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回宫后,多半歇在白蕊姬和颖嫔宫中,得闲也常往恪贵人处去,余下便是三两日间便去看望一次五公主和十阿哥。对于其余妃嫔,倒是疏懒了许多。纯贵妃和海兰素来恩宠淡薄便也罢了,而嘉妃自解了禁足之后却始终不得皇上召见,便是连前段时日失宠的令嫔如今都能偶尔得皇上召幸个一次两次的,两相对比下,嘉妃心中更是不乐意,庆嫔和晋嫔亦是年轻,嘴上也有些不肯饶人。
如懿偶尔听见几句,便和言劝道,“莫说年轻貌美的人日子还长,单说嘉妃如今是众姐妹中年纪最长的,又是才解了禁足,也合该好好修身养性才是,怎得才能出来走动,便又开始说这些酸话。”
嘉妃气得银牙暗碎,亦只是无可奈何,便笑道,“皇后娘娘原来已经这般好脾气了。臣妾还当娘娘气性一如当年,杀伐决断,眼里容不得沙子呢。”
如懿扬一扬手里的浅杏色绢子,吩咐了芸枝给各位嫔妃添上吃食点心,应答间无一丝停滞,只是如行云流水般从容,“岁月匆匆如流水,如今自己都为人母了,什么火爆性子也都磨砺得和缓了。嘉妃不是更该深有体会么?”
嘉妃幽幽道,“臣妾自知年华渐逝,比不得皇后娘娘位高恩深,只能把全副心思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她摇一摇手中的金红芍药团花扇,晃得象牙扇柄上的桃红流苏沙沙作响,“臣妾都年过四十了,幸好八阿哥开蒙得早,又得皇上夸赞聪明伶俐,如今亦是身子越发康健,到底是臣妾福气好,若是儿女年幼的,得盼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陈婉茵听得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如懿,她又是个万事和为贵的性子,忙笑着打岔道,“都快到十月里了,这些日子夜里都寒浸浸的,嘉妃娘娘怎么还拿着扇子呢?”
金玉妍盈盈一笑,“我诗书上虽不算通,但秋扇见捐的典故还是知道的。”她眼光流转,瞟着如懿道,“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咱们这些但凡得过皇上宠幸的人,谁不怕有一日成了这秋日的扇子被人随手扔了呢?所以我才越发舍不得,哪怕天冷了,总还是带着啊。”陈婉茵是个老实人,口舌上哪里争得过金玉妍,只得低头不语了。
如懿清浅一笑,转而肃然,“人人都说秋扇见捐是秋扇可怜,换作本宫,倒觉得是秋扇自作自受。所谓团扇,夏日固然可爱,舍不得离手,到了秋冬时节不合时宜,自然会弃之一旁。若是为人聪明,夏日是团扇送凉风,冬日是手炉暖人心,那被人喜爱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丢弃一旁呢?所以合时宜,知进退是最要紧的。”
白蕊姬望向嘉妃嗤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皇上又不是汉成帝这样的昏君,哪里就独宠了赵飞燕姐妹,让旁的姐妹们落个秋扇见捐的下场呢。幸而嘉妃是开玩笑,否则还让人以为是在背后诋毁皇上的圣明呢。”
白蕊姬字字绵里藏针,刺得金玉妍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随手撂下了扇子,呵斥身边的丽心道,“茶都凉了,还不添些水来,真没眼色。”复又看向白蕊姬道,“玫妃如今正得圣宠,这话自你口中说出岂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蕊姬端起茶盏,目光并不看向金玉妍,只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道,“嘉妃若是早懂得合时宜,知进退的道理,想来也会有这一日了。只是嘉妃年长,便是真有这一日,只怕腰板也没那么硬气吧?”
金玉妍待还想要说些什么,如懿便截了她的话头,只转首看着纯贵妃亲切道,“本宫前日见了皇上,提起永璋是诸位皇子中最年长的,如今永琋和永琪都很出息,也该让永璋这个长子好好做个表率,为宗室朝廷多尽些心力了,且皇上已经答允了。”
金玉妍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纯贵妃那厢才起身谢恩,她便旋即满脸堆笑,“哎呀!原来皇后娘娘是前日才见到皇上的,只是呀,怕前日说定的事昨日或许就变卦了。如今皇上有玫妃日夜陪伴,一心都在四阿哥身上,哪还顾得了三阿哥,再加上令嫔的好嗓子,或许昆曲儿听得骨头一酥便忘了呢。”
魏嬿婉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见提及自己,忙对着金玉妍赔笑道,“皇上不过得闲在妹妹那里坐坐,听听曲儿罢了,心意还是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呢。”
金玉妍“咯”地冷笑一声,“皇上原本就是在你那儿听听曲儿罢了,你的曲儿加上玫妃的琵琶,原不过都是南府出来的手艺,都是个消遣罢了,还能多认真呢。”
白蕊姬不在意金玉妍如何讽刺魏嬿婉,只是话中连着自己一同带了进去,便容不得她,遂抬头看向她冷道,“南府能讨得皇上高兴,那是南府的能耐,嘉妃只会动嘴皮子可讨不了皇上欢心,这么一比,倒还不如南府的伎子呢。”
金玉妍说不过白蕊姬,便不再寻她做文章,复迎向如懿的目光,“说来皇后娘娘疼纯贵妃的三阿哥也是应当的,谁叫皇后娘娘与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这话便是蓄意的挑衅了,刻薄到如懿连一贯的矜持都险些维持不住。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若不是金玉妍是潜邸的旧人,怕是连如懿自己的记忆都已经模糊成了二十多年前一抹昏黄而朦胧的月光了。
颖嫔本是出身蒙古,资历又浅,原不知这些底细,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生的是十二阿哥,又不是三阿哥,哪来什么和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纯贵妃听得不安,不觉连连蹙眉。海兰旋即一笑,挡在前头道,“什么有缘不有缘的?嘉妃最爱说笑了。”
金玉妍正巴不得颖嫔这一句,掩口笑道,“愉妃有什么可心虚要拦着的?当年皇后娘娘不是没嫁成先帝的三阿哥么。哪怕有缘,也是有缘无分哪!皇后娘娘,您说是么?”
如懿淡淡一笑,眼底蓄起冷冽的寒光,缓缓道,“嘉妃说话越来越风趣了,不知是否是禁足之时太闷了,一出来便说了这么多话。容珮,把内务府新制的一对赤金灯笼耳环拿来,赏赐给嘉妃。”
金玉妍听得“耳环”两字,浑身一颤,不自觉地摸着自己耳垂,便打了个寒噤,不再多言。
如懿见她这般,也懒得理会,只和众人说笑了几句,便也散了。
进了十月,本就转凉的天气更添了秋风瑟瑟。连日来皇上在前朝忙于准噶尔之事。听闻皇上命令东归而来的杜尔伯特台吉车凌移居乌里雅苏台,此事引起新封的准噶尔亲王、端淑长公主额驸达瓦齐的不满,一怒之下便不肯遣使来京参见,扬言必要车凌移出乌里雅苏台才肯罢休。
准噶尔部与杜尔伯特部的纷争由来已久,尤其乾隆十八年,达瓦齐为夺多尔札权位,举兵征战,洗劫了杜尔伯特部,夺走了大批牲畜、粮草、财物,还大肆掠走儿童妇女,使杜尔伯特部浩劫空前。车凌身为部落之首,忍无可忍,只得率领一万多部众离开了世居的额尔齐斯河牧坞,东迁归附大清到达乌里雅苏台。
皇上对车凌率万余众倾心来归的行为极为满意,不仅亲自接见了车凌,还特封为亲王,以表嘉奖。为显郑重,皇上特命四阿哥永琋和五阿哥永琪筹备接风的礼仪,以表对车凌来归的喜悦之心。这一来,二位阿哥自然在前朝备受瞩目,白蕊姬本就因热河秋狩之时在皇上面前很是得脸,如今愈发恩宠日盛了。便是多年不曾侍寝承宠的海兰,因着永琪的面子,也常常有位分低微的嫔妃们陪着奉承说话。
皇上早先虽说允了如懿的提议让三阿哥永璋也跟着一同参与政事,为朝廷尽心,然相对于永琋永琪来说,永璋的资质却是平平,性情亦不够刚强果决,如此一来,皇上愈发器重永琋与永琪。
京城的四季泾渭分明,春暖秋凉,夏暑冬寒,就好比紫禁城中的跟红顶白,唯有城中人才能冷暖自知。半余年来,宫中得宠最多的便是如懿、白蕊姬、海兰、意欢和颖嫔。如懿固然是因为一双子女颇得皇上恩幸,地位稳固如旧。白蕊姬愈发得人奉承,亦因四阿哥永琋得到皇上的重视。海兰虽是身上有损,不能侍寝,到底有永琪在,皇上平日传召陪侍亦是不少,再便是舒妃,虽然恩宠不如从前,但因十阿哥病弱体虚,皇上素日对她亦是格外怜惜。而颖嫔自是不必说,背靠蒙古巴林部,荣耀加身,又是才入宫的新人,蒙古草原的直爽洒脱加上江南水乡的温柔小意,比之旁人自是更得圣心。相比之下,其他嫔妃便很是默默。便如嘉妃,令嫔之流也是无甚恩宠。
待到乾隆十九年的夏天缓缓到来时,已然有一种说法甚嚣尘上,那便是玫妃白蕊姬的四阿哥永琋有继承宗兆之像,即将登临太子之位。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而皇帝对永琋的种种殊宠,更像是印证了这一虚无缥缈的传言。
四月,和敬公主之夫,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腾入觐,皇上欣喜不已,命大学士傅恒与永琋至张家口迎接,封额驸为贝勒。
五月,准噶尔内乱,皇上命两路进兵取伊犁,又让三阿哥永璋、四阿哥永琋、五阿哥永琪同在兵部研习军务。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只问永琋与永琪军事之道,并请尚书房师傅教导兵书,而对永璋,不过尔尔。
到了八月,皇上驻跸吉林,诣温德亨山望祭长白山、松花江。赈齐齐哈尔三城水灾,阅辉发城。除了带着如懿与嫡子永璂,便是永琋与永琪作陪。九月间,亦随皇帝谒永陵、昭陵、福陵。
虽是中宫育有嫡子,然十二阿哥年纪着实太小,相对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四阿哥和五阿哥来说,确是无法比较。而永琪与永琋二人虽同样颇得皇上器重,然二子相较,永琋却是比之永琪隐隐高出一些。再加之愉妃的母家早已没落,而白蕊姬的义父则已时任兵部尚书,两厢比较,自是永琋登顶几率更大。
而白蕊姬却不如金玉妍前世那般张狂肤浅,自以为有个得皇上重用的儿子,未来的太后之位便已是囊中之物了。白蕊姬两世为人,皇上的城府和忌惮之心,她比谁都明白。永琋越是得皇上倚重,便越是叮嘱永琋要谦卑恭谨,戒骄戒躁。永琋本就是聪明孩子,自然不会以为被皇上多派遣了几件事,就能稳坐太子宝座了,毕竟大阿哥和三阿哥当年被皇上轻描淡写就阻断了太子之路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永琋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的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务,对于奉承讨好的前朝大臣皆只是以礼相待,却无有私交,送礼之人一概不见,所有礼物一概不收,其他的所有传言便当作微风过耳一般不甚在意。
后宫诸人,在前朝插不上手,也只能私下感叹自己没有这般福气生出一个好儿子,而白蕊姬与如懿海兰等又恩宠颇深,不能轻易撼动,便只有为自己的恩宠争一争了,而其中更以嘉妃和令嫔最甚。令嫔这几年恩宠时有时无,加之一直没有子嗣,眼下最希望的莫过于争取早日给皇上诞下子嗣,而嘉妃一贯好胜心强,又有两个儿子,如何能眼瞧着四阿哥五阿哥坐稳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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