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然的A市之行在仓促中开始,在平静中结束。短短两三天,经历了生死和生病,最让她深刻的不是这些经历,而是云舒留在她心里的酸涩和失落。
红姐的话犹言在耳,顾微然却不敢深入解读。
回来后生活被工作填满,只要闲下来她就会忍不住刷手机,看明德新闻的最新动态。
神奇的是,那位死亡的农民工哥哥,停止了对明德的控诉,他伤人未遂也是当天被保释了出来,不知是不是云舒从中做了什么工作?
能让一个人把怨恨放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呢?
顾微然不知道是她创造了最好的时机,当时那篇文章引起极大反响,把明德积极的一面展现出来,云舒才能借助公关再添把火,同时由供应商凌睿集团私下出面,找那人洽谈,才能顺利解决这件事。
她只在意云舒的安全和名誉,其他漠不关心。看到评论区对云舒的怨气和谩骂减少,顾微然才放下一口气。
接下来,她只要做好宣安的项目,就是对云舒最大的帮助。
她盲猜,云舒在集团应该是签了对赌协议,才会到宣安管理那两个老大难项目。
她在明德的日子,也许并不好过。
不知不觉,她所做的每件事都违背了初衷。说好的为公司为理想也为自己,最后都变成了为云舒。
她被自己这些可怕的念头吓到,和云舒重逢才多久,就这样,以后相处久了还得了。
每天脑海里都有小人在打架,吵得不可开交。顾微然已经做不到心无旁骛,总会想起云舒的种种。
她会在疲惫时想起云舒的微笑,会在苦恼时想起云舒的安慰,也会在放空时想起云舒的霸道和温柔。
贪恋,就这么一点一滴地累积着。
回来三天了,除了发了条搬家地址的信息,她们没有其他交流。
有时候她会期待云舒发消息过来,不管说点什么,可云舒好像从来不会这样。
每年这个时间,顾微然的怨念都会加深。
因为妈妈的忌日快到了,自从云舒走后,就没有在墓园看到过她。每年的清明节和忌日,都是顾微然自己去的,偶尔苏清会陪着她一起。
可连姐明明说她每年清明和妈妈忌日都会回来,为什么从不约自己去扫墓呢?
十二月,是个悲伤的季节。
那年,林蕴申请去支教山区,山里下了一场漂泊大雨,她为了救学生丧生在泥石流里。
尸体找了整整七天,才送回宣安。那年云舒21岁,大学刚毕业半年,顾微然还在读初中。
望着冷冰冰的林蕴,顾微然只觉得天踏了,哭得死去活来。而云舒,不知是麻木还是痛到极致,从见到林蕴的尸体到办丧事,她没有落一滴泪。
直到丧礼结束,林蕴化为尘埃入土,现实这个巴掌才打疼了云舒,也撕碎了她的心。
那晚,她躲在卫生间里哭得撕心裂肺,顾微然站在门外啜泣不止。她以为云舒会和自己一样,伤心很久,会很久走不出来。
可第二天,云舒就变得若无其事,依旧笑对生活,也想着法子逗自己,安慰自己。
现在想来,或许是人表达悲伤的方式不同。
云舒有多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年林蕴的忌日都会下雨,今年也是。顾微然穿了件浅灰色的卫衣,特地戴上了云舒送的围巾。
墓地周围依然茵茵绿意,有几支梅花含苞待放。顾微然很奇怪,每次来都觉得有专人清理过这里,去询问墓地工作人员都声称当初买墓地送的后期服务。
她一直相信到今天。
细雨如丝,顾微然把一束菊花放在墓前,向林蕴磕了三个头,并且烧了一本书。
林蕴喜欢看书,每个月至少1-2本。她走后,顾微然每年都会挑好书自己先看完再烧给她,这个习惯保持了近十年。
“妈,每个月一本书你是不是不够看呢?想必你在那边也收了不少学生吧。”顾微然喃喃自语,就像妈妈从来没走过一样,每次来都会跟她谈心。
“云舒回来了,她还是那么爱笑,那么漂亮,那么会...关心人。”顾微然提及云舒嘴角不禁扬起,“她五年杳无音信,回来就成了我的甲方,如今是明德集团的副总裁,也是明德地产大区总经理,真的站在了云端呢。”
五年了,顾微然第一次在林蕴墓前提到云舒。以前是避而不谈,现在是想提及“云舒”这两个字。
“你说她是不是你最得意的学生呢?可惜她当初没有坚持跳舞,选择了做销售,不然现在一定也是位舞蹈家了。”
云舒从小喜欢跳舞,成为舞蹈家是她的梦想,林蕴走后,她放弃了舞蹈这条路,选择做了销售。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云舒正式踏入明德集团,从某楼盘的基层开始了职场之路。
提到云舒,顾微然专门挑了好的话来说,关于云舒的传言,她自己的疑惑以及曾经生气的地方,只字未提。
围巾沾了些雨,有些凉。
“对了,妈。”顾微然指了指围巾笑着说:“这是云舒送我的,她还记得我喜欢红色呢,好看吧。”
她把围巾解了下来,裹在肩膀可以当披肩,又换着不同系法展现给林蕴看。
待了好一会,她才清理掉东西,依依不舍地离开。
云舒还是没来,顾微然的期待又落空了。妈妈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从不回来看她?
她还以为,今年云舒不管怎么样都会回来,甚至幻想过云舒跟她一起来看妈妈。
呵,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没有期待的时候,云舒会给她惊喜,可一旦有了期待,总会落空。
人果然不能贪心。
顾微然深叹一口气,开车离开了。
刚行驶五分钟,就有一种东西落下的感觉。她往副驾驶看了看,手机在,包在,又摸向口袋,空空如也。
本来她想今天搬去云舒说的那个地方,就把钥匙直接放口袋,这会却不见了。
“糟糕,不会掉墓地了吧...”
想到此,她调转车头,重新开向墓园。
这是她第一次去而复返,如果她早几年回头,该有多好。
浓密的细雨,恍若一层薄雾,让墓园变得朦朦胧胧,恍惚间,顾微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到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舒一身黑色运动衣,扎着马尾,正蹲在墓碑旁认真地培土。她手持铲子,将周围的杂草清除干净,又往土里摘了几株绿色的植物。
顾微然伫立许久,怔怔地望着她。
心里有根弦被云舒拨动了,乱跳不止。
原来,双眼一直在蒙蔽自己的心。
云舒十指都是泥土,摘完花苗,她用携带的清水洗了洗,又去修剪梅树。她就像回到自己家里,做的一切都那么的自然熟悉。
全程她都静默无言,顾微然好似在看一场无声电影,没有任何情绪表达,也没有语言修饰,只是看着她的每个动作,就能被代入其中。
云舒形单影只地做着这些,是什么心情呢?顾微然想去她心里看看,为什么默默地做着这些,任由别人误会,从不解释。
她以前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云舒也只是一笑而过。
为什么?
顾微然觉得自己真是狭隘。
眼见不一定为实的道理,至今才明白。
云舒忙碌的身影,倒映在顾微然眸间,也刻进了她心里。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更深入地了解她。
云舒感觉到有人靠近,转眸迎上顾微然的目光。
惊讶从她眼中转瞬即逝,云舒的视线落在了红色围巾上,嫣然一笑:“我就说红色适合你吧,很好看。”
说完,她从工具箱里拿出笔刷,开始清理墓碑上的泥泞。
“你每年都回来,只是故意避开我,不让我看见你,是吗?”顾微然问出心里的疑惑。
云舒动作没有停下,只是淡淡回答:“是。”
“为什么?”
她转头看了看顾微然,笑笑回答:“你不是讨厌我吗?既然不想看见我,那我就不出现。”
“只是这样而已?”顾微然不信。
云舒收拾到林蕴的名字和照片那里,停下了手。望着温柔似水的林蕴,她低眉浅笑:“我也不想让林老师看见我们相处不和睦。”
“谁说我们相处不和睦了,我刚还告诉她你送了我围巾。”
“哦?”云舒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我见你接受的时候那么不情愿的样子,以为你不喜欢。”
“你别误会,我只是...”顾微然感觉被套话了,急于辩解,云舒却竖起食指,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她指了指林蕴照片,意思是她能听见,让顾微然别乱说话。
因为培土用凉水洗手,云舒的手指冻得通红,顾微然竟有些心疼。
“别嘘了,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太冷了。”顾微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回头。
云舒穿得单薄,也没有打伞,徒手弄泥又碰冷水,顾微然真担心她会受凉。
云舒摇头:“我还要待会,你去准备搬东西吧,晚上我在家等你,钥匙我先收下了。”她捡起墓碑旁的钥匙,扬了扬手。
我等你,一句温暖又贴心的话。
说好让她等云舒,结果还是变成了云舒等她。
她没按照要求回来先搬家,云舒没有生气。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云舒都不会计较,一直在包容。
有时候顾微然在想,云舒的底线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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