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皇上一句像打发奴才一样的“赏”打碎了期待之后,魏嬿婉便有意的与如懿等人拉开了距离,只是做些表面功夫。言道虽是当日献舞,如懿并不知情,可她平日处处侍奉得宜,不可谓不尽心。加之如懿本是皇后,又是皇上爱重之人,若当日能为她说上一句话,也不至于被众人这般肆意羞辱取笑。便连庆嫔那般不解风情如木偶般的人都能得宠,她成日里一味的巴结奉承着皇后,竟连这点子好儿都讨不来。
春婵也道,“皇后娘娘也太铁石心肠了,这段时间以来,主儿始终都为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平日里请安咱们比玫妃和愉嫔去得都早,便是晋嫔和嘉贵人她们与皇后不睦,主儿也是一向冲在前面,处处维护皇后娘娘的。咱们为皇后做了这么多,皇后却根本不把主儿当自己人……”
魏嬿婉听在耳里更觉烦躁,“好了,别说了,皇后岂是你能编排的!”
春婵低声请罪,又道,“听闻那日玫妃娘娘似乎也不满于主儿的献舞,也私下议论了几句。”
“玫妃一向不愿与我亲近,我也不必要去巴结她,她虽是膝下有两子,可说到底也不算年轻了。你且看纯贵妃就知道,有子未必就有宠。”复又叹道,“可是话说回来,没有子嗣,再有恩宠也总觉得不够牢靠,何况我这几年始终恩宠平平,若再不抓紧怀个孩子,等下一批新人进宫,就更没我什么事了。”
说罢便要春婵下去熬制坐胎药,春婵却未急着动身,她凝神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主儿,您不觉得奇怪么?当初舒妃每次喝每次喝也没怀上,怎么有一顿没一顿的时候就怀上了。难不成她是不喝了才怀上的?或者您不喝这坐胎药了,也能怀上也说不准!”
魏嬿婉当即翻脸,喝道,“你胡说什么?这药方子给宫里的太医们都看了,都是坐胎助孕的好药!”
春婵迟疑着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宫里的药……宫里的药也不好说。主儿不如停一停这药,把药渣包起来送出去叫人瞧瞧,看是什么东西!”
魏嬿婉柳眉竖起,连声音都变了,“你是疑心这药不对?”
春婵忙道,“对与不对,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咱们多个心眼儿吧!谁让舒妃是断断续续喝着药才有孕的呢,舒妃刚遇喜时,奴婢只觉得是她喝的年头长,如今细细想来,心里倒是有些犯嘀咕。”
魏嬿婉被她一说,也有些狐疑起来,“那也好。这件事便交给你办,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春婵磕了个头道,“奴婢不敢求主儿的赏,只是替主儿安安心罢了。奴婢的姑母就在京中,等回去奴婢就托她去给外头的大夫瞧瞧。这些日子主儿先别喝这坐胎药就是了。”
魏嬿婉沉静片刻,“好!那就先不喝了。”
春婵忙道,“其实那日皇上本就是有些醉了,没有精力欣赏主儿的舞姿也属平常。只是皇上此次南巡,带的嫔妃并不多,主儿便有更多的机会能亲近皇上,想来多得些宠爱也不难。”
魏嬿婉敛了心绪,“希望如此吧。”
此后半月,魏嬿婉似乎忘了当日一舞所带来的难堪,更加曲意逢迎,向皇上频频示好。待到御驾离开杭州之时,皇上已晋魏嬿婉为贵人,颇有几分恩宠。
离开杭州,御驾便从江宁绕道祭明□□陵,且在□□陵前阅兵扬威。皇上为解太后枯闷,亲自陪着太后到江宁织造机房观织,又命江宁织造赶制皇太后六十寿辰所用的布料,以讨皇太后欢心。淮扬风情,江宁原是六朝古都,彼时金陵王气已收,更添了几许秦淮柔媚,引得皇上驻足了好些日子。
皇上心情愉悦了,连带着得好处的便是跟随而来的嫔妃们了。江宁织造进上来的各色名贵绸缎,除了专门孝敬给太后和皇后的,其余的皇上也都大手一挥,赏赐给了众妃们,而魏嬿婉因着这段时间的恩宠,也实打实的得了不少上好的缎子。魏嬿婉从前做答应常在之时,恩宠稀薄,自是比不得如今这般,这样华丽的绸缎,她活了二十几年竟从未见过,如今她方体会到宠妃的滋味。随后又让春婵挑了好几匹最名贵的杂珠锦,送去如懿殿中。
春婵应了“是”,又道,“主儿如今这么得宠,为何还那么殷勤去皇后娘娘那里?连最好的杂珠锦都不自己留着,反而给了皇后。”
魏嬿婉轻嗤一声,“我上次白费那一番心思,不料却是太后抬举了庆嫔。只是此事虽未成,但事先皇后不知,只怕心里也有些嘀咕,且我如今虽得宠,却也只是小小贵人,所以我得格外殷勤小心,别得意过了头落了错处才好。”
春婵笑道,“虽是如今位分还不够高,可到底主儿还是青春貌美。”
魏嬿婉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在腮边,娇滴滴问道,“春婵,人人都说本宫和皇后长得像,你觉得像么?”
春婵听她语气如常,却不敢不多一分小心,“是有几分相似,但是主儿比皇后娘娘年轻貌美多了。”
魏嬿婉拧着手里的桃花色双莺结儿绢子,淡淡道,“皇上喜欢皇后,我这张脸便也得了便宜。只是想要比皇后更得宠,就要看她日日如何得宠,还有,便是将皇后的短处变成自己的长处。”
春婵微微诧异,“皇后也有短处么?”
魏嬿婉的唇扬起优美的弧度,“是人总会有短处。如今情爱欢好,短处也看成了长处;哪一日情分浅了,短处就更成了容不下的错处。我只有将皇后没有的做得更好,才能屹立不倒啊!”
这一夜,皇上召了金玉妍侍寝,临近亥时,行宫里骤然乱了起来。白蕊姬派九舟出去打听,得到的回禀却是嘉贵人沐浴后不见了肚兜,而女儿家的肚兜小衣最是贴身之物,事关名节之事。尤其是宫中妃嫔,弄不好可不只是自己一个人没脸。况且这又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皇上自然要严查,便就这般闹起来了。只是查了半晌,最后竟是在御前侍卫凌云彻的住处中寻到的。
九舟道,“嘉贵人一味哭闹的缠着皇上要处死凌侍卫,皇上也是生了大气了,凌侍卫这会已经在受刑了。奴才刚才回来时,见皇后娘娘已经带人过去了,主儿可是也要过去?”
白蕊姬道,“不必。咱们素来与凌侍卫也没有什么交情,且凌侍卫毕竟是外男,皇上这会又正在气头上,咱们去了没用不说,反而给自己找不自在。你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都把嘴闭紧了,今夜之事,谁也不许出去议论。”
“是。”九舟依言退下。
白蕊姬看着明明灭灭的烛光思索良久,这事怎么看都觉得有蹊跷,且不说一个受皇上重用的侍卫是否有必要放弃自己的前程只为了一件嫔妃的肚兜,便是退一万步讲,即使凌云彻倾慕金玉妍,也实在不必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且就藏在自己的住处,这般明显,好似生怕别人寻不到一般。
白蕊姬用发簪拨了拨烛芯道,“明心,你怎么看?”
明心凑近了白蕊姬道,“奴婢听闻今日午后,魏贵人与嘉贵人在花园争吵了一番。”
“你怀疑是魏贵人陷害?”
明心分析道,“奴婢拙见,嘉贵人本人与凌侍卫素无仇怨,完全没必要用自己的名节去陷害一个侍卫,此为其一。其二,娘娘也知道,这魏贵人尚为宫女之时,倒是与凌侍卫交好,又是同乡。”
明心的话说的委婉,只是白蕊姬和如懿海兰都知道魏嬿婉早年前与凌云彻本是一对,而魏贵人起初为答应常在之时,宠遇平平,以她当时对皇上的影响力,能让皇上时常记得有这号人已属不易,更遑论有能力去除掉谁。而如今的魏贵人早已非当日之窘态,宠爱正浓,若说害怕昔日的老情人以当年情谊相要挟,而先下手为强除去这个潜在的威胁,同时又能打击到一直与她不睦的嘉贵人,此招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白蕊姬思及此,心中冷笑。魏嬿婉此人不止是只有成为妃嫔的小小野心,虽是处处依附着如懿,但却仍有胆子在如懿不知情的情况下向皇上献媚,而如今晋了贵人又得宠爱,却依旧不满足现状,企图一石二鸟。只怕魏嬿婉欲向上爬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今日这事,虽只是猜测,却也让白蕊姬对魏嬿婉又多了一层防备。
翌日一早,便听闻了皇上下了旨意,着凌云彻在最远离嫔妃居所的地方择一偏僻处养伤,待伤好后即刻动身去往木兰围场做苦役。而嘉贵人因昨日一出闹剧,最终并未侍寝成功,后半夜皇上又召了庆嫔过去。想来因着这件事,终究让皇上心里不舒坦了,此后一段时间,召幸嘉贵人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四月过江宁后,御驾便沿运河北上,从陆路到泰安,又到泰山岳庙敬香。五月初四方才回到宫中。
彼时,意欢已有孕六个月,白蕊姬与如懿去看她时,海兰正在她宫中陪着说话。意欢穿着一袭粉红色纱绣海棠春睡纹氅衣,斜斜地靠在床上,爱怜地抚摸着永琪的手,絮絮地嘱咐着什么。江与彬便跪坐在一侧,替意欢搭脉请安。
江与彬道,“舒妃娘娘身体底子有些虚,加之娘娘腹中多半为男胎,更易使娘娘耗费精气,微臣会酌情为娘娘开上几个食补方子,还请娘娘孕中定要保持心情愉悦,切忌多思多虑。”
舒妃微笑颔首。江与彬退下后,如懿又问了舒妃在宫中的情况,听闻一切都好,方才放下心来。几人看着舒妃面上满是慈母般的柔和,心中也着实为她高兴。
舒妃看着如懿道,“臣妾早年未曾有孕之时,始终羡慕着玫妃姐姐和愉嫔姐姐,如今有孕了,终究也算不辜负这么多年的指望。皇后娘娘,您当是这宫中最和善之人,臣妾这些年来本是已经放弃了念头的,如今都已有孕在身,想来娘娘的好日子也要到了。”
如懿轻拍了拍她的手,“那本宫就承你吉言了。”
而魏嬿婉这边,春婵的手脚很快,甫一回宫便将那坐胎药托相熟的采办小太监送出去给了姑母,只说按药拟个方子,让瞧瞧是怎么用的。她姑母受了重托,倒也很快带回了消息。
魏嬿婉望着方子上的白纸黑字,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震惊不已,紧紧攥着手道,“不会的!怎么会?怎么会!”
春婵吓了一跳,忙凑到嬿婉跟前拿起那张方子看,上面却是落笔郑重的几行字,“避孕去胎,此方极佳,事后服用,可保一时之效。”
魏嬿婉的手剧烈地发抖,连着满头银翠珠花亦沥沥作响。春婵知道她是惊怒到了极点,忙递了盏热茶捧到她手里道,“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主儿可千万别这个样子。”
魏嬿婉的手哪里捧得住那茶盏,眼看着茶水险些泼出来,她放下了茶盏颤声道,“你姑母都找了些什么大夫瞧的?别是什么大夫随便看了看就拿到我面前来应付!”
春婵满脸谨慎道,“主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奴婢和姑母怎敢随意,都是找京城里的名医看的。姑母不放心,还看了三四家呢。您瞧,看过的大夫都在上头写了名字,是有据可查的。主儿,咱们是真的吃了大亏了!”
魏嬿婉摊开掌心,只见如玉洁白的手心上已被养得寸把长的指甲掐出了三四个血印子,却浑然不觉得疼,沉痛道,“是吃了大亏了!偏偏这亏还是自己找来的!”她沉沉落下泪来,又狠狠抹去,“把避孕药当坐胎药吃了这些年,难怪没有孩子!”
春婵忙劝解道,“主儿,咱们立刻停了这药就没事了。方子上说得明明白白,这药是每次侍寝后吃才见效的。舒妃停了几次就怀上了,咱们也可以的。左右主儿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这药是皇上赏给舒妃,后来又一模一样赏给晋嫔的。咱们还问过了那么多太医,他们都说是坐胎的好药,他们……”
春婵忙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人在,只得低声道,“说明皇上有心不想让舒妃和晋嫔有孕,而主儿只是误打误撞,皇上并非不想让主儿有孕的!”
魏嬿婉惊怕不已,“那皇上为什么不许她们有孕,皇上明明是很宠爱舒妃和晋嫔的……”
春婵也有些惶惑,只得道,“皇上不许,总有皇上的道理。譬如舒妃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皇上总有些忌讳……”
魏嬿婉脸上的惊慌渐渐淡去,抓住春婵的手道,“会不会是舒妃已经察觉了不妥,所以才停了那药,这才有了身孕?”她秀丽的面庞上有狠辣的厉色,“她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春婵忙道,“咱们喝那药是悄悄儿的,舒妃不知道,自然没法告诉您,倒是皇后跟前您提过两句的。”
魏嬿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是了。皇后屡次在我和舒妃面前提起要少喝些坐胎药,要听天由命,要随缘。我原以为只是皇后的安慰之语,如今看来皇后也是知道那药的功效的。”
春婵惊道,“主儿一向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坐胎药,竟然都不告诉您?或者舒妃也是听了她的劝才停了药的,她只告诉舒妃,却不告诉您?咱们为皇后做的可比舒妃多多了,皇后为皇贵妃之时被诬陷,也是主儿不顾一己之身去跪求皇上,便是在当日嘉贵人一事上,您也是始终帮着皇后出头的呀。这一年多来,主儿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后娘娘的心也太狠了!”
魏嬿婉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不肯作声,任由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湮没了她痛惜而沉郁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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