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便是这般的渴望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是往后半月里,皇上几乎一步都没有踏足承乾宫。只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格外注意,因为高位嫔妃那里,皇上都没有去。素日便是召幸也都是一些年轻的妃嫔,如晋嫔,魏贵人,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之流。
彼时,白蕊姬与意欢海兰几个皆在承乾宫闲话,容珮见没有外人便神神秘秘道,“最近嘉嫔忙着替腹中的龙胎挑选乳娘,听说魏贵人宫里也悄悄挑了几个呢。”
如懿闻言疑惑道,“平白无故的,魏贵人挑选乳娘做什么?”
容珮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上这几日都歇在魏贵人宫里,每日魏贵人都命奶娘挤了人乳,兑了奶茶给皇上喝。”
如懿入耳便不舒服,一个恶心,胸口有难言的窒闷,不禁弯了腰呕出了几口清水。
容珮吓得赶紧给她递了绢子擦拭,白蕊姬几人忙道,“皇后娘娘,您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海兰也道,“姐姐,这几日您的面色都不好看呢,不如传太医来瞧瞧吧。”
如懿摇头道,“本宫是听着太恶心了。且自从蕊姬将江与彬举荐给本宫,本宫素日便也只命他请脉,只是近来时气不好,惢心身上也是当年留下的症候,总是三病两痛的,本宫就干脆打发他回去照顾好惢心再回宫当差。除了他,本宫也不放心别人来请脉。也就是恶心一下,不打紧的。”
意欢犹豫道,“皇后娘娘不会是有喜了吧?臣妾当日遇喜时症状也是如此。”
如懿不以为意,“本宫这一世要真能有孩子便好了,只怕梦也梦不到。”她撇开话,只管又问容珮,“那些人乳皇上都喝了么?”
容珮有些不敢说了,“为了能延年益寿,青春常驻,皇上当然喝啊。魏贵人也陪着喝,还兑了珍珠粉,每天都不落下。”
如懿更是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只差没再吐出来。皇上自半月前宿在她宫里之后,便再不往承乾宫来,便是今日在座的这几位也都没再见过皇上,因此高位嫔妃中唯有她知道,皇上的身体其实是起了异样的。而这些日子皇上皆日日召幸,想必该是有所好转的。
之后太医院得来的消息更让人震惊,除了大量进服补益强身的药物之外,皇上已经开始每日饮用新鲜的鹿血酒了。如懿是知道鹿血的功效的,鹿血主阳痿,益精血,止腰痛,大补虚损,和酒之后效力更佳。御苑中便养着百十头马鹿和梅花鹿,随时供宫中刺鹿头角间血,和酒生饮。先帝晚年沉迷丹药之时,亦大量地补服过鹿血,甚至在年轻时,因为在热河行宫误饮鹿血,才在神志昏聩之中仓促临幸了皇上相貌粗陋的生母李金桂,并深以为耻,以致皇上年幼时一直郁郁不得重视。
容珮忧心忡忡道,“皇上服用那么多鹿血酒,本就阳气大盛,若再频频临幸,只怕是伤身哪。”
这样的话,宫中也只有如懿和太后劝得。然而,皇上却未必喜欢太后知道。如懿想劝,却又无从开口,沉吟许久才道,“容珮,去炖一碗绿豆莲心汤来。”
容珮讶异道,“皇后娘娘,如今眼看着要入秋了,不是喝绿豆莲心汤的时候啊!”
如懿拂袖起身,道,“本宫何尝不知道是不合时宜。但,也只能不合时宜一回了。”
这厢,如懿风风火火的去往永寿宫,便已有各类小道消息流传开来。宫中谁人不知皇上这些日子只在魏贵人宫中,魏贵人也算是小有恩宠了,如今皇后娘娘一脸凌厉的带着一队宫人往永寿宫去,只怕是对魏贵人颇有不满了。
白蕊姬等人也同时接到了消息,只是不管如何,这样的事太后和皇后劝得,她们劝不得,便也只能留在宫里等消息。但两个时辰后等来的消息却是皇后在永寿宫晕倒。如此,白蕊姬便带人连忙赶去承乾宫。
白蕊姬到时,住的最近的意欢已经到了,因魏嬿婉也在,意欢不欲与她对话,便只站在靠门边的位置。皇上则在正殿内焦急的来回踱步。不多时,海兰也到了。几人互相见了礼,便在一旁站定等候。内间,齐汝缓步而出,走至皇上近前,行礼如仪,“恭喜皇上,皇后娘娘遇喜了。”
皇上听闻,先是呆滞,后是狂喜,几乎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嘴里只道“好,好”。白蕊姬几人更是高兴得不行,她们几人皆有子嗣,如今皇后娘娘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
白蕊姬目光瞥向皇上,见他高兴的仿佛像个毛头小子,又一直向李玉确认自己身上是否还有残存的酒味。白蕊姬眼瞧着这画面,心内却是冷笑,方才永寿宫发生的事,她来的路上可是听说了的。皇上这个人,前世今生都一个样,想要人顺从,但是只一味的顺从而没有自己的个性,他又觉得乏味,若是个性太突出而超过了顺从,他又觉得挑战了他的耐心,让他下不来台。孝贤皇后和如懿便是两个极端。孝贤皇后确是一味顺从,她爱皇上,只要皇上愿意的她都尽力去做,然而她生前陪伴皇上几十年,留下的也不过就是无趣,唯有死后才被想起追忆。而如懿,她同样也爱皇上,只是比之个性,顺从更为缺乏。皇上想要一个皇后,一个能为他管理好后宫,让他安心舒畅的人,却不是一个妄图以皇后的身份与他平视对话的人。
因而白蕊姬能想象到方才永寿宫的剑拔弩张,皇上当着那些低微妾室的面狠狠斥责了皇后,甚至将皇后带去的汤饮撒了皇后一身并使得皇后意外受伤,继而下跪至昏厥。如今又在这满心欢喜,假装情深,她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只觉得无比烦厌。
此时,翊坤宫的小宫女菱枝从里间走出来禀报,“皇上,众位主儿,皇后娘娘醒了。”
众人忙跟着皇上走去了内室,如懿缓缓睁开眼睛,见到的便是一张张笑脸。如懿不明所以,“都笑什么呢?”
皇上一脸喜气盈盈,语气更是温和得如春风,“如懿,你有身孕了!”
这句话不啻一个惊雷响在耳边,如懿急忙坐起身来。一起来才发觉自己起得急了,只怕伤着了哪里,于是半僵着身体,瞪大了眼睛看着皇上,犹自不信,“皇上说什么?”
然而,皇上是那样欢喜,方才在永寿宫的雷霆之怒全然化作了春风晴日。他握着如懿的手,有些愧疚,“如懿,你方才在永寿宫晕了过去。朕赶紧抱了你回来让齐汝一瞧,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魏嬿婉站在皇上身后,满面的笑中有些畏惧,“皇上一听说娘娘发晕,急得什么似的,丢下了臣妾就抱着娘娘冲出了永寿宫。”
如懿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她竟有孩子了?如懿慌慌张张地抚着肚子,急忙唤道,“江与彬呢?”
齐汝忙上前道,“皇后娘娘安心,江太医还在家中呢。微臣已经跟皇后娘娘搭过脉了,确实是有了身孕无疑。但皇后娘娘之前未有生育,这是第一胎,一定一定要格外小心。”
皇上的心情极好,朗声道,“齐汝,朕便把皇后的身孕全权都交予你了。若有一点儿错失……”
齐汝赶紧跪下道,“微臣不敢,若有闪失,微臣便不敢要这条老命了。”
皇上笑道,“那就好。皇后一向是由江太医请平安脉,待他回来后,便让他同你一起照顾着,以求万全。”
如懿的神色还是有些乏倦,并不愿十分搭理皇上,连笑也是淡淡的。还是李玉乖觉,“皇后娘娘可是乏了?奴才立刻让齐太医去熬上好的安胎药,娘娘好好儿歇一会儿吧。”
魏嬿婉忙堆了一脸柔绵的笑容,道,“那臣妾伺候皇上先回永寿宫吧。晚膳备好了,是皇上最喜欢的炙鹿肉呢。”
如懿的眼光缥缈拂过魏嬿婉的脸,皇上似乎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日子都是鹿肉啊野鸡啊,朕都吃絮了,不去了,你先跪安吧,朕想陪陪皇后。”
魏嬿婉只得讪讪告辞。魏嬿婉走后,白蕊姬等人又是一水儿的恭喜了如懿,碍于皇上在一旁陪伴,便也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了。当晚皇上便歇在了承乾宫。翌日,便有旨意传出:自即日至皇后平安诞下孩子满月之后,晋嫔、魏贵人全数罚俸,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罚俸一半。原本皇上因着魏贵人侍奉得宜,想要赐给她的封号,也一并收回了。
午后,白蕊姬与海兰意欢结伴去探望如懿。海兰在如懿身边坐下,执了如懿的手含泪道,“想不到,原来还有今日。”
白蕊姬忙笑道,“海兰姐姐高兴过头了。这是喜事,哭什么呢?”复又看向如懿道,“昨儿皇上在,咱们也没与皇后娘娘好好说说话。今儿这一大早人来人往的,人多了都是应酬的话,是以咱们现在才过来,与娘娘说些体己话才好。”
如懿示意着白蕊姬与意欢,“多谢你们,也是沾了你们的福气。”
海兰忙拭了泪道,“等了这么多年……”
意欢接口道,“只要等到了,多晚都不算晚。”她不免感触,“皇后娘娘等到了,臣妾不也等到了么?只要咱们有咱们的孩子,便是再晚也值得。”
几人说罢,又送上了各自的贺礼。容珮带着几个小宫女出去将贺礼摆放至库房。白蕊姬甩了甩帕子嗤笑道,“从前侍奉皇后娘娘,魏贵人那殷勤劲儿可是数一数二的,如今这般,想来也是不再和娘娘一条心了。臣妾一向看不上她那做作样子,如今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来,也不过只是被罚了些月例银子,当真气得慌。”
如懿笑道,“有什么可气的?皇上该罚也罚了,如今她失宠又手头拮据,本宫有孕这段时间,只怕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且她本该到手的封号也没了,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海兰也道,“也不怪蕊姬妹妹说嘴,方才我过来的时候还听见晋嫔在自己宫里哭呢,还是富察氏出来的嫔妃呢,竟也和魏贵人她们一样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真是丢了她富察氏的脸面!”
意欢笑了笑道,“咱们可是来给皇后娘娘贺喜的,何必要提那些让人不高兴的。只盼着娘娘宽心,平平安安生下个小阿哥才好呢,也好给咱们这几位阿哥做伴儿啊。”
几人于是又聊起养儿的话来,细细碎碎又是一大篇,直到晚膳时分,才各自回宫去。
承乾宫中一团喜庆,中宫有喜,那是最大的喜事。皇上择了良辰吉日祭告奉先殿,连太后也颇为欣慰,道,“自从孝贤皇后夭折两子,中宫新立,也是该添位皇子了。”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承乾宫中欢声笑语不断,永寿宫中却是一片寂静,半点儿声响也不敢出。
魏嬿婉忍着气闷坐在榻上,一碗木樨血燕羹在手边已经搁得没半点儿热气了。春婵小心翼翼劝道,“怒气伤肝,主儿还是宽宽心,喝了这碗血燕羹吧。”
魏嬿婉恼恨道,“喝了这碗还有下一碗么?停了这么久的月俸,以后眼看着连碗银耳羹都喝不上了,还血燕呢?”她想想更加气恼,“偏偏额娘不知好歹,竟在这个时候向我伸手要钱。钱钱钱,哪里变出这么多钱来,难不成还要去变卖皇上给的赏赐么?”
春婵半跪着替嬿婉捏着小腿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皇上喜爱主儿,明里暗里地赏赐下来,主儿还在乎这点子月俸么?”
魏嬿婉愁眉不展,不耐烦道,“月俸虽小,也是银子。光有赏赐有什么用?皇上的御赐之物又不能换成银子。在这宫里若要寻人办事,哪里不需要赏钱,否则使唤得动谁?我本就没有个富贵娘家,偏偏娘家还没完没了的伸手要钱,一切都只能指望着皇上。可如今皇上一门心思都扑在承乾宫,我的处境更是艰难。”
春婵帮着出主意道,“那也没什么。有时候织造府和内务府送来孝敬的料子堆了半库房呢,咱们也穿不了那么多,有的是送出去变卖的法子。左右也不过这一年,等皇后娘娘出了月子合宫大赏的时候,多少也熬出来了。”
魏嬿婉听到这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端起那碗木樨血燕羹便要往地下砸,恨道,“舒妃生了阿哥,皇后也有孕!连带着嘉嫔那般黑心肠的女人如今也已怀了第二胎了,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明明我最年轻!明明我已经不喝那药了,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
春婵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死死拦住魏嬿婉的手道,“主儿,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只狠狠打奴婢几下出气也就罢了,可不能有那么大动静啊!若被外人听见,皇后娘娘有孕这么高兴的时候您却不高兴了,那要生出多大的是非啊。好容易您才得了皇上那么多的宠爱呢。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有孕也好,她不便伺候皇上,您便死死抓着皇上的心吧。有皇上的恩宠,您什么都不必怕。”
魏嬿婉怔了一怔,手悬在半空中,汤汁淋淋沥沥地洒了春婵半身,到底也没砸在地上。魏嬿婉缓缓解下手边的翠蓝绡金绫绢子递给她道,“好好儿擦一擦吧。我那衣服架子上有套新做的银红织金缎子对衿袄配蓝缎子裙儿,原是要打发给娘家表妹的,便赏给你穿了。”
春婵见魏嬿婉总算是平息了怒火,好在没闹出来大动静,忙暗暗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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