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漓宗的主峰很大,左手边一排练功读书的讲堂,右手边一排外门弟子的小茅屋,正中央还有十二根石柱环立围绕而成的试炼场。
一群弟子跟在禹承舟的背后,吵着闹着要逗江煜玩,然而看清雪青绒袍下江煜容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却步了,呆呆地驻足原地,脸上不禁流露出惊讶神情。
江煜不解。
禹承舟默默皱了皱眉,顺了顺自己身前少年的鸦色长发,轻轻一点地,带着江煜直飞藏书阁阁顶。
禹承舟略行一礼:“师尊。”
青漓宗的宗主,齐见月回过了身,一身雪白长袍坠地,发梢有无数金丝勾连,强大的灵力具有压倒性威势,逼着在场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无法直视他的面容。
江煜只觉眼前一片通彻圣洁的柔光,一股真气犹如小蛇在他全身的血管中乱窜,压制他的灵力,迫使他全身瘫软无力反抗,脸颊旁侧微微发烫,犹如针扎。
半晌,他听见齐见月说:“此子乃灾祸,青漓宗留不得。”
“承舟。”齐见月又冲向禹承舟厉声道,“你要收他为徒,难道认不出他是何物吗?”
禹承舟连忙道:“师尊你误会了,他不是……”
“我用不着拜师。”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江煜打断了。
许是受了幻境的影响,江煜的性子更加倔了,直接挣脱怀抱,跳了下来,他屏气凝神,指尖燃起了一团黑色的小火苗,像是炫耀一般回头看了看禹承舟。
禹承舟神色一变,连忙喝止他,金光挥了过去,熄灭了火苗。他将江煜紧紧藏在身后,又对齐见月行了一礼,低声道:“弟子知道了。”
他将江煜抱起,转身离开了藏书阁,飞回来时的方向,不一会儿山门又在眼前了。
江煜不禁开口问,“我们去哪?”
禹承舟的眼神既柔和又无奈,最终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地一揉他的头顶,“我们回家。”
漓阳峰很空旷,落了雪的庭院显得有些空旷寂寞,禹承舟甫一进去,便给整座山峰加了结界,叮嘱江煜留在此处,切不可乱跑。
江煜循着记忆随意走动,却发现这里与现实中的漓阳居大有不同,没有重重复复的回廊,没有迷宫般的四十九间厢房,简简单单的主副两间,一间禹承舟住,一间他住。
“你还没行拜师礼呢!”禹承舟倚在门框边,含笑望着他,“要行作揖礼,还要奉茶。”
幻境中的禹承舟真好看,俊美无俦,临光而立,芝兰玉树。江煜莫名有些沉醉,俯身要拜,一躬身突然反应过来,“我又没说要拜师,你占我便宜。”
他一拽禹承舟的衣襟,对方措不及防地被拽弯了腰,两人额头轻轻一碰,响声清脆,一触即离。
禹承舟揉了揉额头,无奈:“双方碰头不是拜师礼,是成亲礼。”
“那奉茶也不能我一个人奉。”
“两人喝就不是拜师茶了,那是交杯酒。”
禹承舟蓦地想起了什么,严肃道:“还有,再不可动用你体内的灵流。”
“不用灵流。”江煜不悦,“那我修炼什么?”
“问鸿。”禹承舟轻声唤道。
从旁屋走出了一个半大少年,跟江煜一般高,眉眼间自带一股锐气风意。他停在禹承舟身边,抱臂乜了江煜一眼,有些不屑,“主人,他……”
禹承舟手中掐诀,少年立刻变回了一把白玉剑的模样,修长而轻盈。禹承舟将他递到江煜手中,“往后你修剑道,就用它来练习。”
江煜有些诧异这幻境中的禹承舟竟会让出本命问鸿剑让自己练习。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剑柄,随手挥了两下,银色的光辉一跃而出,伴随在他的手腕两侧,轻轻舞动。
事实证明,原主确实有练剑的天赋。
院中有棵遒劲参天的古槐树。江煜每日在树下练剑,问鸿剑逐渐融合与他的灵神之中,剑意深入他的心法,无师自通,便已摸索出门道。
剑术逐渐精湛的同时,江煜发现自己开始时常走神,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出现那个清癯颀长的身影,晨练时,用餐时,夜醒时,他抓住所有机会竭尽可能地观察不同的禹承舟,喜悦时的他,皱眉时的他,生气时的他。
江煜每学会一个新的招式就迫不及待地想找他展示,昂着头等他夸夸自己,渐渐的,展示似乎比学剑更为重要,更让他上心。
一棵小苗在心底扎了根,野蛮生长,一晃眼草长莺飞。
某一天修炼之时,江煜分了心,瞥眼望见屋檐之下,禹承舟正望着自己的方向愣神,面如玉琢,美如仙人,唯独眼神炽热而直接,红尘之气遮掩不住。
目光相触,他的心尖一颤,剑锋一抖,偏了几寸,扰乱了花瓣,也割伤了自己小臂。
为什么自己会徒然生出这种感情。
他在慌张无措中自我安慰,这些都是原主的情绪,通过幻境无限放大,干扰了他的思绪,搅乱了他的内心。
禹承舟飞奔过来,心疼地责怪他,微微弯下身,帮他处理伤口,
看着俯在自己身前那瓷玉般的脸庞,专注的神情,江煜蓦地明白过来,原主内心最大的奢求就是能与禹承舟心意相通,心心相印,于是便制造出了这个令人怜悯的幻境。
想到此处,江煜的心情万分复杂,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在一股小小的黑气中迅速凝结愈合。
幻境中的时光飞逝。过了寒冬便到了上元节。主峰的弟子孩童们喜欢放花灯,各式各样的彩灯承托了灵力,摇摇晃晃飘到半空,装点在银河之畔,星星点点,光彩夺目。
漓阳峰孤冷,江煜收了剑,倚在树旁,艳羡地望着那边的热闹。
老槐树灵力充沛,全年花期似锦。江煜出神之际,猛地被无数落花袭身,米粒大小的花瓣惹了他一头一身。
他茫然回头,却发现禹承舟立于月下,抿唇而笑俯看着自己。
他的埋怨咽回了嗓子,乖乖跟着禹承舟进了屋。
禹承舟修行多年,习惯了辟谷,今年竟为了一个人间来的小童学做了菜肴,看着满桌卖相虽丑,气味飘香的菜品,江煜有些不知所措。
他傻傻地呆站在桌旁,自己斟满了酒杯,“我以酒代茶,今日行奉茶之礼。”
酒是自酿的槐花酒,馥郁而清冽的香气徘徊在空气中,萦绕在鼻息间。
禹承舟不接他的杯,自己也倒满了一杯,轻轻一碰,拉着他一同一饮而尽,“这样,便不算做拜师茶。”他呵出来的气是温凉的。
酒意催人,江煜的目光流连在禹承舟的唇边,那里还有透明的酒液,有几滴坠落,滑到线条分明的下颌。
禹承舟突然起身越过了桌子,在半壁烛火之下,举着酒杯一小步一小步靠近。
江煜神情越发迷茫,双手微微颤抖,想要离开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神识飘出体外,干看着自己一点点沦陷。
禹承舟低头望着他,神色复杂犹豫,半晌,一个吻落在他的发间。
可下一秒禹承舟食髓知味地向下探寻。
江煜蓦然瞪大了双目,瞳孔收缩。
唇与唇之间再没了距离,逐渐缠.绵到一起,变作了负距离。
江煜的意识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明,他默默地想,在这幻境中,至少是两个相爱的人选择在一起。
他打着原主的旗号,放纵自己享受片刻的缱绻。情动之处,他双眼微眯,不禁喃喃道,“师……”
下一秒却被一个吻封住了音,他不解地歪了歪头,眼角是褪不尽的红。
“别这么叫了。”禹承舟的声音低低的,略带沙哑。
夜半窗外人影幢幢,通天火光将他惊醒。外面噪音纷杂,惊恐呼叫声,纷乱脚步声,兵戈打斗声响成一片。
魔宗结成的法阵隐约影印在纸窗之上。
他从榻上起身,翻身拿起了床头的问鸿剑,四下寻不见禹承舟,心中慌乱无措。
诡异的法咒在他的脑海中蓦然响起,声音越来越大,激得他不禁抱头将自己蜷缩起来。
禹承舟,禹承舟在哪……
就在江煜决心冲出去时,禹承舟破门而入,将缩在角落中的他紧紧拥进怀中,平息他的燥热不安。
“师尊,师尊。”江煜终于唤出了声。
“我在。”禹承舟的声音很是沉稳。
江煜却遽然瞪大了眼,惊愕到失了声,他在问鸿剑的白玉剑身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通红的火光之下,他的眉角竟有一块诡异妖冶的血红痕迹,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此时四散张扬,缓慢地绽放,竟有向周遭延伸之势。
恐惧慌乱席卷而来,他猛然丢了剑,剑身叮当坠地,突然闪现一道刺眼的金光,将江煜从失神中唤醒,迫使他阖上双目,将禹承舟的身影从眼前抹去。
江煜再一睁眼,身下已是潮湿无比的坚硬岩石。他的双眸下方挂着两道泪痕,睫羽扑簌之间似有泪珠轻落。
这里大约是浮水潭附近的一处洞穴,旁边有一滩清水,他连忙将脸凑过去。还好,脸还是原来的脸,胎记只存在于幻境中,他这才察觉到原主左眉角有一颗漂亮的小红痣。
江煜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瓣,柔软的干燥的,没有受过蹂.躏的,那只是根据原主残留意识演化出的幻境……
虽是幻境,也像是他第一次有内容的噩梦,真实无比,尤其是禹承舟的呼吸好像还缠绕在……
江煜全身猛地一抖,幻境过后的羞耻感加倍袭来,令他好像是无意间意.淫了某人一般,无地自容。
他只好再次搬出原主,反复催眠自己所见所感都是原主惹的祸。
江煜刚想起身,却发现四肢被紧紧地束缚住了,一动不能动,不是梦境中的鬼压床,而是实实在在的捆仙网。
一抬头,发现身畔多出了一个少年,他倒在岩壁旁,全身衣衫破烂,伤痕斑斑,隐约有血迹干印于脸颊一旁。
仿佛是察觉到了江煜的目光,他努力动了动身,抬起眼,回望着江煜,眼底猩红一片。
“……主人?”他抬手为江煜拭去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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