫不及待想要伸长腿活动一下筋骨,却一不小心拿鞋底蹭到了曾明煦的唇角。

    曾少爷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司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曾明煦闭嘴不言,只抬手在唇边蹭了一下,目光沉了几分。提徐训只是随口的事情,倒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

    很快司莹手上的绳索也被解了,她揉着红肿的手腕又看了眼门口,疑惑地问曾明煦:“所以警察没来吗?”

    “警察不会来。”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报警。”

    司莹大惊:“那你是怎么来的?”

    “按你给的地址来的。你很盼着警察来吗?”

    “难道不应该来吗?”

    曾明煦失笑,抬手在司莹的额头上敲了记毛粟,下手十分重,半点没有怜香惜玉。

    “我要是报了警,那个给你通风报信的小弟以后怕是不好过。就算他的大哥被抓进去,道上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要是也进了局子,你信不信他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的大门。”

    司莹忍不住后背一僵,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身为警务人员,发生犯罪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依法办事。不如曾明煦会站在社会人员那一面来考虑问题。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些人不讲规矩还嗜血成性,对待叛徒绝不会手软。

    “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报警。”司莹又问,“那他们到底为什么放你进来,你跟他们打架了?”

    这是曾明煦的祖传手艺,她曾听他吹过牛,说他太爷爷小的时候就常跟人打架,后来曾家的早期“基业”也是他太爷爷在战场上跟人打出来的。

    司莹当时还笑话他来着:“那你怎么跟人动手还挂彩了,看来你不如前辈。”

    “我太爷爷还断过一条腿呢,我这为了你才伤半条眉毛,很不错了。”

    说完还把她的一头长发通通揉乱,“以后出门别收拾得太齐整,头发不用梳,口红也不用化。”

    司莹小声抗议:“我没涂口红。”

    “那你的唇为什么红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和现在挂着的很像,也是这般懒散不以为意,双手插在裤兜里,弯腰凑近了打量她的唇色,还伸手抹了一把。

    指尖触碰到嘴唇的时候,司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受控制地跳起舞来。

    像是有风把她的心湖吹得皱皱巴巴。

    但很快曾明煦就很自然地收回手:“哦,还真没涂。那就是天生这样了,你怎么天生嘴唇这么红,总跟被人亲了似的。”

    “没、没有,我爸妈生的就这样。”

    司莹扭头进文具店的时候,还听见身后曾明煦毫不掩饰的笑声。就像这会儿听见的声音一样。

    “还打架?又不是小孩子,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动手。”

    “所以你给他们钱了,给了多少?”

    “你爸欠了多少,我就给了多少。人家虽不是正经人,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爸借人两千万不还,底下这帮兄弟吃什么喝什么,娶老婆的钱都没有,你让他们以后怎么混。”

    司莹头脑有些混乱,她抚着前额挣扎着道:“所以你一下子把两千万全给还了?”

    “还有利息,你上银行借钱还得给利息,想还了本金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司家人还真都不怎么靠谱。”

    司莹不管他怎么骂自己嘲讽自己,她现在就一个想法,曾明煦拿钱摆平了辉哥,换句话说她现在欠了人家几千万的人情。

    几千万,她拿什么还。卖车卖房都不够填这个窟窿。

    司莹突然很绝望。

    -

    离开那座农家小院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司莹没想到对着自己和她爸凶神恶煞的辉哥,在曾明煦面前可以狗腿到那个份上。

    点头哈腰不说,递烟拍马送客一条龙服务,甚至还让一帮小弟分列两队,夹道恭送两人离开。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儿不假。

    司莹在农家小院睡了一觉这会儿已然不困,但她看一眼身边男人有些发青的黑眼圈,以及眼底藏着的红血丝,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这事儿全是我的责任。欠你的钱我会还,多久都会还。”

    曾明煦瞅她一眼,悠悠道:“当然要还,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车里原本略显温情的气氛被他这一句话搅得烟消云散。司莹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喜欢那种腻腻歪歪的场面,她也就没再长篇大论地说感谢的话,只是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

    还没开口曾明煦便晲她:“怎么,债主的脸很难记住吗?”

    “没有,你要是困的话就抽支烟吧。这里开回去还有挺长一段路。”

    曾明煦掏出包烟来抽出一支搁手里把玩了片刻,最后只是夹到了耳朵上:“不用,又不是没熬夜开过车。”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常半夜跟人上山飙车,在速度快到极限的时候也曾想过打一记方向盘,直接从山上跌落下去一了百了。

    那是她刚离开的那些日子。

    后来他觉得那样的人生很没有意思,便在一夜之间像是想通了似的,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

    甚至连打架的毛病都改掉了。

    这世上早已没有人,再值得他替她挥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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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牛还是要付出代价的。曾明煦在今天之前已经因为工作熬了两夜,今晚再开夜车精神便有点不济。村里的路不好开,那会儿他还能强打起精神应付。等开出那一段上了高速后,四通八达的道路和两边差不多的景物就开始给他催眠。

    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让自己集中精神,又开了车窗吹冷风提神,还把车里的音乐开得震天响。

    可不知为何,困意还是一阵阵袭来,有一次还差点开偏了道,幸亏司莹及时提醒。

    “要不路边停下休息一下吧。”

    “不用。”曾明煦拿下耳朵上夹的那根烟扔给她,“替我点上。”

    又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口袋,“打火机还会用吧。”

    “会。”

    司莹小心翼翼伸手进他口袋,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主。因为动作幅度小又谨慎,反倒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卡在那里的打火机拿出来。

    她这悉悉索索又忽隐忽现的触碰搞得曾明煦一阵焦躁:“怎么回事,趁机占便宜是不是?”

    司莹脸一红心一横,一个用力将打火机抠了出来。然后她把烟塞进对方嘴里,打起火替他点燃了香烟。

    总觉得这画面有点熟悉,很多年前似乎也曾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司莹从不抽烟,这点打火机的手艺还是曾明煦教的。他那会儿就总喜欢让她点烟,司莹很是不解。问他他却说:“丫头给少爷点个火,回头少爷就会多疼疼她,不好吗?”

    谁是他的丫头,想得美。

    思绪飘得有点远,就在这时车身突然晃了一下,后面一辆车超车上来,车上的小年轻还冲着他们又吼又叫,像是喝多了。

    司莹一个没留意连人带打火打都摔了出去,她整个人扑到了曾明煦的双腿上,手还好巧不巧搁到了某个地方。

    曾明煦暗暗在心里骂了句娘。

    很好,这下子是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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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莹狼狈地从对方身上爬起来,撑起身子的时候手一滑,不小心又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隐约听见头顶上曾明煦咬牙骂了句人,吓得她都不敢去捡打火机,乖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里。

    车子又往前开出一段后,她突然听到曾明煦叫她的名字。

    “什么?”

    “有件事情得说清楚。”曾明煦说话时嘴里的烟雾飘散开来,淡淡的被风一吹便跑了,“我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虽然咱俩也算旧相识,但欠债还钱这个事情我还是喜欢按规矩办事。你欠我的是钱,就用钱来还,别的,”

    他说到这里嘴角一扯,轻哂道,“不好使。”

    司莹想说自己也没别的东西可还给他,家里的房子地卖的卖抵押的抵押,古董字画一类的值钱物什也早没了。她本人从小不追求名牌,也没有限量款的包包可以折现。

    “你放心,我一定拿钱还……”

    话没说完司莹突然反应过来他那话里别的东西究竟指的是什么,瞬间脸就红了。

    刚刚那两下真不是故意的,全是误会,误会。

    -

    两人折腾到快天亮才各自回家。曾明煦一头栽倒进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几天没睡太过疲倦的缘故,向来梦少的他这一觉却是接连不断做了好几个梦,全是跟九中有关的内容。

    有时候是在操场上,篮球足够换个花样的来。也有在考场上,听到交卷铃声响起,他停笔将试卷一推,起身收拾东西勾着徐训的肩膀出去,嘴里还要放狠话:“这回老子肯定超你。”

    念书那会儿他跟徐训不争家世也不争女人,唯一争的大概就是学习排名。不过也没什么好争的,通常两人都会包揽前两名,而第三名他印象里是个女生,而且总是这个名字。

    司莹。

    北城司家的小辈,是那种特别规矩的大宅门里养出来的娇小姐样的人物。曾明煦对司家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仅知道他家跟徐训他们徐家一样,都是那种背景深不可测又高高在上的人家。

    放纵惯了曾明煦从来不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直到那天打玩球去水池边洗脸,意外听见几个女生在那儿说话。

    司莹也在其中,并且是这场谈话的主角,还有她那个全校唯一的好朋友赵念然。剩下的几个女生全是路人甲乙记不住脸的那种。

    她们在谈论这次期中考的排名,就有人问司莹考得怎么样。赵念然咋咋呼呼吹捧司莹:“她多聪明,肯定没问题。我估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可是前面有徐训和曾明煦呢。”

    “那又怎么样,我们小莹长漂亮字也漂亮,光是卷面分都能领先别人不少。而且刚刚我俩对了答案,我感觉她能考满分。”

    在一众人等羡慕的声音里,司莹的声音显得有些清淡:“没有,我没想超过谁。”

    赵念然像是被下了面子有点不服气,一拍胸膛道:“听我的,你们别理她整天谦虚个没完。这回期中考她肯定得上前二,要是没上咱们就陪你们玩个大的。”

    当时曾明煦没再听下去,一直到期中考试排名出来后的某天,他才知道所谓的玩个大的究竟是什么。

    赵念然这人做朋友是有点坑,不过做红娘倒还可以。

    -

    曾明煦梦做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开门声吵醒。他睡意迷蒙坐起身来,刚下床打开房门,就看到七八个风格各异的美女从大门鱼贯而入,排成一排站到了他面前。

    跟在这些女人后面的还有个太后般的人物,那人是曾明煦的妈。曾老太太富贵了一辈子,自内由外就散发出一股女王般的强势与紧迫感。

    曾明煦一下子便醒了。

    老太太也不跟他多话,进屋后先指挥那几个姑娘打扫卫生。每个人都安排了工作事项,等把人都支使去了这套顶层公寓的各个房间后,她才过来敲儿子的房门。

    “妈你这是干什么?”

    “知道你喜欢玩,那就索性玩大一点。这些姑娘身家背景我都挑过,全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家世也清白。”

    “这么好的姑娘配你儿子我可惜了。”曾明煦打断他妈的话,“不值当。”

    “没关系,咱家不还有钱吗?我跟人家姑娘也都说好了,她们都同意了我的方案。反正到时候孩子生出来就行,至于你结不结婚随你,我也懒得管。你要是不满意这批我再找一批过来。对了,她们现在的劳务费就刷你的卡付的。”

    曾明煦隔着门板都想给她妈竖大拇指。花他的钱来膈应他,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他快速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在那些姑娘还没有打扫完卫生前便告辞出门。

    曾老太太追到门口问他去哪,曾明煦换好鞋后拥抱了母亲一下,轻声道:“我这就给您找儿媳妇去。”

    -

    司莹快下班的时候被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说是谈工作,其实话里话外都在关心她的私人生活。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没人敢正儿八经冲进警局来要债,但司莹回家路上时不时就会被人纠缠一二。

    那些人都是她爸的债主,债务小则几万块多则几十上百万。她这才知道她爸这些年在外头到底亏空了多少。

    难怪他会急着跟翁建怀做那个项目,大约是想赚一笔大的好填补这些亏空。只不过碰到一个大骗子,非但分文未赚还赔进去更多。

    主任一直是站在她这边的,说了一些宽慰她的话后又道:“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抗知道吗?”

    司莹答应后走出主任办公室,结果一回自己办公室又遭遇了同事的暖心慰问。一堆人打着吃晚饭叫外卖的借口,买的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马哥还把原本给女朋友定的蛋糕送给司莹。

    “她反正要减肥,小司你太瘦了多吃点。”

    就有人在那里起哄:“这话我可录下来了,回头放给嫂子听,看嫂子怎么收拾你。敢说她胖。”

    马哥跳起来就去追那人。

    气氛正好的时候司莹就接到了曾明煦的电话。她被同事感动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也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的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曾明煦被她气笑了:“我说,你欠我钱的那个事情,其实我想了想,钱债肉偿也是可以的。等等,你是在哭吗?”

    曾明煦心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你这算是……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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