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最后见到小荷时, 有人问她要去哪里,是否和他们一起搬走,小荷摇头说,她要去一个地方。”
“是否埋骨之渊呢。”
陆晚点了点头。
埋骨之渊是里界和现世的夹缝, 若是小荷变成了魔族, 自身修为又不够, 想要进入里界也并非不可能。
根据她和村民们的对话, 可知她并未完全丧失理智, 甚至还存留善意。
至于她杀了那些映月宫的弟子, 也许在她心里那些人不全然是无辜的,也许她只是想要用同样的手段报复那个男人。
她想要离开现世,也可能是避免自己控制不住伤害到无辜的人。
陆晚叹道“我先前都是当话本看的, 读完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是真的。”
“幸好那人死了。”
他又感叹道“否则以我们的修为,也奈何他不得, 万一小荷姑娘十年后决战输了怎么办,说不定那畜生还能大彻大悟, 难道我们就看着那他当神仙”
何昔倚在窗边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书卷, “你不如看看这个。”
那书上记载了另一段奇葩故事。
起因是一个农户牵着狗进城玩儿, 遇到一个偷偷溜出来的世家小公子, 小公子在街上纵马狂奔,险些撞翻人家的摊位,农户仗着力气大,硬生生拉住了马,并教育了小公子几句, 小公子身具灵力, 直接用法术定住了农户, 拔出剑要去砍碎摊位上的货物。
农户十分生气,竟然硬生生挣脱了法术,甚至还夺过了剑,将小公子狠狠揍了一顿。
数日后,小公子竟然找到了农户家中,而且换了一身装扮,原来她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苏旭“她是不是看上这可怜的农户了。”
果然如此。
那小小姐寻至对方家中,随便一打听,才发现农户竟是个绝世天才,不曾拜师,却自行摸索练出了灵力,顿时更加喜悦,谁知农户竟然有妻有女,而且一家和乐融融,对她厌弃无比,直接将她丢出了自己院子。
苏旭已经能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了。
无独有偶,一日农户回家,发现妻女皆已失踪,他四处寻找无果,终于想起了那小小姐,于是跑到城中质问,小小姐最初假作不知,后来承认自己让人掳走了她们结果等到农户再见到妻子女儿,两人都死了,而且尸身衣不蔽体。
原是小小姐的吩咐太含糊,手下人以为所谓处理便是杀掉,并且他们也不仅是杀了她们。
农户悲愤无比,却并未做什么,只是安葬了妻女。
数月后,小小姐全家灭族。
“那家族在当地颇有名望,虽说只算三流世家,家主好歹也是个元婴境。”
何昔淡淡道“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只是有些灵力的人在短短数月之内,拥有如此力量”
大家面面相觑。
小荷勉强算个练气境修士,农户也只是有些灵力,沈翠儿干脆是个体弱的凡人。
这三人初始实力不同,所以最终结果也不同,小荷杀了上百个大派修士,当中甚至还有数位仙君,农户杀了世家里几十口人,当中没什么高手,沈翠儿吃了一堆凡人外加几个法力低微的修士。
“由此可见,越强的人,在变成魔族之后力量会更强”
陆晚不太确定地道“不过农户那个故事,还闹不清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唔,这些例子的共通之处就是,他们由弱变强的速度太快了,快得空前绝后。”
苏旭沉吟道“哪怕是半妖,也是渐渐修炼起来的,兴许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能将活人或死人变成魔族,只是无法被发现譬如说沈翠儿,若我们是寻常修士,恐怕也只将她当成恶鬼。”
何昔若有所思“若是这么说,其实有许多魔族可能都曾是人”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陆晚摸着下巴道“农户下落不明,沈翠儿不知死活,小荷兴许在埋骨之渊,又或者成功进入了里界,见到她的几率太小我们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不如再翻翻书,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找的人。”
于是他们继续看书了。
苏旭想起沈翠儿有些难受,干脆出去逛逛夜市,两个师弟自然也不会拦她。
镇上并无宵禁,只是夜市也不繁荣,附近行人稀疏,街边有三三两两的摊位,灯光昏暗。
街角有个馄饨摊子,摊主是一对面目慈祥的老夫妻,见她孤身一人,神情又不太愉快,那老夫人关切地问了一句。
这摊位附近几张桌子都空着,唯有角落阴影里坐了一个人。
那人正在埋头大吃,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苏旭早就闻到香味,谢了老夫人的关照,坐下点了一碗馄饨。
等到吃完,她才慢悠悠站起身,走到摊位最里侧的桌前站定,“敢问尊驾是几个意思”
那一直埋头吃馄饨的男人,此时颇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神情疑惑。
“自打我们在客栈里说话,阁下的神识就一直在外面飘荡,恨不得挤进结界听我们说什么。”
苏旭微微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假笑,“如此嚣张,当我是死的么”
那是个清癯瘦削的中年男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一副儒生打扮。
他闻言先是愕然,紧接着倒是颇为赞叹地点了点头,捋着短须道“有如此本事,竟在大荒籍籍无名,这位君上可是有什么苦衷”
苏旭心知他误会了。
不过这人竟能看出自己是妖族,想来修为不凡,而且恐怕也是见多识广之辈。
按他的意思,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妖,他都是认识的。
“这位君上,不在大荒辅佐令主的千秋霸业,反而深夜跑来这偏僻人族小镇吃馄饨。”
苏旭不答反问道“想必也有苦衷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相识。”
其实这完全是乱猜的,首先对方九成九是个妖族,其次他打扮和言谈就像个谋士。
男人愣了一下,倒是笑了起来“小姑娘既说出这话,可想知道我主之名”
“不想。”
苏旭毫不犹豫地道,看到男人怔然,又说“我目前并未有投靠哪位妖王的打算,故此令主是谁,派遣阁下来这里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万望阁下也不要打听我和我朋友之事。”
男人微笑起来“君上不打算坐下么”
苏旭摇头“我更想换个地方与你说话,省得我们打起来砸坏人家的摊子。”
男人淡然道“赔他们便是。”
苏旭听着这话感觉有些刺耳,“若是别无选择已经毁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赔钱,但是打着反正赔得起的念头,哪怕能避开也不避开,似乎并非君子所为。”
男人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若是赔他们十倍百倍的价钱呢阁下焉知他们如何做想说不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旭面色不变,“若是令主手下,皆是君上这般人物,那我投了谁也不可能投他的。”
说罢她已经闪身来到街上,远远离开了那摊位。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也鬼魅般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出现在她旁边。
“那对老夫妻手艺极好,想来做了大半辈子馄饨,看他们穿着,恐怕早就攒下了不少银钱,生意冷清,他们脸上并无忧色。”
苏旭一边说一边回望,只见那老丈正给妻子擦汗。
“半夜出来摆摊,也只是想让过往的人有一口热饭吃。”
男人微微摇头“似尊驾这般柔软心肠,若是在我主手下,也难得重用。”
苏旭第一次被人如此评价,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也不辩驳,“早说了我不稀罕我生平最烦给人磕头行礼,更没兴趣给自己找个主子。”
男人盯了她一眼,那目光颇让人脊背发凉。
“实不相瞒,我主正效力于离火王麾下,前些日子刚刚攻下碎云冰原以北的十余座城池。”
苏旭心中暗惊。
那十来座城皆是啸月王领地,碎云冰原在大荒极北,北境狼王的雪玉宫就藏在冰川之中。
韩曜入桃源峰那一日,新弟子聚集在离愁轩,曾有人说起啸月王失了朔风城,那朔风城坐落在碎云冰原西北角,由西至东还有十数座妖城,如今看来都被打下来了。
中原这边竟然毫无消息,甚至大荒的妖族对此都知之不详,这是如何瞒住的
“自然是奇袭致胜,故此消息都未传开。”
男人捋须道“王上麾下高手众多,啸月王倒是可以与王上抗衡,只是狼族人才凋敝,可用之士甚少。”
苏旭正揣测他的意图。
难道真想把自己拐进离火王的阵营
若论实力,她估摸自己在大妖里也只是不上不下,既然离火王麾下不缺高手,那这家伙是在做什么
夜幕里的小镇人渐稀少,亥时一过,集市彻底散了。
苏旭和不知名妖族在街上漫步。
后者正说起啸月王势力退守碎云冰原,一道冻川银河天堑横空阻隔,又有冰雪风暴经年肆虐,若是离火王不亲自出手,恐追击无望。
“然而她此时并不在北境了吧。”
苏旭若有所思地道,迎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啸月王已经输透了,她应当南下,听说青丘和禁林如今正在开战,不知道她会不会横插一手。”
后者叹了一声“王上如今身在何处并不重要,只是碎云冰原以北的十余座城池,至今无法挑出合适的大妖接管,比起固守一隅,大伙都更愿意为王上开拓疆土,那些本事不济的,不提也罢。”
苏旭默然片刻,“我不适合,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这家伙必然有某种观人之法,能看出她是鸟妖。
如今大荒形式如此,有些实力的大妖们对方将她当成其中之一,要么远离战火,要么就投效某位妖王或是妖王麾下的大将。
通常来说,鸟妖只会投效鸟妖。
离火王是凤凰算起来也是鸟吧,故此这人见自己是鸟妖,就直接出言拉拢,完全可以理解。
那人再次惨遭拒绝也不意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住了。
此时月色凄凉,夜空中回荡着鸦啼。
偶尔有几个晚归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不敢多停留片刻,只觉得四处弥漫着不详气息。
街头倏然浮现出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街角高悬的纸灯昏暗,影影绰绰地落下微光。
少年逆光而立,玄色衣袍上几道焦黑痕迹尤为惹眼,衣袖被撕掉了大半,露出肌肉精实的手臂。
这人本就身材修长,眉目英挺硬朗,此时乍眼一看,竟似是褪去了几分青涩,如同出鞘利刃般锋锐坚毅。
他的脸容浸没在黑黝的婆娑树影里,幽邃黑眸宛若望不见底的寒渊。
他们与那人相隔十余丈远。
身边的妖族男人面色一沉,眼中首次浮现出鲜明的敌意,“君上如何惹到这种东西”
苏旭同样震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韩二狗究竟是如何找到这里。
她苦笑一声,借着身畔结界的遮掩,信口胡诌道“我二人算是宿敌了,阁下若不想掺和,还望尽快离去。”
男人皱眉看了她一眼,“你们若是打起来,可不止是毁掉一个馄饨摊子的事了。”
说罢,他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竟极为忌惮。
“”
苏旭心乱如麻。
纵然她知道姓韩的九成是个魔族,但刚才那妖族的反应依然让人不安。
那人实力必在自己之上,又是见多识广之辈,竟然远远看一眼就跑掉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感到了威胁
这种东西
这是啥意思
苏旭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上前“你来这里做什么”
韩曜袖手立在街口,幽邃黑眸映着月光,莫名显得清冷又深沉。
“刚才那人是谁。”
“吃馄饨遇到的路人甲,姓名未知,怎么了”
韩曜“”
他脸上那种捉摸不透的阴郁散去了。
少年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么,有时我不用法术也能分辨别人是否在说谎。”
这又是什么奇葩的魔族天赋
苏旭一点也不虚,因为她说的就是大实话,“哦。”
韩曜也不为对方的冷淡而气馁,“你说的应当是真话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异变突生。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温度骤升,一阵带着腥臭气息的热风席卷而来,空中迸溅出数点火星。
同时,数道黑影横空掠过,宽大的黑斗篷飘扬而起,宛如鸟翼般投下阴影。
苏旭脚下浮现出一圈火焰组成的圆环。
烈焰越烧越旺,顷刻间燃成封闭的高墙,将她的身影淹没在内。
另一边,韩曜脚边燃烧起同样的火环。
不过,他的反应似乎很快,身形一动,整个人猛然弹至半空,在火墙凝成牢笼前退了出去。
他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数道阴森凛冽的剑气相继刺来,同时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下一秒,地面上那两座火焰囚牢轰然爆炸,火星满天飞溅。
耳侧传来一阵嗤笑声。
“竟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儿,走不过一招就烧成灰烬了,哈哈哈哈哈”
韩曜却无暇废话,因为有四个人同时缠住了他。
这些人和那些练气境外门弟子截然不同。
他们战斗经验极为丰富,而且一上来就出尽杀招,每一剑都要置人于死地。
剑刃上灵力又丰沛至极,只要稍稍碰上一下,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不久前他刚刚和玄火教魔修干了一架,寻常筑基修士经历那样的一战,少说也要一日一夜才能完全恢复虽然说若是换成别的筑基境修士,大概也早就死了。
不过,好在他灵力恢复得很快,否则此时怕是要饮恨当场。
韩曜首次意识到,自己的对敌经验其实很贫乏。
在执事堂的时候,他应付那些同门诸如秦海之流的挑衅,在外门大比间,与修为相近的外门弟子一对一擂台赛。
这些都太容易了。
根本不曾有性命之忧,甚至让他没什么危机感。
最多是一时灵力消耗剧烈,或是打着打着突如其来的神识扩散,譬如琼台那次。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念头。
四个杀手的攻击封死了所有退路,避无可避,只得迎难而上。
灵犀温润的水蓝色剑芒当空乍现。
锋刃上碧波层叠漾开。
充满压迫感的灵力迸发而出,在空中散出涟漪般的水纹,瞬间震开数道刺向心脉要穴的剑气。
围攻他的四人动作未停。
他们不曾使用惊天动地的剑诀,反而是将灵力汇聚在剑身,一招快似一招,步步紧逼,又有无数道森冷的剑气离刃而出,指向目标的咽喉和周身大穴。
寻常的剑修面对这等攻势,恐怕连剑诀都捏不出来就要被重伤。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韩曜完全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分辨他们说了什么。
他只有筑基境,灵力强度有限,纵然有灵犀这等神剑辅助,也未必能应付任何情况。
神剑飞翼在凌霄仙尊手中击败数位妖王、斩杀无数大妖,因而名动天下,然而到了慕容遥手中,被苏旭连人带剑轻轻松松一脚踢飞。
她的实力在同辈修士中称得上强横无匹,然而在大妖们当中,决不能跻身一流之列。
当然,慕容遥和飞翼根本不曾契合,但是神剑的威力与使用者息息相关,这是绝对的。
韩曜手腕一转,再次迎上了敌人们的攻势。
他本来就不是正经的剑修,遇敌时第一反应不是捏剑诀,而是看情况见招拆招,此时敌人们打着抢攻的主意,他干脆仿照他们的打法,以快打快。
温润水光流淌荡漾,四尺青锋尽数延展,刹那间幻出漫天剑影,宛如水浪滔天而起。
飙射向他身躯的剑气悉数被击毁,灵力炸开的气浪滚滚翻腾,同时金戈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那四人动作稍稍一滞。
聚灵力于剑,任何一个剑修都能做到。
然而他们需要捏起剑诀以控制疏导灵力,而且一旦剑上灵力随着剑招使用而消耗殆尽,再次凝聚就需要一段时间。
他们四人并非寻常剑修,研习这种剑招已经有数十年,才能做到剑气离刃,并随时将灵力灌注于剑内,形成源源不绝之势。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韩曜却沉浸在这种过招的快感当中。
灵犀本是重剑,刃宽而厚,其间可蕴藏的灵力远远多于一般长剑。
若是灵力少的修士,拼尽全身灵力都未必能将之灌满。
然而,韩曜身上灵力极多,哪怕使用这种战斗方式,也如同江海之水滔滔不绝,剑刃上缠绕的光芒越发充盈灿烈。
他越打越快,甚至开始牵引周遭敌人们的节奏,由最初的被动防御逐渐转为攻势。
韩曜从未体会过这种肆意挥洒灵力的感觉,在宗门里比试时,也不过是几个法术就能解决一场战斗。
苏旭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有任何缘由的,他就是相信对方可以应付,无论是那火牢还是什么其他的法术敌人。
不,兴许有理由。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对方很有本事,与长相性格无关,那完全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直觉。
待到他们相处,他越发深信不疑。
那人身上有一种内敛的自信。
她谈起八派的高手,谈起修行一道,总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些东西根本不曾入眼。
所以,此时此刻,他完全没觉得苏旭会遇难,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担心她。
与此同时,客栈里的两人也遇到了袭击。
陆晚下楼想买点酒喝,在半道上忽觉不妙。
楼梯间一侧的窗口轰然破碎,同时刺入数把长剑,剑光暴起幻出无数道寒影,劲风扑面而来,斑驳老旧的栏杆瞬间被搅得粉碎。
陆晚立在原处岿然不动。
来人戴着兜帽,漆黑斗篷遮盖下身形高大异常,而且生了六条手臂,每只手里各持一把剑,剑刃上涌动着浑厚灵力,二话不说向他刺来,剑气隐隐笼罩了他的周身要穴。
“”
另一边,剑气飞溅四射,打灭了烛台上的火光,客房里陷入黑暗。
窗外月光黯淡,周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何昔回过头,同时,墙壁传来一阵震动,整面墙竟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之间,一把利剑刺破尘雾,直直逼近他的面门。
凛冽剑风飙卷而起,掀起青年垂落在额前的白发,露出那一只横置额下的独眼。
刺客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似乎为这一幕感到十分恐慌。
这人竟然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这眼睛还大得惊人,几乎堪比婴孩的巴掌尺寸。
“你竟是魔族”
白发青年随手拉上了金属护面,“是你大爷。”
他不曾取出自己的宽刃长刀,一手直接抓住了那把刺向面门的长剑。
青年肤色白皙,五指修长,手背筋骨暴起,却稳稳地攥住了锋利的剑刃,而且毫发无损。
持剑的人几乎用尽了全身灵力,手中兵刃却不得寸进分毫,不由骇然抬头。
一道人影鬼魅般横掠而至,伸手一指点在剑刃当中。
何昔同时收手,那千磨百炼的法剑顿时漫天崩裂,每一块碎片上都燃起了烈焰。
苏旭挥袖一拂,空中烈烈燃烧的火刃相继腾飞,一片将对面那人穿喉而过,其余的向窗外和门外溅射而出,一时间传出无数声惨叫,接着是肉身烧灼的焦糊气息。
此时,唯有六只手依然存活。
苏旭给楼梯上的八师弟传音道“抓。”
陆晚先前一直在闪躲,闻言身形一停,猛然撞入对方的剑光中。
刺客眼前一花,用法术变出的四只手悉数被斩断,仅剩的双手被震得虎口破裂,双臂酸麻无比,经脉里的灵力甚至都有些阻塞。
紧接着,陆晚一手扼住刺客的咽喉,五指收紧时变得扭曲坚硬,触感粗粝浑然不似皮肤。
刺客低头一看,对方整条手臂竟化作虬生错节的枝条,甚至有细碎叶片夹杂其中,越来越多的树枝密密麻麻地簇生出来,如同锁链般缠绕而下,骨骼断裂声噼里啪啦地爆响。
对于妖族而言,使用妖身与否,战斗力有天差之别,半妖们尤甚。
刺客昏厥倒地。
陆晚若无其事地拎起人回到客房,走路时身上十数根枝条在空中舒展抖动,窸窸窣窣收回体内。
“这些人是刺客的路子,连剑诀都不使。”
苏旭看着那昏厥的刺客,“他们似乎有意伪装,先前那火牢,又有几分玄火教魔修的手法,然而人又傻得可以,竟能将老七认成魔族。”
“师姐真厉害。”
陆晚望着门里门外的尸体,“寻常的金丹境修士干架,打塌一两座楼房都是常事。”
苏旭瞬息之间干掉了数人,也只有门窗上的纱纸被穿破而已,周围的尸体都烧了个干净,客房里塌了一面墙,却也不是她做的。
“那是他们无能,杀不了对手只能拆房子。”
她哼了一声,丢锭银子当赔偿,三人跃入茫茫夜色中,很快远离了这座小镇。
“姓韩的怎么办他若是死了,灵犀就丢了。”
“放心,他应付那些人绰绰有余。”
苏旭被袭击时就逃了。
她现在甚至没兴趣去找那什么地宫了,反正师尊信任韩二狗信到将灵犀都交给他,证明他是魔族、证明他和魔修有些牵扯,似乎也没意义了。
她现在只想甩开韩曜,看完秦前辈的手记,再去调查玉桂仙君是否和父亲的死有关。
何昔“天机宗宗主那个徒弟师姐要查什么,我最近清闲得很,替你跑一趟吧。”
苏旭将秦萧告诉她的事都说了一遍,“小心行事,陆家也并非没有高手,若是为了这些陈年旧事累你受伤,那我就难受死了。”
“大师姐觉得苏前辈的死与她有关”
陆晚疑惑道“她卷了你爹的财物逃走,为何还要害他”
“我并不确定她做了什么,但若是她为了名声,为了抹去这段过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苏旭闭了闭眼,“我爹去时,她尚未像今日这般出名,但算起来,她那会儿也崭露头角了,虽不清楚她何时拜在碧游仙尊门下,但说不定已经开始筹谋,天机宗宗主是个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了,”陆晚撇了撇嘴,“听说碧游仙尊曾亲手废了自己的徒弟,只因那位仙君与人私定终身,哼,什么东西,管得真宽。”
“不对,”何昔疑惑道“这事不该是个秘密,既然她都在阖族面前发誓了,知道的人必然不少,谁能保证族人就不会泄露出去而且苏家的人必然也知道。”
也对。
苏旭叹了口气,“有道理,我只是直觉还有什么事应当查清楚,不过当务之急先查查这些刺客的来历。”
“这些人道行并不差,而且对敌经验丰富,若我们是寻常修士早就中招了,就算姓韩的是半个魔族,修为也摆在那里。”
陆晚想起她刚才的话,“我以为师姐你会说管他死活,若他死了更好。”
苏旭一愣,不由停住了脚步。
其实她真不怎么在意韩二狗的死活,灵犀那破剑丢了也就丢了。
“我对他诸般不信任,”她有些纳闷地道“刚才却完全没有想过,他可能会不敌那些人而死伤,只觉得他定然能解决,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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