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里待着也想不出好法子,季无忧准备出去走走。
他的院子虽偏,因侯夫人还算照顾,里头的东西倒是一样不缺,不过下人打理得不精细,显得无甚特别。
他慢悠悠地晃出自己的小院,准备去湖边看看鱼,刚到凉亭却见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已经在了,身旁还跟着几个嬷嬷下人。
“哥哥!”
“二哥。”
两个姑娘也看见了季无忧,皆是眼前一亮。大的那个温柔地笑笑,小的那个却像个炮仗般开心地向他冲了过来!
季无忧见着她们,不自觉地笑了,尤其当那小姑娘扑过来,下意识便要张开双臂接住她。
然而,刚蹲下,他便想起了什么似的身子一僵,以极快的速度往旁边偏了偏。
小姑娘没料到有此变故,跑的太快一时刹不住脚,直直地往前摔了出去!
“啊!”众人被这变故吓到,皆惊呼,稍大的少女吓得站了起来,手里的鱼饵洒了一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无忧只听见一阵风声,紧接着一个男子的身影从眼前闪过,猛地接住了脸朝下扑倒的小季婉。
季无忧见季婉被接住了,长舒出一口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哇!”季婉才六岁,被这么一吓,顿时大哭起来。
亭子里的少女,也就是侯府二小姐季宁也忙跑了过来,将季婉抱进怀里温声细哄。
“呵!”季无忧听到一声嘲讽的笑,抬眼一看,是刚救的季婉的男子,“二弟,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娘们一样?真是给咱侯府丢人!”
这话虽不好听,但季无忧看在他刚救了季婉的份上并不想与他计较,反而认真与他道谢,“多谢大哥。”
季珠嗤笑一声,“装模作样。”说完转身便走了,很是看不上他的样子。
季无忧也不奇怪,这个大哥从小就看不起季瑞这个又弱又酸唧唧的弟弟,尤其在自己靠上侯夫人以后,生怕他借侯夫人抢了永宁侯的爵位,每每对着他都阴阳怪气,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恶之徒。
季无忧关切地看向在季宁安抚下,逐渐停止哭泣的季婉,心中很是抱歉。
脸色煞白的小季婉也缓过了神,缩在姐姐怀里,仰头望着季无忧,嘴撅得老高,声音里还带着哽咽:“哥哥怎么没拦住婉婉?”
季无忧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股的心疼,他眼里闪过一丝黯淡,又打起精神蹲在季婉面前:“二哥与你道歉,刚精神有些不振。”
季宁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季无忧,却没说什么,只拍怕季婉的脑袋,“二哥病才好,一时恍惚也是有的,看你下次还这么莽撞!”
“姐姐,我知道啦。”季婉对季宁笑着撒娇,她转头看着季无忧,“算啦,我原谅哥哥了!下次一定要接住婉婉哦!”
季婉是个乖巧大度的小姑娘,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得知哥哥不是故意的,很快就开心起来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哥哥了,母亲说我小怕过了病气不让我去见你,哥哥身子可大好了?”
季婉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问季无忧,满脸的关切之意。
“自然已大好,劳三小姐挂念了。”季无忧煞有其事得起身给季婉行了一个躬礼,将季婉逗得咯咯笑。
见季婉与季宁还要在池边放风筝,季无忧实在怕又出现意外,如果两个小姑娘一时不注意碰到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是要悔恨终生的。
便找了个借口单独离开了,只吩咐丫鬟们看紧了两位小姐,别让她们靠近水边就走了。
出来一趟,季无忧的心情却变得更差了,他亲眼见到季婉他们,便想起他们的结局——
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贵人,却像牲口一样被铁链拷着,从侯府一串似得拉出来,挨个压上囚车,在百姓的围观下送进天牢。女眷各个啼哭,老大和老三因反抗,皆被打折了双腿,偌大的百年世家,就这么崩塌了。
在牢里的第一日,因着上头未发话,还没受什么罪。到永宁侯带着六皇子出逃的消息一传来,季府的主子们便开始了地狱般的生活。日日的鞭打拷问,皇帝想从他们嘴里套出边疆的兵力细节,连最小的季婉也没放过,她年幼身子弱,几板子下去就没了性命,亲眼见到季婉的身体变凉,季宁再忍受不住便撞了墙,季瑞抱着妹妹的尸体吐出一口血也昏死了过去。百般折磨后,皇帝见再从他们身上套不出任何东西,为了泄愤,将上上下下近百口人,一律判了腰斩……
有了季瑞的记忆,又亲自与他们接触,季无忧再也不能将他们只看作书中的符号。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他闷闷不乐地绕过花园,却隐约感觉一旁假山处有动静。
季无忧异于常人的五感告诉他,那假山后头有两个气息,他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宝贝,来,让我亲一口!”压着声音说话的是个少年,伴随着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声。
“三少爷,别,要被人看见的……”女子羞怯地反抗。
“看见又怎样,大不了我向夫人讨了你去!”
季无忧听着里头是侯府老三季琏的声音,记忆里那季琏就是一个十足的纨绔浪荡子,虽也继承了侯府的基因于武力上不算丢人,但才十四岁就已经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了。
季无忧皱皱眉,很不喜欢这样的人,于是他眼珠一转,悄悄退开几步,故意放大脚步声装作靠近的样子。
果然,那两人听见有人靠近,忙停下了动静。
季无忧就沿着假山外来回踏步,慢条斯理地背着几篇文章,感觉到里头的喘息声变得杂乱,知道他们已经不耐烦了,心中暗笑。
随后,他故意提着声音自言自语,“听母亲说,父亲今晚要考我们兄弟《论语》和《兵法三则》,这论语还好办,兵法我看得不多,若被考到了答不出,丢脸是小挨罚事大啊……”
说完,他感觉到里头的呼吸又急促了些,嘴角勾起抹坏笑,满意地离开了。
果然欺负人是最好的解压方式。
回到房间,季无忧认真地思考人生。
作为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既不能种田也不会打猎的当代学(废)生(物),躲进偏远山区也是送死。
若真成功带她们跑路了,八成也得被通缉,到时他不方便露面经商,被欺压了也不敢报官,可不是要人命了嘛……
“少爷,前些日子您为夫人抄的佛经明日请安记得带上,”阿华正替季无忧收拾房间,她自幼与原主亲厚平时说话也没那么多顾虑,一心为他打算,“让夫人见识到您的孝心也好多看顾三小姐一二呢。”
“夫人自身难保,能看顾得了谁呢?”季无忧小声嘟囔。
“少爷,您说什么?”阿华没听清。
“没什么,”季无忧打了个哈哈,“我在想佛经呢,记得佛经我放在书房架子上……”
“等等,佛经……”季无忧忽然提高了声音,他眼神越来越亮,“佛经!”
*
晚间,天刚暗,侯夫人就派人来通传了。
如今最适合的时机便是鹿鸣宴,而离鹿鸣宴只有三天了,他必须在三天内完成所有的事。
季无忧带着佛经独自来请安,阿华见他不带自己还好一阵疑惑,他没解释只安排阿华帮忙清点库房。
季无忧冲和他打招呼的两个小姑娘眨眨眼,又假装没看见季琏愤恨的眼神,向上座的一对中年夫妻行礼。
“父亲,母亲。”
“唔。”一身玄色外袍头戴紫金冠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这身体的父亲永宁候,敷衍地冲他点点头,显然在想心事。
“瑞儿身子可好些了?”永宁候身边风华犹存的贵妇人面上倒是带着几分浮于表面的关心。
“儿已大好,谢母亲关心。”季无忧对侯夫人笑笑。
“可不是,二哥今早还在花园里溜达呢,”季琏被耍了一顿很生气,“身子早便好了!”
季无忧也没心思理他,拿出一侧用金粉细细描好的佛经递给侯夫人,“前些日子儿为母亲抄了一卷佛经,因病着便耽搁了,今日特来与母亲一观。”
侯夫人闻言接过佛经,翻开一看很是满意,佛教在大盛极为繁盛,尤其女眷中十个有八个都爱礼佛跪经祈求家宅平安,侯夫人更是其中翘楚颇为虔诚。
季无忧见她果然满意,也趁热打铁,“我抄经似有所得,但可能是时候未到,只未能通透其意。”
“哦?二弟不愧是三元状元,抄个经书都抄出感悟了?”
季珠忽然插嘴,他虽然笑着,眼里却是讽刺更多些,“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聪慧,心眼也多和我们粗人不一样,病里也不忘佛经,真真孝顺呐!只是这佛经怎么只给母亲,难道你忘了父亲不成?”
“大哥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因着母亲更爱礼佛故而献于母亲的,父亲每日忙于朝政,朝上事事离不开他,哪有空研读佛经啊。”季无忧温润无害地笑着,顺便给渣爹戴一顶高帽。
“二弟这话说的对,”大夫人季杨氏拉拉他相公的袖子不让他再说下去,“要不怎么能考上状元呢,果然阖府的才气都聚到了二弟身上,我们大爷也只像了老爷爱舞刀弄棒看不下去几本子书。”
“好了,”永宁候似乎被吵烦了,开口道,“咱们季府向来是武将世家保家卫国的,自然不能忘了根本,你们也都少说两句!开饭吧。”
季无忧垂下眼乖巧认错,心想这个大嫂比他直来直去的相公厉害多了。
季琏见两个讨人厌的哥哥都挨了骂,幸灾乐祸地笑了。
吃罢晚饭,通常家庭是家主关心孩子功课和家里情况环节,何况这次永宁侯一去好几天没回家,二儿子刚病愈过几日便要参加鹿鸣宴,按理应询问关切才是。
但这永宁侯筷子一撂,自顾自地琢磨心事,就好像面前这些人根本都不存在一般,一丝半点的关心都没有。侯夫人见状只得自己开口,事实上这些年她也习惯了。
“瑞儿,过两日便是鹿鸣宴,你一切可准备好了?”
在大盛,殿试完定好名次由钦天监择一个好日子,皇帝便会亲自举办鹿鸣宴,二甲进士们与朝臣皇子一块赴宴,宴会上皇帝会与众人同乐并考进士官员们的诗作,最后才是颁下圣旨给进士们封官补缺。
往年鹿鸣宴都是放在宫中御花园举办的,但今年不知为何,皇上突发奇想将鹿鸣宴置于行宫举办,也因此需要准备的时间比往年长,不然季瑞这一病说不得就要错过鹿鸣宴。
只有季无忧知道这皇帝忽然改变鹿鸣宴的地点不是因为别的,不过是剧情需要而已。
如果不是皇帝将鹿鸣宴摆到行宫,现在还身为行宫一个普通小宫女的女主又怎么能遇到皇帝和男主呢?
“都准备妥当了,谢母亲关心。”季无忧学着季瑞那样温润地笑。
还没等侯夫人一一关心到每个人,就见一小厮进来在永宁候耳边说了几句话,永宁候当即点点头便出去了,临走前特意交代侯夫人,“夫人别忘了我刚才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侯夫人捏着佛经的手一顿,勉强扯出个笑脸道:“是,妾身会与我娘家哥哥写信的,老爷走好。”
季无忧若有所思地瞧了眼离开的永宁侯,侯夫人家世江南大户,家资丰厚,永宁侯一大早也要赶来吩咐,必是那淑妃娘娘和六皇子那边又有什么需要了。
季无忧同情地看了眼侯夫人,她也曾经是张扬明媚的大家闺秀,却被个渣男祸害了一辈子,古代女子生存真是不易啊……
日后妹妹的婚事,可要好好把关,有人若要欺负他妹妹,他定亲自去给那妹夫“爱的抱抱”!
见厅里气氛尴尬,众人便纷纷告辞了。唯有季无忧留了下来,他还有事需要侯夫人帮忙。
“瑞儿还有何事?”侯夫人好奇。
季无忧笑着答话:“母亲,我昨晚试了,鹿鸣宴那日穿的新靴子似乎不太合脚。”
“这算什么事,我待会便让人给你送几双新的过去,你挑了合适的当日穿便好。”
“谢母亲。”季无忧这一句说的颇为诚恳,这可是帮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还有一事。”
“说吧。”
“母亲,阿华已大了,我想放她出府,给她说个好人家以后便能做个良民。”
侯夫人到是没想到季无忧提的是这茬,她有些好奇,“是阿华伺候得不周到吗?”
“并不是,阿华伺候儿子多年劳苦功高,”季无忧赶紧否认,“只是阿华一日大似一日,儿也大了,日后……多有不便。”
侯夫人恍然大悟,她上次入宫皇后还提起,皇上有意招季瑞为驸马,看来他是得到消息提前给公主表明态度呢!
侯夫人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既然季瑞对阿华没那方面的意思,给她配个人家不就是了,便开口:“你处事经验尚少,不知外头生活艰难,别说阿华一个无依无靠封弱女子,要知道即便是嫁了人做了良民,但凡遇上点子有背景的,哪怕是谁家权贵家的下人也能欺得她有苦难言。你既为她打算,何不找一殷实的家生子将她嫁了去,有你护着日后在府上也无人能欺负她。”
季无忧也知道侯夫人说的在理,可现实是只有出府成为良民阿华才能不被牵连,他学着记忆里小季瑞那样温润地浅笑,“我也这样与阿华说过了,但她心气高,不想子孙后代永远做个下人。我想着放了她出去,再给她些钱财,也不断了她与府里的往来,日子或是比在府上自在。”
这便是季无忧不带阿华来的原因,她要是在场自己怎么好胡说八道,被拆穿了就尴尬了。
侯夫人没想到他打算得如此周到,自然没有不肯的。阿华本来就是他的下人自然归他处置,何况季瑞如此仁善,日后只会对季宁更好,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便连连点头,让嬷嬷去拿了阿华的卖身契再拿了五十两银子来。
侯夫人将东西交给季无忧,笑道:“好孩子,这是我与阿华日后的添妆,你便代我给了她。”
季无忧站起身认真给侯夫人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回到房里,阿华已经点过库房,将单子拿给季无忧过目。
季无忧看了看上头的东西,大多都是古董书画,现银自己早就拿出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千两的银票,加上侯夫人的五十两并卖身契一块给了阿华。
这么多钱惊了阿华一跳,还没等她想明白少爷为何要给她这么多钱时,又看见那张卖身契,阿华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少爷,您是不要奴婢了吗?”
季无忧安慰阿华,说;“自然不是,我我只是有些事要你去办,消了身籍才能更更好的帮到我。”
阿华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满口地答应下来,只要不是赶她走就好。
“我要你去相国寺附近少人处买一间院子,再买几个老实可靠的婆子看家……”季无忧细细地将他的安排交代给阿华。
阿华也认真记下少爷的每一项要求,向他保证自己会好好完成的。
阿华离开后,季无忧起身走到窗边,抬起头看着空中半弯的月亮,“我们若以接受最坏的,就再没什么损失。【注】爷爷,我会活下去的,不论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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