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在你很可怜的份上才向管家求情,让你你进来做女佣的,你可得记得安分守己,认认真真地做事。”在津岛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女佣麻美小姐这么对我这么说道。
我再次向麻美小姐表达了我的感激,而后不停地点头表示我会安守本分,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我是真的非常感激麻美小姐。虽然我知道她的帮助是需要我付出代价的,但倘若她没有帮我向管家求情的话,我连代价都付不出来。
虽然现在大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但社会依旧处于非常压抑疯狂与混乱的时段,到处都有人为了生存而出卖尊严与肉.体。我一个现在无亲无故的女人能够到一家富豪家族里做女佣,真的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麻美小姐之所以会帮我,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帮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来自冬木市,那里正好是麻美小姐出生并长大的地方,看在同乡的份上,麻美小姐对我也多了几分宽容。
说出去可能会让人觉得我患了臆想症,但实际上我是重生的。原本叫什么,住在哪通通都忘了,只记得我死了,而后又重生到了现在的这具身体的主人芽衣身上。
芽衣是难产而死的,当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费尽全力甚至还因此而牺牲了生命生下来的婴儿也早已浑身冰冷。
...当时的情况就暂且不提了。总之当我收拾好一切情绪,准备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却苦于现实差点饿死在街头上。
毕竟此时是战后不久,本身整个社会环境就极为压抑且贫苦,谁又会要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呢?除非是一些特殊工作,但我不可能会出卖自己也不可能会出卖这具属于芽衣的身体的。
而前几天津岛家正在招聘女佣,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跑过去应聘,毫无意外地被刷下了。真的多亏了麻美小姐的帮助,我才能够进来工作。
我在麻美小姐的带领下与管家见了一面,管家是个看上去长相刻薄的老人,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问:“是叫什么名字?”
我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幸子,我叫小鸟幸子。”
“幸子,是个好名字。”管家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说:“麻美会告诉你今后负责清理打扫的地方,你要记得好好做。如果没做好,我可是没有工资发给你的。”
“当然。”我不停地点点头。
“还有,不要冲撞了老爷和少爷小姐们,惹了事可没人帮得了你。”管家继续说道。在带领我过来之前,麻美小姐叮嘱过我,管家说话不好听,基本上当耳边风就行了,我此时也是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不住地点头。
叮嘱完一些重要事情后,管家就放我离开了,麻美小姐站在我的身旁,准备带我先去之后要负责的地方。
“既然以后要在这里工作了,那么你至少要认识一下主人们。”麻美小姐很贴心地向我介绍了一下津岛家的情况。
津岛家是这一带极为出名的富豪之家,家里有老爷和几个少爷小姐们。夫人在哪里谁也不清楚,很可能是去世了吧。有钱人家的事也不是我这种人能够去打听的。
“然后是...”麻美小姐正说着,楼梯处却突然传来了声响,我下意识地望过去,发现是一个看上去才五、六岁的男孩,他正站在楼梯上,右眼不知为何缠着绷带,裸.露出来的左眼直直地注视着楼底下的我和麻美小姐。
“修治少爷!”麻美小姐忽地叫了一声,她小步子地走过去,蹲在男孩的面前,脸上挂起了那种过于热情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笑容,她说道:“这种时候了怎么还在这里?现在不是上学的时间吗?”
原本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的小男孩忽地也笑了起来,故作孩子天真无邪那般笑着说道:“因为我不想去学校嘛。”
他实在太瘦了,脸上缠着的绷带让他看起来极为病弱。听麻美小姐的称呼和看她的态度,这位『修治少爷』很有可能也是这个家里的少爷。倘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也能够瘦弱成这个样子吗?
在我贫乏的认知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吃好穿好,不会为世间疾苦烦恼的幸运儿。就算生病了也会有专门的医生上前调养,不会像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样生病了也只能咬牙忍过去,没忍过去就是一命呜呼。
但修治少爷身上穿的衣服的确不是穷苦人家穿得起的。但他穿得有些单薄,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穿得这么少真的好吗?
麻美小姐似乎没注意到修治少爷穿得有些少,她只是低声哄他:“不可以这样的。修治少爷要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像老爷一样优秀的男人才行。”
“父亲很优秀吗?”被称作修治的男孩像是任何一个憧憬着父亲的孩子那般说道。
“当然。”麻美小姐含笑点点头,说:“您的父亲是非常出色的人。”
修治少爷脸上的笑像是隔了一层窗般朦胧不清,他像是在笑可仔细看上去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不知怎地,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这个很有可能是我主人之一的修治少爷站在楼梯顶端望过来时,裸.露出来的那只左眼看上去极为诡谲可怖,黑沉沉得像是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泥潭。
又或许是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实在太假了,简直像是面具那般。普通小孩子可不会像那样笑着,或者说,只要是一个『人』就不会像他那样笑着。
那真的是孩子能够拥有的表情吗?亦或者说是一个假借孩子的皮囊而窃笑着的恶魔?
总之,我因为感到不舒服而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动作似乎因此让修治少爷注意到了我,明明他还在和麻美小姐说话不是吗?他可真是个敏锐得可怕的孩子,修治少爷转头望向我,问:“这位好看的小姐是谁?”
他简直像是天生就会讨女人喜欢那样,甜言蜜语随口就能说出来。就算是因为他刚刚的奇怪而有些反感的我也忍不住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朵。
“这是新来的女佣幸子。修治少爷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都可以找她帮忙。”麻美小姐说道。
“幸子、幸子、幸子。”修治少爷低声念了几遍我的名字,扬起笑说道:“真是个好名字,念起来有种很温柔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是幸子的父母满怀爱意而取的名字。”麻美小姐继续用那种假得可怕的笑容说道,她看着我说道:“你说是吗?幸子。”
“是的,修治少爷。”这当然是骗人的,幸子这个名字根本就是随便取的。但我不可能在修治少爷的面前说这种话,于是也挂着和麻美小姐相差无二的笑容说道。
修治少爷静静地注视着我,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兴趣那般转过头去,说:“我要去上学了。”
“叫理绘去通知司机吧,路上小心,修治少爷。”麻美小姐送走了修治少爷。
等到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彻底失去在视线中时,麻美小姐才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说道:“讨人厌的小鬼。”
我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如果不是麻美小姐的话,在应聘女佣时被刷下去的我现在可能已经饿死在马路上了。我知道自己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孩子的身影,这使得我不由得问麻美小姐:“刚刚那个是修治少爷?”
“啊啊,我还没给你介绍呢。”麻美小姐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说道:“那是家里第六个少爷津岛修治,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不用特意理会他。”
说着,她又有些不满地嘀咕着:“也不知道刚刚他一直站在楼梯上站了多久了,也没点声,真是个诡异的孩子。”
我不置可否,心里也清楚麻美小姐对我说这些代表了信任,如果我当真没点脑子,想着拿这些话去要挟她或者去向其他人告密,那么也只会落得一个被赶出津岛家,最后流落街头饿死的场面。
我温顺地倾听着麻美小姐的抱怨,她似乎对此很满意,叮嘱了我些话后还非常好人地说道:“今天你刚来,就先不用做那么多活了,把我刚刚说的地方扫一遍,然后再拖一遍,还有把窗户擦一下就好了。”
“谢谢麻美小姐。”我感激地说道,悄悄地从兜里拿了一支口红塞给麻美小姐——这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芽衣之前买了却没用的口红。
这是原本的芽衣在攒了很久钱才买下来的口红,没想到还没等她用上便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珍惜这两只来之不易的口红,就这么送出去,我也感到了愧疚。但我很需要麻美小姐的帮助。等工作发工资的时候我再去买一支一样的口红吧。
麻美小姐很高兴得收下了口红。她看上去也有四十几岁了,在津岛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说是“老人”级别的人物了。这款口红是之前在年轻女孩子之中很流行的“少女心口红”,颜色比较粉嫩,看了便会让人觉得很可爱。
麻美小姐虽然也一眼被这款口红俘获,但却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去店里购买。
那一天我去津岛家面试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麻美小姐目光闪烁地盯着我偶然间拿出来的口红,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偷偷给了她,麻美小姐当时就非常高兴地收了下来。
不过现在给了麻美小姐两支口红之后,我身上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幸好我并不爱化妆,此时苦恼的也只是要重新买口红还给芽衣。
只不过仅仅是因为“面子”这种东西就没办法去买自己心心念念的口红,只能让人偷偷送给自己,对于我这种为了活下去什么面子都愿意豁出去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的烦恼。
也不会说因此瞧不起麻美小姐。毕竟不管怎么样,她对于我来说的确是救命恩人。更何况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好坏的定义本身也就是出于文明发展和集体利益而定下的。
当然,我也并不觉得这种定义是完全不好的。不管怎么样,这种定义的确很大程度上的保障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我是个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就会保持十二分宽容去看待问题的人,因此觉得麻美小姐的烦恼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想也挺可爱的。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拿着扫把把地板打扫了一下,之后又开始拖地和擦窗。
虽然麻美小姐已经特意让我在第一天做的少了,但一趟下来我还是累得够呛。我猜测我死之前的是没吃过什么苦的,芽衣虽然看上去吃了很多苦,但也没做过太多的粗重工夫。
特别是现在天气又寒冷,擦完窗户后我的手已经冻得红肿起来。幸好麻美小姐早有准备,拿了一只药膏给我,价格不贵,但很有效果,擦了之后,原本疼痛的手也变得舒适些了。
等我做完所有的事情,又给管家检查了后,终于得到了一份食物当晚餐。
我心满意足地吃着属于我的晚餐,吃完后又开始忧愁接下来的生活。
唉,应该怎么办好呢?
由于我无处可去,麻美小姐可怜我,跟管家求情,让我这种还处于试用期的女佣暂时住在一间原本拿来当仓库的房间里。
这对我来说当来是如同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了,原本我还愁着去哪里睡呢。前段时间自然不用提,我都是窝在一些小巷子里心惊胆跳地睡过去。也有好几次差点冻死在睡梦中甚至还遇见过不好的事情,幸好每次我都能即使醒来并逃跑。
收拾好许久没有用过而布满灰尘的房间,我累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只能愣愣地躺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但我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能这么快睡过去也是因为太累了,睡到半夜时还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我剧烈地喘着气,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痛得呼吸不来。明明外面天气依旧很寒冷,隐约间还能听见窗外风雪吹在这个世界的“呼呼”声,但我却浑身是汗。
醒来之后,我努力回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梦,但梦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般朦胧不清,我只是大概猜测出刚刚的梦不是芽衣的而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不记得之前死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大概猜测出我死了之后不知为何重生到了难产而死的芽衣的身上。虽然丧失了自己的记忆,但我也获得了芽衣有些破碎的记忆,这些破碎的记忆使原本一片空白的我能够继续支撑下去。
我叹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太多,一旦继续想下去的话肯定又会陷入没完没了的自我厌恶中。
半夜突然醒来,我也感到了口渴,我站起来想要去拿睡前备好的水,但我这一站起来后,突然发现自己门外似乎有点细碎的声音。
那仿佛是什么东西划在纸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刺耳,使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等等!听说有钱人家里经常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而惨死的人则会变为怨鬼,在半夜回到生前所在的地方,无差别地杀人,直至自己的仇人死掉的那一天。
我不会那么倒霉,误打误撞地在第一天来到这里就被怨鬼缠上吧?
不会...吧?
我吓得半死,手脚瞬间变得冰冷僵硬,感觉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像是要从胸腔里直接跳出来那样。
按照我一向容易倒霉的的特性,发生这种事情似乎也并不奇怪。
我的胆子只有黄豆那么大,就准备蹑手蹑脚地缩回地板上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没想到门外忽地传来了小孩子带着些许稚嫩的呼声。
我愣了一下,心中那点恐惧像是蒲公英一样被吹走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在门外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修治少爷?”我轻声喊道。
蹲在地上的幼小男孩转过头来,将手里的画纸和笔收起来,仰起头笑着对我打了个招呼,喊道:“晚上好,幸子。”
他刚刚似乎是因为蹲到腿麻,想要站起来时差点摔倒而发出了声音。
“晚上好。”我下意识地回他,反应过来后又皱紧了眉,问道:“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
而后我又意识到,他所待的地方和我所住的原本当做仓库的这个房间可是有好长一段距离的。而且作为女佣,我不该用这么语气和他说话,因此我又放柔了声音,问道:“需要我为您准备什么东西吗?现在的天气很冷吧?”
可能是注意到我语气的变化,原本笑着的修治少爷脸上又忽地没了表情。他看上去以一种不符合正常孩子那般的平静注视着我。
我不清楚修治少爷的年龄,可能是五岁还是六岁吧,他看上去还很小,缩成一团的时候就像一只玩偶熊那样。有些病弱的模样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与上午相见时穿着的单薄不同,此时的修治少爷穿得很多,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起来那样,他看上去应该是很怕冷的类型,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午会穿得那么少。
他实在是过于敏锐了,而且似乎很擅长捕捉人的情绪。我并不明白他在我的面前为什么会这么反常,明明他在麻美小姐的面前能够露出那种讨所有人喜欢的笑的,难道说修治少爷很讨厌我?
我这么困惑地想着,不由得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试探性地说道:“修治少爷大半夜蹲在这里是有事情找我吗?”
我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惹到他,但除了今天上午刚来到津岛家和修治少爷打了声招呼之外,我就一直在工作,应该也没有地方惹得到他才对。
见我转移了话题,修治少爷对此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睡的这个房间是我的秘密基地。”
我眨了眨眼,被这出乎意外的答案给可爱到了。想了想,我现在所住的这个仓库虽然离主屋那边有段距离,但也谈不上特别远,而且没人会特意靠近这边,对于孩童来说的确可以作为『秘密基地』。
这么想着,我的眼里不禁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我用故作歉意的声音说道:“真的很抱歉啊,抢了你的秘密基地。”
那声音轻柔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我自己发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半夜惊醒使我的情绪有些亢奋,我双手合十,拜托他了那样可怜地说道:“就原谅我吧?”
修治少爷定定地看着我,点点头,说道:“那就算了吧。”
我笑了起来,问他要不要来我房间里。毕竟走廊还是很冷的,房里面总好过外面的走廊。
修治少爷点点头,跟着我走进了房门里面。
仓库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只要有一个能够挡风的地方就好了。因此邀请修治少爷进来后,我也只能无奈地让他坐在仓库里原先有的有些陈旧的椅子上。
幸好修治少爷并没有闹脾气,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回想起刚刚听见的声音,我明白了什么,问道:“难道说你是在画画?”
我注意到正坐在小椅子上的修治少爷的脸上和手上都有画笔留下的痕迹,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又很可爱。
修治少爷点点头,问我:“你想看吗?”
“可以吗?”我问道。
修治少爷似乎又在观察我的反应了,他点点头,将刚刚藏着的画拿到了我的眼前。
我被猝不及防出现的画面给吓了一跳。
与我想象中的孩童稚嫩童真的画像不同,修治少爷画的并不是鲜花与童话,也不是自己的梦想,更不是自己的家人,他所画的——是一个怪物。
对,怪物。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它吧。但这的的确确就是怪物。黑暗的背景,扭曲的线条和那上面阴森森的目光无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修治少爷看着我,缓缓地露出一个笑,轻轻地说:“你猜,这是什么?”
听说小孩子能够看到大人不能看见的东西,难道说修治少爷就是这样的小孩吗?
不管怎么样,一个小孩子在夜晚里画这样可怖的画像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更别提修治少爷给人的印象就是阴森的小孩。没有小孩会像修治少爷这样的。他们无忧无虑地笑着,世间的疾苦仿佛离他们很远。
当然,我知道有很多很多的小孩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只是不愿意去深想。当不幸与灾难压下来的时候,它是不会管承受者是男是女,是大人亦或是小孩,是贫穷或是富裕的。
只是修治少爷的确是非常与众不同的孩子。虽然加上现在只见过两面的人这么想似乎太过失礼与傲慢,但也确实没有哪个孩子会在半夜坐在别人门前画诡异的画像。
我本应该害怕的,但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感情——难产而死的芽衣的感情,我并没有对修治少爷产生害怕的情绪。
更何况我虽然胆子小,害怕鬼,但我从以前就很喜欢关于怪物的故事。哪怕丧失了记忆,不我却依旧对此非常肯定。
毕竟人类要比怪物可怕得多——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在我的理解中,鬼是人类死后变化的产物,亦或是怨恨、嫉妒之类的黑暗情绪的集合体。但怪物是不同的,很多怪物反而比人类还要更加惹人怜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修治少爷安静地注视着我,像是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他究竟想要我什么答案呢?我实在是思考不出来,毕竟我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因此我也只能将自己的第一感受给说了出来。
“说实话,吓了一跳。”我如此说道:“我以为修治少爷画的会是童话与鲜花之类的东西。”
修治少爷捂着嘴小小声地笑起来,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我,说道:“幸子觉得我是那种类型的吗?”
“嗯...”我沉思了半会儿,犹豫着说道:“的确也并不是。”
从目前为止我对修治少爷的印象来说,他的兴趣似乎的确和普通小孩不同。
我说道:“只是我希望你所看见的东西一直都是美好而纯粹的。”修治少爷可能是过于早熟而敏锐了,这使得他比其他小孩看见了许多他们本不应该看的东西。
我在此刻毫不怀疑地相信着,这幅画像正是修治少爷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画的东西。但我害怕着这份敏锐与纯粹会将他拖入无边的地狱之中。
修治少爷似乎因此愣了一下,我并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让他觉得我管太多又或者是理所当然地过于傲慢而对我产生厌恶,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你喜欢画什么就画什么吧,能够画自己想画的东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能是芽衣身体残留的感情使我操心了点。但仔细想想,让孩子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中,只能看见美好而纯粹的事物似乎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却也会剥夺他们的成长,让他们在不得不成长的那一天被迫接受与一直以来接受的东西完全相反的事物,那样才是最令人绝望的吧。
修治少爷能够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绘画在纸张上可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能够以此来倾诉自己的情绪。毕竟创作本身就是一件会无意识倾诉自己情感去表达自我的事情。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由衷地希望他能够开心一点。从我第一次看见修治少爷开始,他看起来就一直很不开心。
“喜欢画的话就继续画下去吧。”我如此说道。
修治少爷沉默着,对我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那像是伪装出来的笑容,但却似乎又混杂着真实的情绪。
“冒昧问一下,修治少爷之前见过我吗?”我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他似乎曾经见过我的样子。
可能是我过于敏感了,但总觉得修治少爷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那样。
“没有哦。”修治少爷有些孩子起地晃了晃腿,说:“幸子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可能是喜欢向别人撒娇的那种类型,亦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那样想,只是无意识、近乎本能地采用了能够讨好他人的举动。
其实我本来想像正常人那样随便找点借口掩饰过去。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最好不要欺骗修治少爷比较好,因此说道:“总感觉眼神像是曾经见过我的那样。”
对于这样过于敏锐的孩子来说,可能撒谎反而会令他感到难受吧。
“没有哦。”修治少爷摇了摇头,说道:“之前并没有见过幸子。”
“这样啊。”我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既然他说『没有』的话,那么答案便是『没有』。他终究是我所工作的富豪之家的少爷,拖了津岛家的福而能够拥有一口饭吃的我自然没有深究的权利。
我这个举动可能又惹了他的不快,修治少爷抿着唇,垂着眼不说话,见我看过去,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而这个动作使得他右眼缠着的绷带变得有些松散,他伸出手把它弄好。
“为什么要缠着绷带?”看着他身上缠着的绷带,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般都比较好动。虽然修治少爷看起来是比较安静的类型,但也搞不好会出于好奇而从楼梯上摔下去,又或者说在玩别的东西时受伤。
“这个啊。”修治少爷顺手解开了右手边的绷带,露出一双鸢色的眼睛,很好看,没有明显的伤口。他笑着说:“因为这样看上去很酷,所以我就缠上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看着修治少爷,说道:“绷带缠太久的话对皮肤不好的。难道你不会觉得被缠着的地方很痒很不舒服吗?”
“是有点。”修治少爷有些苦恼地瘪了瘪嘴。
“皮肤也是需要透气的,闷久了对皮肤不好。”我轻声哄他:“一定要珍惜身体啊。”
“我会的。”修治少爷看上去就是没有把我的叮嘱听进去,只是笑着。
还没等我继续说什么,他又拿着自己的画和笔站了起来。在站起来的时候,他看上去还有些冷地抖了抖。
“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幸子不要和其他人说我在这里画画的事情哦,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看起来极为年幼的男孩将食指放于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说:“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望着他那可爱的模样,我不由得放柔了表情,说道:“好吧。我保证不会告诉给任何人的。”
修治少爷抱着画纸又冲我笑了一下,打开门,很快就跑远了。
望着修治少爷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中百味陈杂。
在我重生过来之时,芽衣难产死了,我奇迹般地在她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上复活了,但她舍弃性命生下来的婴儿却早已死去。我不太确定她具体的死因,只能大概猜测是想要去卖掉自己的口红,好攒下一笔费用去医院生产。没想到走在路上突然肚子痛,附近又刚好没人——亦或者说就算有人经过也不想多管闲事,无论怎么呼救也没有用,最后只能躲到旁边的小巷子里,没想到却难产了。
当然,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只有已经死去的芽衣知道了。而不管怎么样,她所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回不来了。
距离这件事过去也只有一个月左右,看着修治少爷的模样,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那个孩子活了下来,等再过几年,它是不是就会像是修治少爷一样站在我的面前对我笑?
如果他能够活下来的话...
但仔细想想,先不提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就算活下来了,我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又怎么养得起芽衣那个连生父是谁都不清楚的孩子呢?
说不定他还会怨恨我为什么让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么想着,我望向了窗外。
黑暗渐渐逝去,微光笼罩世界,细细密密的雪从天坠落,将视线内所能倒映的所有东西都披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薄纱。
我闭着眼,静静享受着此刻的宁静,由衷地希望这种宁静而平和的日子可以一直下去。
这个时候的我不会知道,修治少爷并不是五、六岁而是八岁,缠着绷带也不是为了装酷。更不会知道再过不久,我将牵着修治少爷一起逃离这个梦幻的世界。
这个时候的我只是望着窗外的雪,为这个寒冷的夜晚可能又会死去多少人而感到悲伤。我在心中小小声地祈祷着。
神明啊,请让温暖的春天快点来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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