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风雪之夜,大理寺外的侍卫站立如岩松。
忽地,一阵猛风袭来,吹灭了书房的蜡烛,看公文的男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情绪波澜不惊,似乎没有被这突然的黑暗给惊扰到。
“福叔,点烛火。”
他的声音潺潺如流水很是悦耳好听。
身边伺候的人忙去找火折子,“老奴这就点燃。”
微弱的火光点燃,瞬间照亮了整间书房,一袭青袍的谢君越放下手中的卷宗站了起身,他目光黝黑深不见底,似乎把一切事都洞悉入眼。
“如此大的风雪只会掩盖一切案发罪证,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一日前,他奉皇命来到锦城接任大理寺务的职位,就在他来的前一天,锦城发生了一桩命案,案发现场位于河边的一颗银杏树下,死者为女性是上吊死的,面部扭曲眼球突出,仵作验尸死于自杀。
可他觉得此案不同于普通自杀,死者叫青萌,生前为落霞楼丫鬟,专门伺候台柱子白球的起居和服装道具安排,听说她伺候周到,白球破例过几日会收她做徒弟,传授她学习川戏表演,一个丫鬟能学川戏剧,这可是摆脱命运的好机会,她为何会自杀在河边?
试问,一个自杀的人,怎会在家里备好新衣服和鞋子,期待过几日的拜师大会?
哒哒哒。
风雪之中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一穿着蓑衣的身影快速朝着书房奔进。
“咚咚咚。”
敲门的声在深夜显得很突兀,福叔有些烦躁,“这年轻人火气可真大。”
“大人,是属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
吱丫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带着蓑衣的男人径直而入内室,他着黑色的衣袍,一进来就带来了一些风雪,渐渐洒落在地板上化成了雨滴。
“大人,又死人了。”
福叔一听又死人了,瞥了一眼外面风雪,“燕捕头,这谁又死了?”
福叔搞不懂了,这他家公子才来锦城当了一天的官就出了两桩命案,这个地方难道来不得。
不成,有空他得去找算命的占卜占卜吉凶。
燕寻道,“启禀大人,死者是上一位死者的主子,白公子白球。”
谢君越眉头深锁,捏了捏拳头平静道,“他怎么死的?”
三更,大雪这才停歇,落霞楼中被大理寺捕快围绕的水泄不通,当谢君越带着福叔赶来之时,尸体已经从楼上被人抬下来。
落霞楼的老板和白球的师妹站在那哭哭啼啼,现场一片哀嚎之声。
“大人,尸体在此。”
仵作方叔上前施礼,谢君越走到尸体身边揭开白布,白布之下见那白球双目圆瞪,看模样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大人,小的已验尸完毕,死者……”
“如何死的?”
“死者是被吓死的,您看这个物证,是在死者手中发现的。”
方叔战战兢兢拿出了一块白布,里面包裹着一个东西,尽管他干了二十年仵作见惯了死人,可手中的东西着实让他觉得惊恐。
白布之下一个古朴的银镯子,一瞧见那银镯子,在场的众人比见到死人还要害怕。
“又是银镯子,鬼新娘芸娘回来索命了!”
落霞楼老板是个老女人叫云凤,一瞧这镯子吓的面色惨白,“大人,是鬼新娘回来了。”
说完,云凤看向白球就是一顿不甘,“你说你啊,我让你别演那出鬼戏你偏偏不听,还教了丫鬟青檬排练,你说,这下死了有啥好处?”
白球死了她得损失多少客人,落霞楼还开不开了?
“师兄你死的好惨,大人,请您一定要为我师兄报仇,抓到女鬼芸娘!”
一个白衣女子扑了上前抱着尸体哭的很伤心,这女子谢君越认得,她叫红枫是死者的师妹,也是落霞楼中表演川剧戏曲的人。
谢君越眉宇紧蹙,目光扫视众人一眼,在场众人除了老板和死者师妹外,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
“先把尸体送回大理寺,其余人把落霞楼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燕寻,给在场每一个人录下口供。”
落霞楼死了人不能再营业了,老板自然也被带来问话,谢君越拿出那两个镯子,镯子是银子做的,上面雕刻着浮云,做工精致不像一般的地摊货。
一个镯子是在死者青檬身上发现的,如今另一个又在白球身上被发现,他举高这两个镯子质问老板,“这镯子到底有何意思,你昨日吞吞吐吐想隐瞒什么?”
“这……”
老板云凤满脸惊恐,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身边红枫拂泪朝谢君越微微作揖,“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锦城一直流传鬼新娘的传闻。”
“闭嘴臭丫头,你胡说什么!”
老板想阻止红枫说下去,却是收到谢君越的警告眼神,谢君越看向红枫,“你说。”
红枫眼中满是绝望,“我们川剧戏曲中有部戏叫奈何桥上见芸娘,这部戏听说受了诅咒,谁表演谁就会出事,先是丫鬟青檬后是师兄,那个可怕的传闻又出现了。”
“什么传闻?”
“相传鬼新娘是在出嫁途中暴毙身亡,她死后化为厉鬼阴魂不散,有人看到她在一处桥上寻她郎君,只要谁答应替她寻郎君,她就送银镯给这人,并带走他,是芸娘找上他们了,那句台词是真的。”
谢君越追问,“什么台词?”
红枫满脸惊恐,看了一眼同样惊恐的老板,哪怕这么多人在,她也能感觉室内阴风阵阵吹的背脊发凉。
她的声音空灵如从地狱传来。
“芸娘赠银镯,随我入奈何,奈何君不见,魂断黄泉路。”
福叔站在身后摸了摸鼻子,“公子,这可真是邪门,死者都是表演这戏剧的人?”说完福叔看向红枫,既然知道这剧受了诅咒,为何你师兄还敢表演?那个丫鬟也不怕死?”
红枫咬着嘴唇,“那是客人点的,我们唱戏的不能挑客人,客人想听什么就唱什么。”
谢君越听出了一些门道,“客人是什么人?”
他吩咐了福叔去查点戏剧的客人,而后独自一人来到案发现场,现场位于二楼东西厢房。
具发现尸体的丫鬟絮儿交代,大概三更时,她出恭经过死者房间门口,听到死者房间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接着是死者发出一声惨叫,絮儿害怕出事找人撞开了门。
门打开了,死者直愣愣躺在地板上双目圆瞪,裤子也尿湿了,他是被吓死了。
这间房间阴森的很,分为内室和里室,外面是招待客人的客厅,里屋是歇息的地方,有一间屏风隔着。
燕寻随他进来后,按照往常一样检查门窗,检查完毕后他恭敬抱拳,“大人,门窗都是锁死的,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
地上用石灰撒着一个人的形状,那是死者躺过的地方,谢君越打量案发现场后,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死者在床上歇息,可他发现了恐怖的东西便仓促起身,起身的时候撞到了床边放香的凳子,凳子倒在了地上香也散了一地。
这应该就是絮儿听见的声音,紧接着……
那香他检查了那就是普通的檀香,并无特别之处,死者到底看到了什么被活活吓死。
“大人,都检查过了,外人无法入内门窗也完好,恐怕这次真的和上一个死者一样离奇。”
“燕捕头为何不说是鬼魂作祟?”
燕寻忙笑道,“从前属下办案遇到这样诡异的事,也会以为是鬼神干的,可后来见识过青姑娘破案手段,我就不再相信这世上有鬼,青姑娘说过一句话,世上没有鬼,人心比鬼可怕。”
“你所说的是那个卖猪肉的女子青子衿?”
青子衿的大名他还没上任早已听过,传闻她是卖猪肉的,力大无穷是个粗糙女子,他研究过大理寺从前的那些卷宗,也看过青子衿写的验尸报告,她能凭借一些酒和醋,就能断定死者生前是被人害死丢在火场的,还是死后才被人烧的。她还能从上吊分析出死者是被人故意杀死后放在绳子上,还是死后吊上去的。
她独特的验尸手法,梅子饼验伤,红伞验白骨,枯骨断骨龄,这些闻所未闻的验尸手法让他很是惊诧,青子衿真有如此神奇的验尸本事。
“没错大人,青姑娘这验尸破案可是一绝,当日已故宋大人所破的无头案,杀母案,还有最离奇的双胞胎杀人案,都是青姑娘协助大人的,只是可惜她已经……”
“已经什么?”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不再验尸,我上次去请过几次都被她拒绝。”
谢君越却觉得世人太过传神这位卖猪肉的女子,“恐怕这技艺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这……”
这一夜,谢君越彻夜未眠,他派燕寻去打听鬼新娘戏剧是何人所创,一个死去五年的女子为何会有人给她编造戏剧,还成了死人诅咒,这不是太奇怪了?
次日一早,青子衿的肉铺前,买肉的张寡妇见她麻利切肉八卦的很,“青姑娘,你听说了没,鬼新娘又害人了。”
青子衿皱眉,把一块五花肉放在张寡妇的菜篮里讥笑一声,“张婶,这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你还不信,昨晚那个唱川戏的白球被吓死了,新大人都去了,啥子都没查出来,你说不是鬼还能有啥?”
青子衿拿过一把砍刀麻利砍了几块排骨喃喃的道,“密室杀人看似无破绽,往往人的眼睛也会骗人,门里门外都是表象。”
张寡妇可听不懂她这糊里糊涂的话,“啥,人的眼睛也会骗人,啥是门里门外?”
青子衿不想多说继续砍肉,不远处,伫立已久的谢君越把她的话全部听了进去,门里门外,这是何意?
“福叔,去查那姑娘是谁。”
福叔早就注意青子衿了,“启禀公子,她就是青子衿。”
“是她?”
风雪之夜的院中,青子衿分割完猪肉准备装进框子,突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黄狗大黄听到有人来了不停对着外面狂吠。
“汪汪。”
“大黄吼什么,给我安静点。”
一袭红衣的青子衿麻利剔好肋骨丢在案板上,她困的打了个哈欠,这杀猪可不是女人该干的事儿,她都累的快嗝屁了。
“咚咚咚。”
院门被人从外面敲着,她放下杀猪刀,“谁?”
因为这敲门声太大,大黄更是准备冲出去,此时,屋外传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是我,燕捕头。”
一听是燕寻来了,她忙放下杀猪刀,“来了。”
洗干净手麻利打开院门,见一个青衣男子和燕捕头站在门口,脸都冻红了。
“青姑娘,深夜打扰实属不该,这位是我们谢大人。”
燕寻和青子衿是老熟人了,可她和谢君越是第一次见面,见他面如冠玉星云楚月,一袭青袍上绣着祥云图案,衣袂随风烈烈作响,他站在她面前却光耀的连日月都黯淡无光。
青子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去,这男人长得可真俊,不过外表太清冷了些。
“民女拜见谢大人。”
谢君越身长若树站如松柏,一双凤眸打量着她,见她年轻貌美,一袭红衣包裹着纤瘦的身子,如此娇小姑娘,倒是和传闻中说的不太一样,至少她长得不怎么彪悍。
“青姑娘,久仰大名。”
青子衿抱拳施礼,“谢大人言重,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燕寻想开口,谁料谢君越道,“姑娘,我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务卿谢君越,听闻姑娘帮忙已故宋大人破获了不少悬案,今夜特来请姑娘帮忙。”
今日在肉摊上她几句话便点破了密室杀人案的玄机,所以,他自甘放下身段亲自上门请她。
青子衿没吭声,见他一身正气倒是有些当官的派头,再看他穿着华丽腰间别着金铃玉佩,一瞧就是达官显贵的后代。
这谢君越她有所耳闻,背景颇深的皇族子弟,母亲为县主父亲为当朝镇国大将军,军功赫赫,妹妹更是当今宠妃,传闻谢君越为人清冷不太好相处。
“谢大人言重了,民女只会杀猪哪会破悬案?”说着,她又看向燕寻,“燕大哥,这么冷的天你还是请大人回去暖暖身子,大人身份高贵这冻坏了可当担不起。”
燕寻只知青子衿脾气怪异,可没想到她这么不给新大人面子。
“青姑娘,这……”
这话是说谢大人身子娇贵,燕寻抬头在看谢大人的脸色,他竟然没有生气。
怪哉!
“青姑娘,我们遇到棘手的案子想请你……”
“燕大哥,我早说过宋大人去世后你不必来找我,我只想卖肉混日子,你们请回吧。”
青子衿不给面子,砰的一声关了院门,燕寻见事情办砸忙单膝跪地,“大人恕罪,青姑娘不懂规矩冒犯了您,请大人别和她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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