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钢铁(6)

    “你知道你搞砸了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你在乎的?”

    沉默。

    这该死的沉默。

    “总是会有的。”

    “什么?”

    “到这里为止,乔治。”

    “……”

    乔治低下头去。

    愤怒,无助,哀伤,痛苦。

    他忽然掀翻面前的桌子,冲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大声吼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你这个冷血的!怪物!”

    侍者走过来拦住他,按着他的手,把他压在墙上,迫使他冷静下来。

    而对面的那个男人,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然后冲身旁另外的一个侍者轻轻一笑,问道:“有火吗?”

    侍者手忙脚乱地掏出打火机。

    轻响一声后——火光跳跃着落在男人的脸上。

    “贱人!”

    乔治哭着骂道。

    “贱人,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你从来都是在骗我——”

    “贱人!”

    饭店经理匆匆赶过来。

    那些人把乔治拉了下去,场面很混乱。

    “贱人!希德!”

    “希德——我爱你!我爱你!”

    “……”

    经理偏过头去。

    希德在烟雾中笑出了声。

    “我也爱你。”

    他的嗓音放得很柔软,腔调轻而缓,带着上层的那种傲慢与漫不经心。

    浅金色的睫毛搭下。

    他困了。

    夜间,莱克斯打来电话。

    彼时希德正坐在窗户边上听音乐。

    “哦——希德,祝你晚上好。”

    “……”

    希德握着话筒,指尖夹着烟,没有说话。

    “在听什么音乐?”

    “Secret Garden的《Adagio》——我们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听的。”

    “哦,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莱克斯恍然大悟般,叹息道:“你清楚的,那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像是一支飞出去的箭你说对吗?每一天都非常美好,只可惜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去,哦——太伤感了。”

    希德掐灭烟。

    “你打电话就为和我说这个?”

    莱克斯闻言沉默了片刻。

    “乔治,他的事我听说了。”

    “哦?”

    “你真够狠心的,小甜心。”

    “我又没有做什么——你们所有人就开始说是我的错。”

    希德将灭掉的烟头丢进烟灰缸里。

    他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莱克斯好几次提气,却又什么都没说,在电话那一头像是在经历什么煎熬。

    希德觉得很好笑,问道:“有人在掐你的脖子吗,亲爱的?”

    “不要跟我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卢瑟——”

    “……”

    “不,不要这样。”

    莱克斯很生气:“叫我的名字。”

    “难道‘卢瑟’不是你名字的一部分吗,我亲爱的?”希德表情淡淡地重复道:“不是吗?莱克斯·卢瑟?”

    “希德!”

    他大声吼道。

    “……”

    “哦,抱歉,希德。”

    莱克斯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道歉:“我,我有点……最近事情比较多,你知道的,那个老东西死了也不给我安宁,所以我——”

    “……”

    希德一直沉默地听着。

    “抱歉,明天带你出去玩怎么样,希德?”

    “我明天没空。”

    “为什么?”

    希德笑了一下。

    轻声回答道:“联邦调查局的副局长先生请我去吃饭呢,亲爱的。”

    “……”

    接着,希德挂了电话。

    梅尔西看着莱克斯表情空白地放下手机。

    然后坐在椅子上撑着脸发呆。

    片刻后,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我又让他不开心了。”

    梅尔西低下头。

    “我总是让他不开心。”

    说着,他从桌子上拿过一个玻璃罐子。

    罐子里装满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几乎没人爱吃除了希德。而莱克斯为了讨好他,买下了那个巧克力的商标与一整个工厂。

    “我本来想明天和他一起去游乐场。”

    莱克斯将手伸进玻璃罐子里,随手翻了翻,然后扯出一条链子。

    一条蓝宝石项链。

    上周刚刚以三千八百万美元的价格在苏富比拍卖行拍出。

    “给他一个,惊喜。”

    莱克斯看了看项链,忽然松手——项链便掉进了糖果玻璃罐里。

    “呵,惊喜。”

    “……”

    他看着玻璃罐。

    忽然抬手将它砸向一侧的墙壁。

    玻璃罐应声而碎。

    巧克力落了一地。

    宝石项链滚进沙发底下。

    “梅尔西。”

    接着他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揉了揉他半长的头发,耷拉着眉眼。

    “你说我会是第二个乔治吗?”

    “……”

    梅尔西心底忽然一凉。

    她什么也没说。

    “呵,你说得对——!”

    莱克斯站起来,拍了拍手掌,满意地冲梅尔西点了点头。

    “希德舍不得的。”

    “他怎么舍得?”

    莱克斯抬手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叠未曾开封的全新的待填支票。

    “他喜欢钱,而我正好有这么多钱。”

    “钱,钱,花不完的钱。”

    “……”

    “他舍不得的。”

    “乔治不过是个小角色。”

    梅尔西僵硬地点点头。

    “是,他舍不得您的。”

    -

    他一走进来。

    就是人群的关注中心。

    那些男人一见到他,身旁的女伴就瞬间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

    人们迎上去想和他说句话。

    而他用冷漠傲慢的目光回绝他们的殷勤。

    “那个不要脸的女表子。”

    “傲慢的家伙。”

    “不知好歹。”

    “……”

    他并不在乎这些评价。

    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除非是真的不想混下去了。

    “我看见他了。”

    高挑美丽的女人透过酒杯看向那个背影。

    她眯起眼睛,问道:“是他吗?”

    “当然。”

    她身旁的男人点点头,笑着反问:“不然你看还有谁能够美过他?”

    女人放下酒杯。

    “用‘上流社会的玩物’来评价他并不确切。”

    男人笑着,表情迷蒙,像是在怀念着什么美好的东西。

    “应该说——‘上流社会’里的那些人,不过是他暂时比较喜欢逗弄的小狗而已,等哪天出现了一个更讨他喜欢的,那么……”

    “那些新钱老钱不管怎样都无法留住他。”

    “……”

    希德咬着支烟,扯开领带丢到地上。

    他走进提前定好的包间,看向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慢慢走过去,撑住沙发扶手,弯下腰。

    “帮帮我?”

    他挑着眉问道。

    “哦——希德,你终于来了。”

    休斯顿让出位置,看着希德淡然地坐下。

    而后他掏出打火机,为希德点燃香烟。

    希德吐出烟雾。

    伸手挠了挠休斯顿的下巴。

    “想我了吗?”

    希德凑过去在休斯顿耳边轻声问道。

    “有一点。”

    休斯顿低下头在希德肩上轻轻一吻,低垂着眼睑,声音低哑:“我每天都在想你,希德。”

    希德闻言,并没有什么表示。

    他掐着休斯顿的脸颊,歪着头说:“你们什么时候把乔治带走,我快烦死了。”

    “快了。”

    休斯顿握住希德的手。

    希德上下打量了休斯顿一下。

    休斯顿是调查局副局长,今年刚好是四十岁,眉眼间能隐约还看出来一点,他年轻时曾被希德评价为“不错”的英俊。

    希德很早就认识了休斯顿。

    在他父母车祸死去的那一天,在大都会的警局里。

    那时候休斯顿还年轻,能力出众。

    可惜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希德抽着烟,手指抚过休斯顿的蓝眼睛

    “我累了。”

    他忽然推开休斯顿,靠在沙发上,皱着眉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休斯顿看着他。

    而希德神色冷淡。

    “让那个位置空下来不是什么难题,送你上位更不是什么难题。”

    “但是……”

    希德叹气。

    他抬手将烟丢到桌子上,看着休斯顿说道:“但是,我就是很讨厌你这副作态,让我感到恶心。”

    “希德……”

    “闭上你的嘴,休斯顿——你私底下偷偷玩你属下的老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帮你遮掩,这条新闻早就登出去了。”

    休斯顿惊慌失措地偏开头。

    然而希德伸手强硬地将他的脸掰回来。

    “听话,明白吗?”

    希德眯着眼睛,说道:“休斯顿,你永远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好说话的希德。”

    “所以你最好不要背叛我。”

    休斯顿僵硬地点点头。

    他连忙拉住希德的手,在希德手背上落下一个尊敬的吻。

    “一切都听您的。”

    “……”

    希德坐进车子里。

    休斯顿站在路边目送着他离开。

    出来的时候天色阴沉。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希德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他一个人。

    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看。

    “贝登,怎么了?”

    希德接通电话问道。

    贝登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一趟?”

    希德垂下眼睫。

    他摸着西装裤上不明显的暗纹,忽然间很迷茫他的去向。

    这已经是第十年。

    他快要放弃了。

    或者说,他已经放弃了?

    “说不准,也许今年不回去——我很忙。”

    “……”

    贝登又不说话了。

    希德等着他挂掉电话。

    他跟贝登的关系在这几年里越来越僵硬。

    然而贝登并没有挂掉电话。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秋千上,老得已经动弹不得的翡翠。

    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场葬礼。

    哭个不停的希德,以及守在门口一晚上的克拉克。

    他感到自己很老了。

    老到要和翡翠一样了。

    他握着电话,隔了很久很久,才缓慢地对希德说道:

    “克拉克回来了。”

    -

    乡间的玉米田似乎和十年前也没什么区别。

    依旧是看不到尽头。

    克拉克和玛莎肩并肩,安静地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太阳缓缓落下。

    他在这里找到了片刻的宁静。

    “汉斯前几年因为生病死了。”

    玛莎抱着一只年轻活泼的小边牧,说道:“贝登说,害怕我一个人寂寞,所以从镇上带了莫鲁奇给我。”

    莫鲁奇听见玛莎叫它的名字,高兴地大叫。

    “其实,也没变什么。”

    玛莎摇头,说道:“生活还是这样,哪怕是过去了整整十年,它依然这样。”

    她摸着莫鲁奇的脑袋,看向远处的田野。

    “希德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

    “……”

    玛莎忽然提及希德的事,让克拉克有些猝不及防。

    “他四年前还回来过一次,但是那次他和贝登吵了一架——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那次希德好像很生气。”

    玛莎静静地说着,忽然看了克拉克一眼。

    她问道:“你不打算去看看希德吗?”

    克拉克只是保持沉默。

    他甚至不敢去猜希德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希德过得很好,那么他似乎没什么理由去拜访对方。

    克拉克认为,他在希德那里大概率只会被归类为“年轻冲动”,除此之外,希德心里不会有什么他的位置。

    十年。

    人活着有几个十年?

    克拉克不觉得整整十年,希德还会记得自己。

    希德就是那样的——他从来不把谁放在心上,但是只要他想,那么不管是谁,都会无条件地屈服于他。

    他就是那样的。

    也许克拉克曾自私地想过——

    希德过得并不好,急需一个人来做可以由他停留的小岛……

    “还是算了。”

    但克拉克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说道:“都已经十年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玛莎叹气。

    克拉克这样想,她也没理由说什么。

    慢慢天黑下来。

    克拉克的卧室还是跟十年前差不太多。

    他躺到床上去。

    忽然间他想听听希德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听希德的声音了,他根本就不敢去听。

    可是今晚他就特别地想要听一次。

    就一次。

    就听一下。

    克拉克这样地说服自己。

    他展开自己压抑的感官。

    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希德的痕迹。

    然后,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听见了希德的声音。

    但他甚至来不及感动——

    就听见希德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都这么晚了。”

    “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希德,亲爱的——你还在生气吗?”

    “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昨天对你发脾气了。”

    希德沉默了一会。

    然后克拉克听见希德像是亲了对方一下。

    “别想那么多。”

    希德还轻声笑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最爱你的,莱克斯,没有人比得上你。”

    “你是这世上唯一的……”

    克拉克猛地收回自己的感官。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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