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弘历于太和殿登基为帝,定次年为乾隆元年。
第二日晨起是个晴好天气,富察琅嬅带着一众嫔妃至寿康宫请安。虽然名分尚未确定,但富察氏的皇后是绝无异议的,众妃按着潜邸里的位分,鱼贯随入。如今太后暂居寿康宫,皇上的意思是待慈宁宫重新修缮好,再风风光光的迎太后入住。
太后见天朗气清,心情也颇好,便由诸位太妃陪坐,一起闲聊家常。见众人进来,不觉笑道,“从前自己是嫔妃,赶着去向太后太妃们请安。转眼自己就成了太后太妃了,看着人家年轻一辈儿进来,都娇嫩得花朵儿似的。”
高晞月嘴甜,先笑出了声,“太后自己就是开得最艳的牡丹花呢,哪像我们,年轻沉不住气,都是不经看的浮华。”
太妃忍不住笑道,“从前晞月过来都是最温柔文静的,如今也活泼了。”
高晞月笑着福了福,“从前在潜邸里待着,少出门少见世面,自然没嘴的葫芦似的。如今在太后跟前,得太后的教诲,还能这么笨笨的么?”
太妃笑着点头道,“我才问了一句呢,晞月就这么千伶百俐的了,果然是太后□□得好。”
太后微微颔首,“好了,都赐座吧。”
众人按着位次坐下。正嘘寒问暖了几句,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成翰公公进来,远远垂手站在阶下不动。
太后扬了扬眉,问,“怎么了?”
成公公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景仁宫娘娘殁了。”
话音未落,青樱心头一颤,捧在手里的茶盏一斜,差点撒了出来。惢心眼疾手快,赶紧替她捧住了。
高晞月坐在青樱旁边,立时看见了,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缠丝镶珠金簪,朗声道,“到底是一家人连着心,才听了一句,青樱妹妹就伤心了呢。”
太后也不理会,只定定神道,“什么时候的事?”
成公公回道,“是昨日半夜,心悸而死。宫女发现送进去的早膳不曾动,才发现出了事。来报的宫女说她身子都僵了,可是眼睛仍睁得老大,死不瞑目呢。”
太妃摇了摇头,嫌恶道,“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太后默然片刻,“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吧。皇帝刚登基,这些事不必张扬。”她看一看青樱,“正好如懿你也在,你姑母过世,你也当去景仁宫致礼。”
青樱忙扶着椅子站起身子,强逼着自己站稳了,忍住喉中的哽咽,“臣妾只知寿康宫,不知景仁宫。且乌拉那拉氏虽为臣妾姑母,但更是大清罪人,臣妾不能因私忘公。所以这致礼之事,臣妾恕难从命。”
太后长叹一声,“你倒公私分明。罢了,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刚到宫里,这不吉的事也不宜去了。”
富察琅嬅听到这里,方敢出声,“敢问皇额娘一句,皇额娘怎么唤青樱妹妹叫如懿呢?”
太后微微一笑,“那是哀家昨夜新赐的名字,乌拉那拉氏如懿,凡事以静为好。”
富察琅嬅含笑道,“那是太后疼如懿妹妹了。”
太后微微敛容,正色道,“今日是皇帝登基后你们头一日来寿康宫请安,哀家正好也有几句话嘱咐。皇上年轻,宫里妃嫔只有你们几个。今后人多也好,人少也好,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众人一向见太后慈眉善目,甚少这样郑重叮嘱,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恭敬答道,“谨遵太后教诲,臣妾们谨记于心。”
这一日众人皆到皇后宫中请安,富察氏命人赏了一箩红橘下来,含笑道,“皇上念着咱们后宫,江南进贡的红橘一到,就先挑了一箩送来。正好咱们也一起尝尝。”
众人起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嘱了众人落座,看莲心和素心分了红橘,方慢慢道,“咱们这些姐妹,都是从前潜邸时便一起伺候皇上的,彼此知道性情。如今进了紫禁城做了皇上的嫔妃,一则规矩是定要守的,二则也别拘了往日的姐妹之情,彼此还是有说有笑才好。”
高晞月先站了起来,满面恭谨道,“皇后娘娘从前是臣妾们的姐姐和主子,如今更是天下之母。臣妾们不敢不心存恭敬。”
皇后淡然笑道,“晞月妹妹言重了。本宫比你们虚长几岁,自然在教导之余,更要好好顾全你们。”
高晞月领着众人起来,“谢皇后娘娘隆恩。”
白蕊姬看着皇后与高晞月一唱一和,只低了头慢慢剥着红橘把玩,嘴角略含了一缕不屑,淡淡不语。高晞月一心一意依附皇后,自然无比奉承。
皇后对高晞月的应答甚是满意,含笑点了点头,“你们坐着吃些橘子好好聊聊吧,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寝殿歇息。”
她停一停,环视众人,“皇上已经拟定了你们的位分,也各自安排了宫室与你们居住。如今太后已经先移居了慈宁宫。晌午旨意一下来,你们就各自搬过去住吧。为着这些日子替大行皇帝哭灵,挤在一块儿住也是为难了你们。”
众人闻言,哪还有心思再坐,便纷纷告辞了。
果然到了晌午,皇帝册定位分的旨意遍传六宫。白蕊姬正在阁中理着自己的妆奁,明心在一旁回禀,“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已经挑了长春宫去住。长春长春,真是个好意头,皇后只盼着皇上春恩长在呢。皇上封了主儿为玫常在,居于永和宫,听闻主儿的宫室是皇上亲自拟定的。永和宫的意头也好,那是先帝的额娘孝恭仁皇后为妃时的居所。按例说宫中的答应和常在是要跟着主位住的,唯有主儿独居一宫,可见是皇上心疼主儿。”
白蕊姬笑道,“你怎么那么多话说?接着往下说,其他人呢?”
“苏格格新添了三阿哥,封了纯嫔,住在钟粹宫。陈格格本来就是出身低下的汉军旗女子,又不得宠,因她的名字叫婉茵,便取了婉字作封号,封了婉答应,随纯嫔住在钟粹宫。黄格格因着皇后的抬举封了仪贵人,住在景阳宫。金格格封了嘉贵人,住在启祥宫,虽然封了贵人,只是她心里并不痛快,金格格一直以自己的玉氏宗室女的身份觉得高人一等,在潜邸时也算得宠,还以为自己能位及嫔位呢。”
白蕊姬嗤笑一声,“说的好听了是玉氏宗女,说的难听不过就是个附属小国进献的贡品罢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神气的?给个贵人也不过是看在她服侍皇上多年的份上,也算抬举她了。”
“主儿说的是。”
白蕊姬又道,“海格格呢?还有如懿姐姐和高晞月?”
“没听说海格格分到了哪个宫,不过海格格也封了常在,许是跟着哪个主位住吧?懿主儿和月主儿的宫室位分还没有拟定。”
“罢了,过后再去打听吧,赶快收拾好咱们的东西,趁天色早抓紧搬过去。”
临近黄昏,才听闻有旨意传来,如懿封为娴妃,居延禧宫,高晞月封为慧贵妃,居咸福宫,海兰为海常在,跟着高晞月住在咸福宫。
白蕊姬在潜邸之时已与如懿海兰有些交情,明心高兴道,“延禧宫就在咱们永和宫前面,离得不远。”
众人的分封一如前世,白蕊姬道,“今日皇上宿在长春宫,白日里你们忙着整理这些物件也累了,早些安置吧,明日请了安再去看如懿姐姐和海兰姐姐吧。”
明心道,“奴婢怕主儿换了地方睡不好,点了安神香,主儿安心睡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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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嫔妃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银饰了。白蕊姬在外人面前一贯表现的张扬轻狂,因而入宫封位后的第一次请安,打扮的也是格外娇艳。
皇后气色极好,又精心修饰过容颜,换了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头上只用一支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只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玛瑙珠钗,并几朵通草花朵而已。虽然简单,倒也大方爽朗。
众人正喝着茶,嘉贵人笑道,“皇后娘娘今儿这身衣裳,花样虽少,却以清朗为主,看着很是大气。”
皇后微微一笑,纯嫔道,“臣妾看娘娘身上的绣折枝花,像是从前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宫眷们最时兴的绣法。”
慧贵妃道,“时下宫里最时兴的,是在整件衣上,满绣轻巧花样,或用金银丝线和米珠薄薄织起,或织金泥金,缀在江南最软的绸缎上,真是又华丽又轻软。”
皇后听她说完,对众人道,“那看来大家是觉得本宫这身衣裳不错了。今早起来,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本,才发觉后宫每年费制衣料之数甚巨。本宫身上的衣衫虽然绣花,但花枝疏落,只在袖口和领口点缀,又是宫中婢女或京中普通衣匠都能绣的式样。而你们所穿,越是轻软,就必得是江南织造苏州织造所进贡的,加上织金泥金的手法昂贵,其中所费,相差悬殊。”
慧贵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可是咱们也不是用不起这些啊。”
“后宫所饰,往往民间追捧,使得京城之中江南所来的衣料翻倍而涨,连绣工也愈加昂贵。如此长久下去,宫外宫中,奢侈成风,还如何了得?”
皇后一句一句说下去,虽然和颜悦色,但众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连慧贵妃亦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皇后看向如懿道,“娴妃,你说呢?”
娴妃未料会提及自己,怔了一下道,“宋仁宗喜食羊羹,不愿因自己的一夕之欲开启无穷宰杀,而自忍口腹之欢,更不愿民间知道宫中喜恶养成奢靡之风。皇后娘娘此举,有如宋仁宗一般。”
皇后听罢很是欣慰,复又看向白蕊姬道,“玫常在觉得呢?”
白蕊姬缓缓道,“臣妾没有娴妃娘娘的才学,不能以史为鉴,只能跟随皇上与皇后的旨意。”
慧贵妃与嘉贵人听闻白蕊姬言语间提到皇上,只以为她在借机显示恩宠,皆偏过头去不愿理会。皇后却依然面上带笑的点点头。
唯有纯嫔不知就里,赔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固然是,只是皇上一向都说,圣祖与先帝励精图治,国富民强……”
皇后不待她说完便敛笑定定望向她道,“便是国富民强,后宫也不能挥霍,否则祖宗们留下的基业,还能经得起几代?!”纯嫔讪讪笑了笑,皇后又道,“本宫以身作则,效法祖宗旧制,从今日起,不再用江南所进贡来的昂贵衣料,不佩戴贵重首饰,平日里用的胭脂水粉和冬日里的炭火也要减半分发,便是撷芳殿,伺候阿哥公主的奴才们也要减半。”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在潜邸是为福晋为格格,因着不能逾制,穿的用的也不过尔尔,如今到了宫中成了嫔妃,不想还是这般,心中皆有抱怨。只是皇后已然发话了,众人也不得不遵照执行,只得不情不愿称是。
出了长春宫,白蕊姬眼见娴妃在前面走,唤道,“娴妃娘娘留步。”
娴妃回头看是白蕊姬,便笑意盈盈的看她,白蕊姬扶着明心的手快走几步,“娴妃娘娘可是要回延禧宫?不知臣妾可否去娘娘宫里叨扰一会?”
娴妃热情的挽着她的手,“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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