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如懿生下了皇五女。这亦是继和敬公主之后皇上膝下唯一一位嫡出的公主。许是皇上女儿稀少,许是五公主是皇后的嫡女,皇上对五公主格外珍视,特早早定了封号“和宜”,取其“万事皆宜”之意,又取了乳名“璟兕”。
“兕”者,小雌犀牛也。皇上每每与如懿言起,便希望这位年幼娇嫩的女儿如小犀牛一般健康,能抵挡一切不测和疾病。
如懿虽是笑言,却也隐隐觉得不祥,只道,“唐太宗钟爱长孙皇后所生的幼女晋阳公主,公主的乳名也叫兕子,只可惜未能养大。”
皇上摆手,爽朗笑道,“所以,咱们的女儿是璟兕啊。璟乃玉之光彩,既美丽剔透,又强壮康健。”他说罢又抱起璟兕亲了又亲,璟兕似乎很喜欢这样亲昵的举动,直朝着皇上笑。
因着这样的喜事,皇上更是大手一挥,给接生姥姥和宫人们的赏赐比之阿哥出生之时还足足多添了一倍。
翌日,白蕊姬与海兰相携来探望如懿,不多时,意欢也带了贺礼来。
如懿道,“你还要忙着照看十阿哥,何必还巴巴的赶过来?”
意欢笑道,“姐姐们都来恭贺皇后娘娘诞育公主之喜,臣妾又如何能不来?五公主生得这样漂亮,又是咱们几人诞下的孩子中唯一的一位公主,自是要娇宠着长大才好。”
白蕊姬道,“可不嘛,皇上也是喜欢的不行,若不是前朝还有政事,只怕整日都要留在皇后娘娘这里看着五公主了。娘娘如今是儿女双全了,只怕有些人更是眼馋心热了。”
几人自然明白“有些人”指的是谁,说到此处,意欢又与几人说了当日路遇魏嬿婉之事。海兰沉吟道,“魏氏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意欢可有可无道,“她不过是挑拨罢了,臣妾不信她的话,她也只能是白费力气了。”
如懿心中自然知道魏嬿婉此言当真属实,好在意欢并不相信,终究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待到如懿出月后,皇上便道,此番平定准噶尔事宜,除了下嫁端淑长公主外,蒙古各部也出力不少,其中以巴林部为首,可谓是功劳匪浅。皇上有意将巴林王之女巴林湄若迎入宫中。
如今高位妃嫔大多不再年轻了,便是如白蕊姬与意欢等素日依旧时有恩宠的,到底也不如年轻妃嫔娇艳可人了,宫中最不缺少的便是新鲜血液。是而八月初,巴林湄若被接到了圆明园,皇上封其为颖嫔,颇多恩宠。甫一入宫便是一宫主位,又得盛宠,后宫众人皆想要亲眼见见究竟是何等的妙人。
只是八月京中暑热,纵使圆明园要比宫中稍显清凉些,终究还是整日阳光直照大地,让人颇觉闷热异常,加之如懿又要照看才出生不久的五公主,便允了各宫嫔妃五日一请安,是以众妃皆是在三日后才算终于目睹了这位新晋宠妃的风貌。
颖嫔巴林氏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明眸皓齿,虽为蒙古格格,面相上却颇有一丝江南女子的温柔,一身湖蓝色的宫装显得整个人格外清爽活泼。
颖嫔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入殿中,行礼如仪,“臣妾巴林氏请皇后娘娘金安,请各位姐姐安。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才生育五公主,要忙于照料,因而未得娘娘传召,臣妾不敢贸然扰了娘娘清静,是以到了今日方才能来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如懿温和道,“无妨,你是个知礼懂事的,起来吧,赐座。”
“谢皇后娘娘。”
颖嫔落座后,纯贵妃向如懿道,“这新妹妹可真是年轻美貌,臣妾与她们一比起来啊,只怕自己都老得不能看了。”
这原是一句打趣的话,又顺便夸赞了颖嫔,众人皆轻笑凑趣,偏就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三阿哥整日不求上进,学业不精,连带着六阿哥也只会描墨作画,这儿子不长进呢,做额娘的是操心多一些,难怪纯贵妃与臣妾同样的年纪看着却比臣妾老上许多。再瞧瞧人家四阿哥和五阿哥,还比三阿哥小上好几岁呢,都能跟在皇上身边做事了,到底是同人不同命啊。”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是嘉妃捧着茶盏闲闲说着。嘉妃这番话着实戳中了纯贵妃的心窝子,便是素日再温吞的脾气也终是忍不住道,“嘉妃是否逾距了?皇子也是可以随便议论的么?”
嘉妃却悠悠喝了一口茶,一脸无辜道,“哟,纯贵妃怎得还生气了?臣妾不过玩笑一句而已。”
如懿眼神示意纯贵妃莫要理会,纯贵妃暗暗压下心中怒气道,“本宫的三阿哥再如何,到底也是皇上的长子。只是咱们素来与嘉妃来往的少,不知八阿哥又是如何争气的?”
嘉妃面露讽意,“臣妾的八阿哥还小,臣妾能教导他的也只有用功读书,免得到了三阿哥这般年纪还是如此不济事,那臣妾可是再没脸见人了。”
这下连如懿亦有些薄怒了,“好了,嘉妃,愈发没有规矩了!这话若传到皇上耳朵里,就不怕皇上怪罪么?”
嘉妃这才懒懒得靠着座椅噤了声。如懿又看向颖嫔道,“妹妹如今住在同乐院可还习惯?”
颖嫔大方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觉得甚好。同乐院周围依山傍水,别具风光,颇有江南水乡之貌。臣妾幼时曾在江南住过许多年,因而很是觉得亲切。”
如懿笑道,“你喜欢就好,瞧你笑的这样天真烂漫,难怪皇上喜欢你,本宫也觉得和你说话甚是舒坦。”
颖嫔方要开口,那厢嘉妃又接话道,“皇后娘娘这话差了,在座的姐妹谁不曾年轻过?”她瞥了颖嫔一眼道,“她们有的咱们都有过,可是这成熟女人的韵味,又岂是她们如今能学得来的?”
白蕊姬就坐在嘉妃旁边,听她今日这般咄咄逼人,想来是自入了圆明园皇上极少召幸她的缘故,本就因皇后生育五公主,皇上时常守在天地一家春,如今更是又添了新人,难免她心中更是不顺。听罢此话,白蕊姬嗤笑一声,“说到韵味,本宫只看到了皇后娘娘凤仪万千的韵味,嘉妃的韵味……”说罢故意拉长了音,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才道,“可是这段时日忘了展示出来?否则何以这么久都不得皇上传召啊?”
一句话说得殿中众人皆暗暗偷笑,嘉妃更是气得瞪着白蕊姬,而白蕊姬却悠闲的喝着茶,仿佛方才那话并不是出自她口。嘉妃本就因皇上对她宠爱日渐淡薄而心中不虞,如今又被白蕊姬这般放在明面上说出来,恰如揭开伤疤般让她感到难堪和羞愤,不由得腾地站起身来道,“如今又有新人入宫了,你还是先祈祷你自己别被皇上忘到脑后吧。”复又向如懿道,“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如懿着实也懒怠理会她,只可有可无的点点头,金玉妍便扶着侍女的手怒气冲冲的走出去了。
嘉妃离开后,同是玉氏进献的丽贵人便出列向皇后行礼,“嘉妃娘娘今日实是犯了大错,臣妾与嘉妃娘娘同是玉氏之人,臣妾代嘉妃娘娘向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娘娘、玫妃娘娘请罪,还望娘娘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若是此事被皇上知道了,还请娘娘多多垂怜,恳请皇上莫要怪罪玉氏。”
如懿温和叫起,“你倒是个懂事的,你放心,此事只是嘉妃一人之故,皇上断不会因此而迁怒玉氏的。”
旁人皆是看惯了金玉妍素日的嘴脸,也习惯她的火爆性子,只是颖嫔初来乍到,就被嘉妃这般毫不留情的下了脸,是以这梁子从这日也算结下了。
此后,这件事到底是传到皇上耳中,彼时,皇上正与四阿哥和五阿哥在九州清晏侧殿书房商讨南方洪涝之事,白蕊姬也陪在一旁,与明心一同给几人备了茶点。
皇上指着白蕊姬无奈笑道,“你这张嘴啊,打从陪在朕身边开始便是这个样子,十几年了,从没吃亏过。”
白蕊姬笑道,“臣妾那日言语亦有不妥,臣妾向皇上请罪,只是苦了颖嫔妹妹竟连说句整话也是不能,屡次三番的被嘉妃打断不说,还以她为筏子去挖苦纯贵妃,臣妾真是替几位姐妹抱不平。”
皇上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嘉妃确是不像话,只是如今南方洪涝,民不聊生,玉氏于此事上颇有经验,倒还献策不少,朕也不能在此时责罚太过,便让嘉妃暂且禁足吧,再罚俸半年,让她抄写十遍宫规,送去皇后宫里。”
白蕊姬对皇上的处理未置可否,罚不罚金玉妍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虽只是逞了口舌之快,到底她也是出了气的,相比之下,反而是她更占便宜呢。皇上又道,“听闻当日丽贵人替她向皇后请罪了?”
“是啊,相比之下,倒还是丽贵人更懂规矩些。”
“嗯,朕也有些日子没见丽贵人了,今晚便去丽贵人处吧。”皇上说罢,李玉便躬身退下去往丽贵人处传旨了。
皇上敛目道,“此次南方洪水泛滥,冲垮堤坝,致使无数房屋倒塌,数万人无家可归,民不聊生。朕已将兵部尚书舒赫德和你父亲一同派去了,你父亲是个能干实事的,舒赫德年纪也大了,待此次洪涝之事办妥,舒赫德致仕,朕便让你父亲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白蕊姬听罢只是浅笑,“臣妾一介后宫妇人,朝政上的事如何懂得。只是父亲在前朝是皇上的臣子,便是没有任何封赏,这些也是父亲该做的。臣妾能为皇上分忧的,也唯有多去宝华殿为我大清祈福,再便是协助皇后娘娘料理好后宫罢了。”
皇上面色温柔,“还是蕊姬最懂朕心。”复又抚着她的手道,“朕自是不会把你忘到脑后的。”
白蕊姬面色微微一红,连忙抽回了手,觑了永琋和永琪一眼,两个孩子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似未听见一般。白蕊姬低声道,“孩子还在呢,皇上说这个做什么。且臣妾如今已经年逾三十了,哪里比得了年轻的妹妹们呢?”
皇上微笑道,“你自是有你的好处。”说罢又看向永琋和永琪道,“你们二人如今历练的也不错,许多事情也能与朕分析一二,终究是你们额娘教养得好,愉嫔在嫔位上也多年了,如今,便也晋为妃位吧。”
永琪忙跪地谢恩道,“儿臣代额娘多谢皇阿玛。”
皇上笑道,“李玉不在,那便由你替朕去告诉你额娘这个好消息吧。”
永琪依言退下,白蕊姬便也顺势带着永琋离开了。
出了九州清晏,白蕊姬面上笑意瞬间收敛。看着永琪往海兰住处远去的背影,永琋道,“皇阿玛今天既召了额娘来,想来是预备让额娘今夜留下的,怎得反而去了丽娘娘那儿?”
白蕊姬揽着永琋快走几步,彻底出来九州清晏的范围才缓缓开口道,“侍不侍寝不重要,皇上召我前去无非就是为了试探。”
“试探?”永琋不解。
“如今在前朝,你外祖父得皇上器重,额娘在后宫也时有恩宠,加之皇上的一众儿子中,你又越发突出,白家现在当真如烈火烹油之势。这一切虽是皇上一手扶持,只是皇上又哪里会不忌惮?且你以为你皇阿玛如此喜爱你五妹,当真只因是皇后的嫡女么?不过是因为女儿相对于儿子来说没有威胁罢了。”
永琋听罢沉吟片刻道,“儿子明白了。往后皇阿玛交待儿子的事,儿子会依照固有先例尽心去办,不求拔尖出彩得皇阿玛夸赞,但求中规中矩不出差错便好。”白蕊姬点点头,永琋又道,“儿子多谢额娘教诲,到底还是额娘更了解皇阿玛。”
白蕊姬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额娘在你皇阿玛身边几十年,如何不了解呢?”
永琋道,“额娘何故这般语气?额娘正值盛年,容颜依旧美丽,且额娘在皇阿玛身边不过十几年罢了,倒说得好像自己已过完了一辈子一般。”
永琋这话是打趣,但唯有白蕊姬自己知道,她岂是过了一辈子,便是这第二辈子也差不多过完了一半,两世加起来可不就是几十年嘛。她是最了解皇上的,皇上一贯喜欢的便是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所以年轻的她张扬跋扈,到了这个岁数也开始学着懂事识大体,如此才更得圣心,否则一味不知收敛,下场便如金玉妍一般。
而对于孩子,年轻时的她只想着躲过明枪暗箭,努力往上爬,才能护下这两个孩子。等到孩子大了,却又要开始筹谋如何做才能不让自己的儿子步上昔年大阿哥和三阿哥的后尘。皇上虽春秋鼎盛,却也意欲培养自己的儿子来辅助自己,希望儿子成材,也从侧面证明他教导有方,但同时又怕儿子过于优秀,生出谋夺皇位之心。
皇上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对于三阿哥六阿哥一般不成才的,皇上深觉不满,但若四阿哥五阿哥表现太好,只怕皇上会更加不满。白蕊姬只觉得与皇上之间的博弈,更甚于后宫所有女人之间的争斗,好似一把无形的刀悬在了头顶,让她万般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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