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围场之事,使得永琋与永琪在一众皇子中崭露头角,颇受器重,而令嫔则以更加傲人的姿态重得盛宠,便是过了许久,宫中对此谈论的热度亦不消减。在重阳之后,皇上又封了永琋为贝勒,永琪则因年纪略小,封为了贝子。
这不啻为巨石入水,引得众人侧目。因为已经成年娶亲的三阿哥永璋尚未封爵,反而因为只劝诫了一句希望皇上莫要将当日围场服役之人皆处以重罚而被斥责。一来围场之事有疏漏,三阿哥身为长子有托管不力之嫌;二来救驾来迟则属不孝不忠,能力庸常,不及两个弟弟;三来事后粗漏,不能为君父分忧,反而为一己美名,轻饶轻恕,不以君父安危为念!皇上这般雷霆震怒,可谓是彻底奠定了三阿哥失宠的结局。
许是生下嫡子后皇上的眷顾有加,许是江与彬调息多年后身体的复苏。乾隆十七年秋天的时候,如懿再度怀上了身孕。中宫接连有喜是合宫欢悦之事。有了永璂的出生,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无关紧要了。于如懿而言,再添一个皇子固然是锦上添花;但若有个女儿,才真真是儿女双全的贴心温暖。
白蕊姬和海兰在承乾宫中向如懿道喜。海兰道,“姐姐真是后福无穷了,早年还一味担心着没有子嗣,瞧瞧如今,十二阿哥才生下不久,就又遇喜了,臣妾看啊,这甭管外面是什么天气,承乾宫定是每日都艳阳高照的。”
如懿嗔了她一眼,“永琪是越发出息了,你这个做额娘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油腔滑调。”
白蕊姬笑道,“臣妾也觉得海兰姐姐没说错啊。皇后娘娘已有嫡子了,这胎不论男女,皇上都必是欢喜至极的。”
如懿笑笑,又问,“意欢怎么没过来?”
白蕊姬叹道,“听闻十阿哥不大好,舒妃成日的往慈宁宫去,人都瘦了一圈。”
如懿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是皇后,是宫中所有阿哥公主的嫡母,加之素日又与意欢要好,如何能不担心呢,海兰见她这般,忙宽慰道,“十阿哥有太后照料,太医们也都尽力医治,想来不会有事的。”
也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肾气虚弱的病症,随着十阿哥的日渐长大,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渐渐成了扼住他生命的一道绳索,并且越勒越紧,仿佛再一抽紧,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那段时间的慈宁宫总是隐隐透着一股阴云笼罩的气息,哪怕太后和如懿已经遣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守在慈宁宫延医问药,但意欢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暗示着阴霾不会散去。
待得次年入春之后,为了让十阿哥养息得更好,也为了如懿能好好儿养胎,皇上便携带太后与嫔妃们去了圆明园暂住怡情。圆明园从圣祖康熙手中便有所兴建,到了先帝雍正时着手大力修建,依山傍水,景致极佳。到了皇上手中,因着皇上素性雅好园林景致,又依仗着天下太平、国富力强,便更加精心修建,极是华丽。
皇上喜欢湖上清风拂绕的惬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如懿便住在东边离皇上最邻近的天地一家春,紧依着王陵春色。令嫔恩宠深厚,皇帝便将西边的露香斋给了她住。白蕊姬住在了天然图画的五福堂,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梢,绿满襟袖,倒也清静。尤其四阿哥永琋甚得皇上钟爱,对他读书之事颇为上心,便亲自指了这样清雅宜人的地方给他读书,亦方便日常相见。而五阿哥虽同样得皇上器重,但海兰素来不喜与人争强好胜,加之纯贵妃上了年纪,恩宠淡薄,二人便择了最古朴但宽敞,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馆一同住着。庆嫔和几位新入宫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斋和竹香斋。茹古涵今四周嘉树丛卉,亦别有一番情致。意欢为求离太后住的更近,方便时时照看十阿哥,便住了稍远的春雨舒和。而金玉妍如今虽位及妃位,但恩宠日衰,如懿便让她住了远些的武陵春色的绾春轩,与同样失宠的晋嫔的翠扶楼相近,金玉妍虽心中不忿,但如懿如今再度遇喜,皇上正宝贝的不行,哪里又有她置喙的份。太后喜好清静,长春仙馆屋宇深邃,庭径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余嫔妃,便闲散住于其间,彼此倒也惬意。
如懿的产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十阿哥和意欢,时时加以安慰,便也只安心养胎而已。后宫里的日子便这般安静下来,而前朝却又起波澜。
准噶尔部的台吉多尔札自继位以来,多年间始终狂妄自傲,耽于酒色,更因其继位之时为铲除异己而杀害其幼弟,更是不得人心。而多尔札便是太后的长女端淑长公主下嫁的夫婿,如今多尔札被准噶尔贵族们拥护的另一亲贵达瓦齐所暗杀,准噶尔部一时大乱。
消息传至京中,太后思女心切,便向皇上提议,既是驸马已死,端淑自该被迎回京中,安度下半生。多尔札在世时,虽为长公主的夫婿,但这些年来多有内宠,夫妻二人感情始终淡淡的,以至于长公主下嫁这些年来,膝下连一儿半女也无,如此,更无理由继续留在准噶尔。
然而,端淑长公主的家书才到宫中,准噶尔便传来消息,达瓦齐要求迎娶端淑长公主为正妻。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爱新觉罗氏虽然是由关外兴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数不胜数。哪怕是刚刚入关初定中原之时,这样的事也屡有发生,当年便有孝庄皇太后下嫁摄政王多尔衮的流言,便是顺治帝亦娶了弟弟博果尔的遗孀董鄂氏为皇贵妃。但大清入主中原百年,渐渐为孔孟之道所洗礼,亦要顺应民心,尊崇礼仪。所以顺治之后,再无此等□□娶亲之事,连亲贵之中丧夫再嫁之事亦少。而准噶尔为蒙古部族,一向将这些事看得习以为常,所以提出娶再嫁之女也是寻常。
皇上可以为了稳定准噶尔局势,维护大清安危而不顾端淑长公主一己之身从多方揣测此事的各种利弊,但太后却是再如何也坐不住等不了的,太后一生只唯有两个女儿,除了柔淑长公主年纪尚幼,未曾出降,当年若不是为着拉拢准噶尔,便是端淑,她又如何肯舍得让她去那么远又极有可能一生都再见不到至亲之人的蛮夷之地。如今,端淑既有希望能归朝,太后定是要尽全力为之。
晚膳时分,听闻皇上去了长春仙馆,与太后说了许久的话才回到九州清晏。而太后这些日子又遣舒妃与庆嫔不时劝说皇上,她二人本就是太后的人,自是不得不听从太后的旨意,而舒妃更是有十阿哥在太后膝下养育,愈发受制于太后,便是心中不愿以此烦扰皇上,终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数日后,端淑长公主之事终于有了定论。皇上下旨,封准噶尔台吉达瓦齐为亲王,于九月十二迎娶端淑固伦长公主。而与此同时,十阿哥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圆明园怡人的气候并未让他调养得当,反而病势反复无常。太后一面担心着自己女儿,一面又心痛十阿哥小小年纪便遭此病痛折磨,更是心力交瘁。
而此时的钦天监监正言道,十阿哥实与宫中高位的星宿相冲撞,尤其是皇上。十阿哥自出生以来始终缠绵病榻,便是因为星宿过强,伤及了自身,而皇上身为帝王,本就是星宿极强,二者强强相抗,反应到各自身上便有损伤,十阿哥的损伤显而易见,而皇上的损伤则从围场事件便可知一二。而唯一可化解之法,便是使十阿哥远离紫禁城,远离皇上。
此言一出,后宫众说纷纭。皇上显然是有些犹豫不决的,一面是自身康健,一面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舒妃虽不愿,但两个都是她最爱之人,她亦是难以抉择,且涉及到皇上,舒妃也并没有说话的余地。反对最强烈的当为太后,太后本就因为端淑长公主再嫁一事对皇上颇多怨怼,如今若再将十阿哥送走,太后自是断断不肯的。便亲自走了一趟九州清晏,问及钦天监监正,“照你这般说,十阿哥自出生便养在哀家膝下,若是真如你所言,十阿哥星宿不利,冲撞宫中高位,那首当其冲便是哀家。然而哀家如今身体强健,好得很。况且皇帝在围场受惊一事只是意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损害之事,你这般定论是否太过草率?!且真论起星宿不利一事,究竟是十阿哥还是旁人,你可掐算准了?莫说紫禁城里,便是这圆明园中,伺候的人也数以万计,你可是一个个都掐算过了?当真除了十阿哥便再无一人有所冲撞么?!”
太后此话不可谓不诛心,钦天监监正立时跪倒在地,冷汗直流,方才那能言善道的本事也顿无所踪了,“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微臣……许是微臣技艺不精,求太后皇上饶臣一命,容微臣回去再重新夜观星象,细细算来。”
皇上这两日听钦天监监正言之凿凿,本已下定决心要将十阿哥送出宫交由咸亲王夫妻抚养,却不想今天竟听到此模棱两可之言,顿时气怒不已,“放肆!你之前对朕言之凿凿称十阿哥不详,如今又这般出尔反尔,皇家子嗣岂容你这般肆意污蔑?!”
那钦天监监正只一味的低头叩首,口唤饶命。太后看向皇上,幽幽道,“罢了,十阿哥的身子历来孱弱,乃是因舒妃有孕之时被人暗害所致,这是后宫众人皆知的事。这钦天监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此时以这些毫无依据的糊涂话来污蔑皇子,妄图将十阿哥带离哀家身边,那背后之人真是妄下功夫了,皇帝以为呢?”
皇上敛目道,“皇额娘说得是,永玥也是朕的儿子,朕定然不会让他受委屈,此事朕定会细细查问,给皇额娘一个交待。”
太后起身扶着福珈的手向外走,边道,“皇帝能给自己一个交待就好,哀家这老婆子能有永玥陪伴就够了,旁的交不交待又如何。”
皇上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自然明白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后是把这钦天监监正当成了他的人,认为是他借钦天监之口想要分离太后和十阿哥,毕竟端淑长公主之事才定,太后心中对他有所不满,而此时又出了这样的事,难保太后不会这样想。皇上懒怠向太后解释,但心中不免气怒,钦天监并不是受他指使,显然这般不伦不类如今又稍加力争便被推翻的言论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遂命李玉将钦天监监正罢官免职,送入慎刑司严加审问。只是那监正无论如何用刑都只是一口咬死了是自己掐算有误,并非有人指使蓄意陷害十阿哥,未出两日受不住刑便咬舌自尽了。
一时间线索断了,只让皇上觉得属实无力,自己管辖范畴的人不忠于自己,反被旁人利用,却又查不出什么线索,只能气闷于心。过了几日,皇上又召了钦天监监副来询问天象,监副道,“连日来天象平和,并未有何冲撞相克之不利因素。”
听到这般回答,虽为好消息,但也更能从侧面证明了,十阿哥当日实属无辜,皇上心中便更加疼惜十阿哥与舒妃,素日也往长春仙馆和春雨舒和去的多了,此为后话。
皇上闭目良久,心中思虑更甚,他本人对于天象之说还是比较看重的,但身边竟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当日太后敏锐,只怕真要冤了自己的儿子。思忖许久,皇上才开口道,“前任钦天监监正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告诉朕,朕可以相信你么?”
钦天监监副一拜到底,“微臣自当效忠皇上,死而后已。”
皇上点点头道,“即日起,你便接任钦天监监正一职,朕再也不想听到有人以阿哥的天象之说来挑拨与朕的父子之情!若你走了前任监正的老路,你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皇上软硬兼施达到了威慑的目的,缓缓道,“好了,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岳蓝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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