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曾见过精擅魅惑迷幻之术的狐族大妖, 也并未有城主这般风采。”
她停顿了一下。
不过,纵然是无意的,那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杀父仇人, 无论多么有魅力,她都不可能生出遐想, 眼下这场景就不是了。
“仙君说什么呢,我自小流浪, 既无主上也无部族,哪里会那些东西。”
城主幽幽叹息一声, 眉宇间染上几分忧色,“否则如何会落得那般下场。”
苏旭本以为他会说这般下场听他的意思却并非抱怨现状, 恐怕是在说当日被那些修士追杀, “城主当真被杀死了吗”
“这便是有趣之处了,那夜里史官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城主露出缅怀回忆之色, “那日我被乐水宫的修士一剑斩成两截,坠入悬崖之中, 我以为我是死了的”
外面满地骷髅,再加上白沙城昔日曾被魔族毁灭, 苏旭很难不将她的境况与魔族想到一处。
譬如说沈翠儿也是死后复活,只是从坟墓里爬出来。
“乐水宫就是你那前夫所在的门派么”
“不错。”
城主点了点头, 接着又向她微微一笑,“仙君想听我的故事么”
苏旭眼睛一亮, “我并不愿揭人伤疤,倘若城主觉得讲一遍也无妨,那我当然愿闻其详你并未将一切都告诉史官, 不是么那竹简上记载的应当也只是一部分, 应当还有些细枝末节是不为人知的。”
“仙君曾问我先夫是否知道那老虔婆如何待我”
城主停顿了一下。
他依然维系着男人的模样, 声音却依然清凌悦耳,讲起这幽怨的故事也并无违和。
“最初我忍得了,后来我也受不住了,便与他诉苦,他就去劝了,谁知那老不死不但不听,还变本加厉,直说我迷惑了她那好儿子。”
城主风轻云淡地说道,脸上已经并无半分愤怒和仇怨,仿佛只是在讲述其他人的经历。
“我向我那夫君哭诉,劝他与我搬到城里,届时我使点手段弄到银钱,再请人照顾她”
苏旭听得直点头,“这听着也颇为靠谱,但他拒绝了”
“不错,他说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不能将她丢下,那是不孝之举,不若给我单独购置一处居所,让我搬出去,那时我同意了,谁想那老不死听说此事,竟闹到了族里,说我不守妇道嗯,还有些词儿我记不住了。”
城主耸了耸肩,“总之族老们都被惊动了,说天下再无媳妇不满婆母就搬出去住的道理,族中还有些妯娌来劝我,说我闹得太过,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云云。”
苏旭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你辛苦了。”
城主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不由倾身过来,长臂揽住她的肩膀。
苏旭也不曾反抗。
她并不惧近身被突袭她的火焰是从体内燃烧,若是对方离得太远,反而有些棘手。
城主不知道这些想法,只是将红裙少女拥入怀中,亲昵地蹭着她的发丝。
“在与我那夫君相识前,我已经度过许多次情潮,我住在水草丛生的泥潭中,那些男孩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找我,他们缠在我身上我们水蟒一族的雌性身长是雄性的数倍,故此我一人少说能应付十数个小伙子,每一回欢好都会持续数日呢,就像庆典一般。”
苏旭想了想那场景,应当十分壮丽惊人,“你有这样的过去,竟能忍受三从四德那一套,还有那样的婆母,城主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城主好笑地道“仙君说笑了,于我们这等平凡的妖族而言,因果报应何其重要,他救了我,我必要还他,否则兴许一生都进境无望。”
“你以前住在大荒还是在中原境内呢碰到修士也怪倒霉的。”
苏旭自然不会第一时间认为对方被修士追杀是自作孽,毕竟她很清楚许多修士追杀妖族并无理由,或者理由就是妖族可以变成他们的炼器材料。
“是在大荒边境。”
他抬起头眺望着远方风雪笼罩的白沙城,“那时我只是有灵智的妖兽,还未修成人形,我小时候很喜欢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也不怎么修炼,直至有一日,天空中掠过了许多魔族,我瑟缩在泥潭里发抖,却见到一道身影横贯天穹,撕碎了那些令人畏惧的魔物,那是我头一回见到龙族,我不清楚他是谁,但那一刻我首次生出了倾慕之心。”
接下来便是蛇妖艰辛修炼的过程,像是大部分妖族一样,无人指点无人教导,只能自行探索。
他轻声道,“哎,这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方才竟被你打断了,话说回来,我没能搬出去,倒不是他改了主意,而是我不想让他为难,毕竟我本是去报恩的嘛,我想着再忍一段时间,那老不死也未必活得了太久,十年二十年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之间,忍也就忍了。”
并非所有妖族修个几百年都能变成大妖,还有许多妖兽用了几百年方能化形,故此几十年对他们而言当真不算很久。
“谁知数日之后,他忽然回来,告诉我他拜入了乐水宫,说那是在幽州极为有名的仙府,在中原仙道也是仅次于八派的那一流,而他带回了一颗银魄玉露丸,那药直接让我的伤势愈合了大半。”
城主说自己服下那灵药,经年不愈的伤势好转许多之后,方才知道,夫君的师父闭关前将这药留给了他,是让他临近筑基时才使用的。
所谓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苏旭一听就觉得不太对劲,“那人才拜师没几天,居然连筑基的丹药都给了,天灵根”
“好像是吧,反正他几年后筑基了,回头说起来只说他已经服用了那丹药。”
城主平静地道,“故此我总觉得自己又欠了他一回,于是他母亲再如何对我,我也继续忍了下来,直到他的师兄嫉妒他,趁他出去历练跑来家里,对我起了心思,我趁他不曾防备,将他吃掉了,谁知我的伤竟全好了。”
他方才知道,吃人的效果竟如同灵丹妙药。
“那会儿我其实不确定,究竟是人族都有这效果,还是必须身具灵力的修士。”
城主默然片刻,“我已怀了身孕,只是不显,我也不愿告诉别人,因我知道我生出的不是人族婴孩,必定是蛇蛋”
苏旭颇有感触,“我听说我也是在蛋里出生的,真奇怪,然而我有记忆时已经是人的样子了。”
旋又想起对方的儿女说不定已经横遭不幸,干脆闭口不言。
城主笑了笑,“仙君想什么呢,他们如今怎样我不清楚,但当年都活得好好的,那是我头一回有自己的孩子,自然将他们视如珍宝藏了起来,而且同你一样,虽然生下来是蛇蛋,孵出的却是人族婴儿,任那老不死天天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嫁进他们谢家数年竟没产下一儿半女,我也没告诉她。”
“然而百密一疏,有一日给他们喂食时,终于被她发现了,她说我与人通奸因为谢际已经有一年多未曾归家,我的孩子们看上去又极小,老虔婆拿了把刀要砍死他们,我实在忍不得,就直接将她杀死在院子里,没吃几口,我就发现凡人和修士截然不同,吃她与吃掉一只老鼠并无两样。”
苏旭“你夫家姓谢”
她心中冒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猜测。
城主摆了摆手,“你若想知道,我名唤媱姬,他们家姓什么已经与我无关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更加狗血了。
那名为谢际的修士回到家中,正望见媱姬站在一地血泊里,母亲的尸体业已残缺不全。
他悲恸不已地离开,甚至没有进屋看到炕上的儿子。
“谢际向来敬爱他母亲,”媱姬有些讽刺地道“我那时修为尚浅,天资又差,他只修行了几年,若是认真起来,我都快要打他不过,更别提其他的修士了,我觉得不妙,带着儿子们跑路了,并寻了一户多年无子的富人,将他们放到那家院中。”
果不其然,几个时辰后,她就遇到了前来追杀的乐水宫修士,然后惨败在他们手中。
“我虽被腰斩,然而并未死透,跌下悬崖后顺水漂流,莫名其妙地向西而去,中间我又看到了另一具浮尸,我太饿了,用仅剩的力气将那人吃了。”
谁想再次睁眼,她漂到了雍州境内,被冲到了岸上,蛇皮蜕了满地,且痛苦不堪地在血泊中打滚,又过了几个时辰,不断昏睡和痛醒之间
她生出了爪子。
那些伤都彻底复原了。
“有道是虺百代为蛟,又百代而化龙。”
苏旭低声道,“你得道了。”
“后来我途径白沙城,那城主想将我抢入府中,我就将他连同他的走狗们吃了个干净,自己当了城主。”
他倒也没忘记人们津津乐道的那部分,关于那些姿色不凡的男宠,都是远近修为有成的蛇妖。
“再后来魔族爬出了埋骨之渊,所有人都死了,我醒来时已经变成如今的模样。”
青年微微侧首,他脸上隐隐绽出藤蔓般的雪色刺青,映着额上白玉般的犄角,浑然不似妖魔,倒像是画中仙人。
天台上风雪呼啸,远方的废墟昏暗且模糊。
他整个人好似焕发着光泽。
这一刻苏旭十分确定,对方的境界在她之上。
这已经不是一种幻化之术了,他的肉身形态真正变了。
当然,境界差距对于其他修士而言是致命的,对于一个曾经火烧古魔附身之人的半妖来说,什么也不是。
“自古以来,但凡大妖,莫不能融合阴阳之力。”
媱姬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仙君见我女身男身,并非是幻象,两者都是我罢了。”
他随手脱去了那一层单薄的雪纱外衣,露出矫健精壮的赤裸上身,手臂冒出层层银白鳞片,细密整齐,一条条淡蓝泛光的纹路蜿蜒缠绕,美丽得目眩神迷。
苏旭情不自禁地伸手抚过他的小臂,“蛇化神龙,城主已然达成所愿,称王争霸也未尝不可,大荒也该有你一席之地。”
可惜,他可能已经变成魔族了。
她犹豫了一下,没将这话说出来。
变成魔族是一件糟糕的事么
苏旭其实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人们每每提到魔族,就认为他们丑陋且疯狂,当然最重要的是第二点,毕竟有灵力就能改变外表。
玄火教徒做梦都想变成魔族,哪怕代价是让他们永远失去自我,变成被本能支配的怪物。
然而媱姬根本没有到那一步,他或者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记得过去的一切。
“你依然是你么,阁下”
她抬起头仰望着面前高大的青年。
后者眼中首次显现出几分茫然。
他反握住红裙少女的手指,“仙君问的真好,我自长眠中醒来,常常会忆起过去的事,然而却有些本不该有的经历夹杂其中,譬如我从未进入埋骨之渊,也不该知晓那地方具体在何处,然而我却可以描述里面的场景,并且十分清晰地感知到它的位置。”
媱姬这么说着,抬起另一只手遥遥指向前方,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雪幕,望到白沙城的数十里之外。
“我和那形似黑雾的魔族同归于尽了,我说不清是它吞噬了我,亦或是我毁掉了它”
他叹道“仙君啊,若你想杀我,此刻便是时机了,我心愿了却不会反抗,死在你手中,总比来日成为神志不清的怪物要好”
“我不要杀你。”
苏旭斩钉截铁地道。
媱姬愣了一下,旋又微笑起来,将她的手拉至胸口,“仙君年纪尚小,若是愿与我”
“不是”
苏旭下意识摇头,接着又咳了两声,“我不是说我不愿意,我是说,我不要杀你的原因”
“一夜高楼万景奇,碧天无际水无涯。”
苏旭抿了抿唇,“城主应当知道,我是半妖,我那妖族母亲不知何故回了大荒,我在中原长大,父亲去世后,我拜入了万仙宗不知你听没听说过,反正是你先前提过的八派之一,桃源峰首座沧浪仙尊是我师父,他本姓谢名无涯,曾说他的妻子已故去多年,而且不久前我才知道,他的原配是个蛇妖。”
媱姬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你那夫君是否有可能改了名字呢”
苏旭硬着头皮道。
“不用可能,”媱姬平静地道,“那本是他的字号。”
苏旭叹了口气,心中五味陈杂。
果然是一个人啊。
先前一长串故事,听上去也像谢无涯那家伙能做出来的事。
“只这一点,我就不会向你动手。”
苏旭坚定地道,“别误会,我知道你不想和他再有牵扯,我也不是为了报恩,那家伙先前耍了我一遭,我虽然报复了他,但是嗯,怎么说呢”
她正在组织措辞以表述自己的心情,旁边的人倒是先笑了,“我明白仙君的意思啦。”
“你若杀了我,他说不定乐见其成,或是帮他抹去了这段他必定不喜的过往,故此你不会这样做,对么”
额生龙角的青年笑眯眯地说道。
苏旭想了想,“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我仍有些好奇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被魔族杀死的人都会变成魔族还有,为何你的领地之中,包括周围的村落里,被破坏的事物在一段时间后会自行复原”
“仙君认为你如今身在何处呢”
媱姬不答反问道“此地本就并非现世。”
“你说此处是里界”
苏旭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我确实听闻白沙城以北有埋骨之渊,然而这里”
已经是里界了
她曾在游记中看过相关记载,埋骨之渊其实是现世和里界的夹缝,当中游荡的魔族也是从里界出来的。
至于究竟怎么回事倒是没人清楚起码写书的人们都不知道,知道的人恐怕也没心情或者没工夫去写书了。
苏旭抬头环顾四周。
这经年落雪的荒废古城岿然不动,唯有呼啸的风声穿过空洞的废墟。
在遥远的地面上,茫然游荡的骷髅们身影苍白渺小,和纷飞的霰雪几乎不分彼此。
不过,若是这样一切就有了解释。
荒村里复原的房屋,还有这些被砍碎后会重新拼凑的骷髅,倘若城主不是在背后操纵它们之人,那就说明它们确确实实是魔族无误。
唯独魔族才能有这样诡秘奇特的力量。
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难以用常理解释的。
“仙君如何理解里界的存在呢”
媱姬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否觉得现世和里界,就像互相毗邻的两城,埋骨之渊夹在二者当中”
苏旭“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了”
他摇头道“现世就像是这白沙城,里界如同你我所在的宫殿,两者本就是重合的埋骨之渊好似这里的每一座门窗,里面的人可以出去,外面的人可以进来。”
苏旭讶然道“然而你说我正在里界,那我曾经过埋骨之渊,但我却不知道”
远古时期的妖王和人族大能共同封印了古魔,把它们压制在里界。
元初古魔们都有着诡秘莫测的力量,它们对于大部分人族和妖族而言十分危险。
哪怕被迫陷入沉睡至今都有像是玄火教徒那种人,心甘情愿被它们附身,倘若它们被置于在现世,说不定早就被疯狂的信徒们放出来了。
故此那些大能者们开辟了所谓的里界。
“这地方并不一样。”
面前的城主再次露出了苦恼之色,“你可以将此处理解成这宫殿遗落的一处砖瓦,虽然置身于白沙城中,却是独立存在,不与里界相连,但本质上来说,此处和里界是一样的,万物皆会复原。”
苏旭沉默了片刻,“那为何会这样”
“我们在现世被魔族杀死,这里的一切都淹没在魔瘴之中”
他露出一丝迷茫之色,“我也死了,醒来后就变成这样,我其实也有些解释不清呢。”
苏旭犹豫道“你的男宠们是否都失去了理智呢他们为何与你不同”
“兴许是他们战死时修为不够吧。”
媱姬语气温柔地说道,眼中也浮现出几分缅怀之色,“他们的意志被抹杀,如今只是行尸走肉,与你知道的其他魔族并无不同,也同样会被妖族吸引我若是没将仙君召唤过来,他们定然会各施手段将你引去。”
“城主却与他们不同。”
苏旭低声道,“魔族渴望妖族的血肉灵神,而妖族也能借助魔族的力量得道晋升,只是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机遇和本事。”
说起这个,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城主先前说,本来想将我早些传过来”
媱姬闻言顿时正色道“你身上有另一人的气息,那人的力量之强我前所未见,哪怕是埋骨之渊里爬出来的高等魔族,也没有如此令人畏惧。”
苏旭皱眉,“那人是妖族”
她不禁想到了梦中那个站在桑树下的男人。
媱姬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旋又拉住了她,“只要你不冒然离开此处,他就奈何你不得,白沙城是我的地盘,我虽打他不过,但暂时拦他一刻并不难,待到你准备好了,我将你放出去,再将他引进来,也可困他一时半刻”
“你想死在他手上”
苏旭反问道“你为何不愿继续活下去呢只因为你觉得你可能会沦为心智全无的真正魔族”
这一刻,有一个强大的妖族将她视为猎物,在白沙城之外等候她,已经不是让她烦心之事了。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生死的区别。
媱姬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都不记得自己活了六百年还是七百年,太久了,这世上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呢我心无所属,故此也能与这城一同坦然赴死。”
苏旭摇了摇头,“我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这是我惹出来的,就算城主当真不想活了,也得换个法子寻死,我必然要面对那人的。”
这段时间内,她知道了太多事,脑子一时有些混乱,如今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只字不问关于谢无涯的事,看来确确实实是丝毫不在乎了。
真好。
“你的儿子们呢。”
苏旭轻声问道。
媱姬讶然看向她,“仙君如何想起他们”
“虽然说我应当尊重城主的选择,哪怕你想去死但我依然不愿这事发生,就算我的私心吧。”
苏旭扯了扯他的手腕,动作带了几分亲昵撒娇的意味,“你知道么,大多数半妖出生时都是人的模样,他们不需要修行,只要有一口饭吃,兴许某天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生出羽毛或是鳞片,从此能变成妖身,比起寻常妖兽省去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修行过程令郎们若是还活着,说不定业已成为蛟龙,潜水入海,甚至翱翔九天,嗯,而且必然生得像你一样好看。”
媱姬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脸上竟真的浮现出几分怅然,眼中又有些期许。
他应当在幻想那个场景吧。
苏旭的指尖触到对方手上冰冷的金环,那沉甸甸的赤金镯子宽且厚重,雕镂着繁复的飞龙祥云纹,光辉熠熠,十分华美。
“这是谁送你的么”
媱姬扫了一眼腕上的金环,“你师父曾经给过我一个样式相近的,我将那个丢掉了,又画了个喜欢的花样,让人照着打了出来。”
言罢停了停,“他对你如何”
“我也说不清。”
苏旭思忖道“谈不上特别好,但要说不好,倒也不至于。”
这感觉倒是有点微妙。
她能很清楚地意识到,对方这一问并非在意谢无涯,更多的倒是在关心自己。
“当年他嫌我读书太少,又逼着我背了许多书,有时还要一边背一边被喂招,但凡一句说不出来或是记错,就要多挨一刻钟的毒打咳,切磋。”
苏旭说着也觉得好笑,“后来他说一心二用三用其实是本事,在战斗中尤甚否则在面对多个敌人时怎么办呢”
她自诩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英雄人物,被打多了也不会克制隐忍,直接又哭又骂。
苏旭自小出身市井,各种难听的言辞都讲得出口,有时甚至骂得不堪入耳,谢无涯也不以为意,丝毫不动怒,该打继续打。
不过她进步极快,只被揍了几年,期间还有数次长眠,实力就飞速提升。
后来两人再过招时,她就很少单纯挨打了。
拜他所赐,苏旭极为清楚剑修怎样战斗,而且“看”会了许多剑诀,她不使出来也是因为一没机会二没必要。
结丹之后更是如此。
元婴境以下的剑修,在她面前根本走不了几招,实力再差点儿的话,连捏剑诀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她已经卡在金丹境界许多年了
“半妖无法像寻常人族修士一样炼化元神的。”
苏旭叹了口气,“前些日子看了一位前辈的游记,我方才知道这一点,妖族当中没有这么些个境界说法,也是因为人族和妖族修炼过程本就不一样。”
可笑她过去还真以为谢无涯愿意将首座的位置传给自己。
苏旭转身跃上一旁的玉石栏杆,双腿悬空,玫红裙摆在风中卷动。
“他也送过我一个,不过那东西是法器,如今还在我脚上。”
她随手拎起裙裾向旁边一甩,露出光裸莹白的赤足,纤瘦脚腕上挂着雕镂凤鸟纹的金环。
玉趾染着瑰丽丹蔻,在雪中竟生出几分香艳荼蘼。
“仙君说这是法器”
青年饶有兴趣地屈身俯首,动作温柔地捧住少女的脚腕,修长尖锐的指爪轻轻转动着金环,“确有灵力,他的灵压对我而言已经太过陌生了这是做什么的呢”
苏旭只能看到他雪白的龙角一摇一晃,细碎的发丝垂落下来,划过裸露的小腿时有些微痒。
“他说只要我戴着这个,如果我受了重伤,我的血亲会有所感知。”
“这也是我未曾将此物取下的缘故。”
她低声道“我总觉得只要此物尚在,我们仍然存在某种联系这是否很矛盾呢,我一边告诉自己,我已经不再幻想我那妖族母亲的模样,一边又不愿断掉这一点念想,故此我佩服城主能真正放下。”
媱姬尚未说话,忽然神情一动,“有人来找你。”
苏旭一愣,“是否与我同来的那人”
他微微摇头,“是与你一起在地牢里的那人。”
还没等苏旭反应,媱姬又神情奇怪地补充了一句“他的气息明明是雾魔,而那具身躯是确确实实的人族,并不曾被腐蚀,这倒是前所未见。”
“他可以变成被他杀死之人的模样,甚至灵压都模仿得极像。”
“那就是雾魔无误了,他们会吞噬猎物,不像寻常低等魔族”
媱姬轻声道“他们很聪明,不仅是被本能支配之物,而且极难被杀死,哪怕有一丝力量残存,也会很快恢复。”
话音未落,苏旭感受到了韩曜的灵压。
那几乎是一瞬间从周围迸发出来。
寒风吹过这一片空旷的观景天台,柳絮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席卷而来。
黑发少年的身影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站在另一边,视线透过飞雪织成的帘幕,遥遥望见了令人十分不快的一幕。
黑发白角的青年俯身几乎半跪,坦露着胸膛,手臂上浮现出齐整细密的鳞片,一双利爪小心翼翼地捧着红裙少女的赤足,似乎在把玩那纤细足踝上松松挂着的金环。
而且他手上的镯子竟与那也有八九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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