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介普通卖药的。”衣着华丽得不像平凡人,容貌又俊美妖艳得如同摄人心魄的鬼怪那般的男人如此说道。
听到这,我心里疑惑。
卖药的?
一个卖药的出现在医生的住所里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总得让自己的药卖出去。可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我总觉得他并不单单只是个卖药的那么简单。
甚至如同我的直觉,那是一个妖怪也说不定,还是专门去食用贵族家小姐心脏的那种。
但我没有多的心思去想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将大岛先生带回去给修治少爷看病吗?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声音的大岛先生总算从房里出来了,他看上去有一定年纪了,身上穿着白大褂,脚上穿着白布袜和木屐。
我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那位大岛先生说:“是新来的女佣人么?修治少爷又病啦?”
我为他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感到心惊,但修治少爷的情况容不得我多问,因此我只是着急地点点头,说:“是的,烦请您过去一趟了。”
大岛先生说:“好吧,那我先去换身衣服。”说着,他又看向了卖药郎,颇为嫌弃地挥手赶他,说:“我不是说了不需要这种来路不明的药吗?快走快走!”
卖药郎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那副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卖药为生的人若是找不到肯买药的,那确实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毕竟没人买药也就代表着没钱。金钱是必需之品,没有钱那可真是活不下去的。
这样说可能过于残忍了,可事实却是如此。想要美丽地活下去,又或者说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金钱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想着,我看向卖药郎的神情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同情。
卖药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唇上涂了奇怪的唇妆,微微上扬的。哪怕是他不笑的时候,那副唇妆都使得卖药郎看起来一直在笑那样。
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像是一直在笑的修治少爷。
此时,换了一套更郑重服装的大岛先生走出来,旁边还带上了一个护士。大岛先生对我说:“久等了,走吧。”
我应了大岛先生一声,带着他们一起走向津岛家。临走前下意识地想要看一眼卖药郎却发现原地早已没了人。
也许是趁我们说话时离开的吧,在这样冷的冬天里,卖药的发现在这里找不到财路,只能去往下一家去推销自己的药。
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我并没有多想,一心惦记着生病的修治少爷。
当大岛先生来到津岛家时,他和护士一起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而我则是和其他佣人一起守在卧室门外。
没等多久,大岛先生便走了出来,与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麻美小姐,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后,麻美小姐对我说:“幸子,送大岛先生出去。”
我点头,送大岛先生到津岛家门外。
到外面时,大岛先生说:“好了,送到这里就行了。”
看见这位医生正准备离开这里,我想着房间里的修治少爷,不由得在他离开前小声地喊道:“不好意思,我能够问您一个问题吗?”
大岛先生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请问吧。”
我深吸了口气,紧张地说:“修治少爷还好吗?”
大岛先生皱紧了眉,还没等我变得慌乱起来,他就露出了比刚刚还要更加惊讶的表情。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史无前例的怪物,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真是稀奇...”
他可能还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正想让对方大点声的时候,又听见大岛先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和冷淡而平静的神情,他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夜里着了凉有些发热罢了,吃药睡一会儿,等热度降下来就好了。”
说完,大岛先生看上去有些焦躁地抓了抓自己身上看上去比较高档的衣服,随后又挥挥手,什么也没有说地离开了。
望着大岛先生离去的背影,我想着他刚刚的举动。
很明显这位医生很不习惯身上的衣服,或许对他来说,最开始穿着的那身白大褂才是最舒适的。但来了津岛家却也还是要特意换身穿着根本不舒服的衣服过来,可真是麻烦。
重新走回津岛家时,我犹豫了半会儿,最终还是准备悄悄地去看望一下修治少爷。
只看一眼就好,就看一眼。
我在心中这么祈祷着。
这可真是令人作呕不是吗?昨夜我还在惊惧于我对修治少爷扭曲的情感,竟将对早已死去的孩子的感情代入到另一个根本与我无关的孩子身上。我恐惧于自身的无耻下流,在入睡前发誓今后要与修治少爷保持点距离,不能再在他的身上自顾自地发泄自己无处可放的母爱。
可当听到修治少爷生病了的时候,我的那些决心那些誓言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我想见他。
此时的我一心只想见见他。
没想到当我偷偷摸到修治少爷的房里想要看一眼他的时候,站在门外的麻美小姐却发现了我。
“幸子,送大岛先生回去了?”麻美小姐问道。
被捉到偷来修治少爷房前的我猛地一惊,不安地说:“是。”
她似乎并不想责怪我的偷懒,反而转移了话题,小声问道:“听说你昨晚和铃木凑在一起玩?”
麻美小姐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我昨日刚交好的那个女孩子的全名是铃木小百合。她和我现在的年纪相仿,长得又漂亮。昨夜我俩还偷偷地喝了点酒。小百合在醉酒之下和我说了好些平常不会说的话。
看见麻美小姐的神情,我的心里暗道不好。我看得懂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厌恶着另一个人的神情。我面上不显,只是假装疑惑地问道:“昨天一起擦玻璃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是有什么事吗?”
我知晓自己愚笨,却也知晓怎样用这张柔弱的脸做出最无辜茫然的神情,令人生不来气。
果不其然,麻美小姐放柔了点声音。只是她的表情依旧有些可怕,她嫌恶地说道:“离那个不检点的女人远点。要不然哪天你被卖了都不知道。”
“哈...”我似懂非懂地发出声音。
我并不觉得小百合是什么坏人,可我也觉得麻美小姐不会害我。
但麻美小姐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扯下去,她挥挥手,说道:“走吧,一起去看修治少爷那里还需不需要人手。”
我应了一声,和麻美小姐一起走了进去。当我进去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里已经围了不少的人。都是些女佣,还有个辨不清喜怒的老管家和站在角落里的护士小姐。
修治少爷半躺在床上,看上去烧得有些脸红却依旧在讲笑话,逗旁边一个为他落泪的女佣笑。
那个大约是我们之间年纪最小的那个女佣美惠一下子便破涕而笑。别的女佣见状便也在说笑,一时之间房内仿佛充满了欢快的声音。
如果被围在里面的那个男孩并没有生着病的话,这的确是一副挺美好的场景。
我皱着眉,心里想着,生病的时候还在这玩呢?应该休息才对。
我心里是这么想着,却总归说不上话。修治少爷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可能是昨晚的谈话惹得他不快了。
最后还是管家出面阻止了这副场景,他干咳了一声,说:“好了,都回去干自己的活吧。修治少爷需要休息。”
这么说着,管家想了想,瞄了我一眼,说道:“幸子,接下来就由你和护士小姐一起来照顾修治少爷吧。”
我有些惊讶,只是下意识地回应:“是。”
等等!交给我这种刚来两天的女佣真的好吗?
不光是我,连那些围着修治少爷的女佣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管家的话不是她们能够质疑的,因而也只能失落地离去。
但我这个“幸运儿”似乎因此被她们所厌恶了,我看见美惠还往我这边投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只有麻美小姐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意味不明地说道:“管家也是考虑了各方面的了。这万一要是其他女佣来照顾修治少爷,估计他是休息不了的。”
我想起了昨晚小百合所说的修治少爷很受女人欢迎,还有女佣专门跑去他的房里寻求安慰的事情,不由得皱起了眉。
看见我的神情,麻美小姐可能误会了什么,又说:“这不挺好的吗?照顾修治少爷的活也绝对比那些粗重工夫要好,幸子你就好好表现吧。”这么说着,麻美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眼神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麻美小姐可能误解了什么,可我来不及解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了。
于是房里只留下我和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就是大岛先生留下来的,看上去很有气质也很漂亮。只是她的性格似乎比较沉默,从我进房间开始就看见她一直垂着眼不说话,仿佛就只是个木雕美人。
我原以为这是怕生的缘故,却又在护士过来叮嘱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时发现,她大约是经常来津岛家,对修治少爷也颇为熟悉的样子。
我又想起大岛先生那习以为常的样子,意识到修治少爷大约是个体弱多病,经常需要找医生的人。
忙活了一会儿,当我拿着毛巾准备放在修治少爷头上替他降温时,他正用宝石似的眼睛注视着我。
由于发着热,他裸露着的左眼也像是浸泡在水里,右眼依旧被绷带缠着。连同脖颈处和手臂上的绷带一样有些松散地散落。他很有可能是比较少出汗的类型,裹着厚厚的被子喝了热汤后也没有半点出汗的样子。
可发烧了要出汗才好的。
我这么想着,扶着修治少爷,说:“躺下吧。”
生病的修治少爷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安静。在女佣们离开房间之后,他的脸上就没有刚刚那种近乎浮夸的笑容,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像是一团空气似的悄无声息,连呼吸声仿佛都变得很微弱,下一秒就会消失那样。
修治少爷半躺在床上,厚厚的棉被像是一堵墙盖住了他那孱弱瘦小的身躯,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瘦小了。
他简直像是我曾经在路边看过的,母猫刚生下来不久的猫崽,小小的一只,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抓在手里。声音也极为细小,哪怕发出尖锐的求救声也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我这么想着,将手上的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替他降温。
护士小姐看了我们一眼,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她确实将生病时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和我说了,连万一热度没降下来的话需要怎么做也和你说了。
“再见,阿黎。”修治少爷说道。
被称作阿黎的护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这个房间,离开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等房门重新合上时,修治少爷又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
“幸子。”他喊着。
虽然面容看上去有些许的病弱,但他的眼睛却又清亮得像是个再理智成熟不过的成年人。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用轻柔的声音问他。
“幸子。”他又喊了一声。
“嗯?”我说。
修治少爷咳嗽了一声,撒娇似地哼哼,只是声音依旧平静的:“我就想叫叫你。”
“是吗?”我有些茫然地应道:“那叫吧。”
这句话可能逗到了修治少爷,让他“噗嗤”一声发出笑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起来,但这并不妨碍我因为他的笑也跟着笑起来。
这瞬间,昨晚残留的那种微妙的隔阂像是昨夜的雪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融化了。
我坐在修治少爷的床边,继续轻声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口渴吗?想喝水吗?还是说想喝点热粥?
修治少爷没说要不要,只是望着我。于是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不需要的意思。
我心里感到好笑,但也没打算直接说出来,只是问:“那你继续睡会儿吧。”
修治少爷沉默了半会儿,没说话。
我说:“不想睡吗?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如果不想的话,不用顾虑别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当我说完之后,我又忽地觉得这话显得有些过了,就好像我们并不是女佣和小主人,而是一对母子那样。
我正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刚刚不由自主说出来的话,又听见修治少爷安静地看着我,说 :“幸子,我不想睡。”
我叹了口气,也顾不得刚刚过于亲密的话语,只是说:“可你生病了。”
修治少爷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垂着眼。但仅仅只是这个动作就足以让我举双手投降了。
于是我说:“那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还是说想让我给你念一下故事书?”
我开始思考应该讲什么样的故事给修治少爷听。也许讲一些童话故事会好些?
但修治少爷说:“和我聊聊天吧。”他用非常虚弱,像是小动物般细小的声音对我说道:“我睡得够久了。”
我眨了眨眼,茫然地想:可要说什么呢?
倘若是爱着生活,开朗乐观的人,一定能够发现生活中许多细微却又有趣的事情。可我是个再无趣不过的女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趣事,我犹豫着应该要讲什么。
突然,修治少爷像是看见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指着我扎起来的马尾,说:“幸子,马尾绑歪了。”
我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马尾,摸不太出来。但既然修治少爷这么说了,那么我的马尾估计是绑歪了。
其实昨天麻美小姐也说我的马尾绑歪了,她还特意叮嘱我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
刚刚估计是她一时之间没注意,所以没有说我。
不过我也实在是马虎,明明都被叮嘱过了还忘了,若是被管家发现了,说我无礼又粗俗,丝毫不注重礼仪,就这样把我赶出去,那我可真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每次绑头发,马尾都会往右边偏一点。”
我散下头发,往左边扎了点。
修治少爷又笑了:“还是歪的。”
我自己看不见后脑勺,又不好意思去拿镜子,最后只能按照他指的方向扎好了马尾。
修治少爷说:“下次可要注意了,管家看见你的样子会生气的吧。”
我有些羞怯地闭了闭眼。昨晚还说修治少爷没什么常识的样子。真要说来,我其实才是那个没什么常识的人,修治少爷是再正常不过的、拥有常识之人。
看我不好意思的模样,修治少爷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起来的,像是杂货店桌子上摆放着的招财猫。
我为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而感到好笑,捂着嘴也笑出声来。
修治少爷眯了眯眼,说:“你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总不能直接说感觉他笑起来很像招财猫吧?因此我只是掩饰性地说:“没。我只是想起了在来的路上,有一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狗被主人抱在怀里。”
“狗。”修治少爷念出这个词,随后脸上露出了有些抗拒的神色。
“不喜欢狗?”我问道。
他又沉默了。在谈及讨厌与否的话题上,修治少爷似乎总是喜欢保持沉默,并不表明自己讨厌什么的样子。只是讨厌这件事和喜欢本身就是一样的,是遮掩不住的。
我其实是比较怕狗的,但看见可爱的狗时,心里又会产生怜爱之情。
我说:“虽然那只狗是很可爱,但看上去却像是很嫌弃主人那样,一直不停地推着他呢。可那主人还一直在『我的宝贝』、『我的宝贝』那样喊着。”
我讲述了一下那个具体的画面,修治少爷又被我逗笑了,而后说:“也不知道如果在狗的面前吃掉它的食物,它会不会气得狂吠?”
哎呀,他可真坏心眼。
但我又觉得修治少爷这样坏心眼的一面也很可爱。
我们又聊了点别的。聊着聊着,我突然发现修治少爷真的很喜欢叫我的名字,几乎每隔几句话就会叫我一声『幸子』。
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幸子。”修治少爷注视着我,说道:“无论喊多少次都觉得你的名字很好。”
“这样吗?”我像是一个想要炫耀的小孩子那样悄悄地和他说:“其实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不是父母取的吗?”修治少爷看上去有些讶异。
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前天第一次遇到修治少爷时才跟他说名字是父母取的。我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并没有在此解释什么,只是有些得意地说:“『幸子』,拥有这样名字的人一定会幸福,挺好的,是吧?”
我自身倒也不是特别迷信的人。只是觉得有个好寓意的名字会更好。就像我为自己取的『幸子』这个名字其实也不是什么罕见名,只是念着它的时候,连我都以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哈...”修治少爷像是无法理解那样发出了声音,随后他又安静了下来。
“幸子你的确是幸福的。”他如此说道。
他又露出了那种平静的、像是压抑着什么,带着一点几乎可以称作是『悲伤』的浅笑。
是的,我的确是幸福的。
虽然死去了,丧失了自己的记忆,但我穿到芽衣的身上重新拥有了一次生命。就算刚开始狼狈不堪得连野狗都不如,但我还是活了下来,而后又遇到了麻美小姐,来到了津岛家。
比起孤零零地死在无人角落里的人,我要幸福得多了。只是按这样来说的话,修治少爷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幸福的人。
于是我也安静下来,用柔和且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他,说:“在世人眼里,修治少爷才是幸福的。”
出生于富豪之家,不用忧虑吃穿,生病了也能够立刻叫医生过来,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以后会不会被强制征召了。
不过我想这个担心大概也不必忧愁了。战争已经结束了,想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和平的时期。
所以,修治少爷理应是『幸福』的。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修治少爷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这些话语都被他自己给吞咽了下去。最终,他只能用有气无力的、犹如濒死之人的声音说道:“在我眼里,他们才是幸福的那一方。”
我望向修治少爷,年幼的男孩坐在床上,面容稚嫩却又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柔软的发丝和眼上缠着的绷带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年幼了。
当我望向他时,修治少爷又重新对我笑。平静的且没有别的情绪。
“...你该睡了。”我叹了口气,扶着他重新躺回去。
“可我还想再和你聊一会儿。”躺在床上的男孩像撒娇似地说道,但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地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就像那只眼里黑沉沉地压抑着世间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的东西,那沉重到几乎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明天,明天好吗?等你的烧退了。”我伸出手摸他的额头。在我这么做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僵在了原地,一时之间像是滑稽的兔子。但我没有去取笑他,只是想着修治少爷的头还是很滚烫。
虽然医生说烧得不严重,吃完药睡一会儿,温度就会降下来了,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这要是没退下去,继续烧,烧成肺炎那可就糟糕了呀。
我这么想着,替他换了一下毛巾。
修治少爷声音含糊地说:“那好吧。”
生病还是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和精神,虽然刚刚还在说不困,但修治少爷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变得平缓起来。他大概也已经很累了,只是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祝你做个好梦。”我轻声地说道。
“梦里会有狗吗?”修治少爷问道。
“也许。我会祈祷你的梦里没有狗的。如果实在没办法,必须要有狗的话,那么我会祈祷你在狗面前吃完它的食物后不会被狗咬。”我笑着说道。
修治少爷也笑了几声,他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安静地睡着了。
望着他睡去的面容,我的心变得柔软得不可思议。倘若要形容的话,那么就是如同棉花又如同蜜糕。
修治少爷已经睡去了,我也害怕自己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会被说闲话,于是准备离开,去叫其他人过来看一下。
在离开之前,望着他身上依旧缠着的、松松散散的绷带,我想,也许应该帮修治少爷将这些绷带解下来。
这样一直缠着,身体也会不舒服的吧。更何况他现在又发热,只会更不舒服。
这么想着,我伸出手解开了柔软洁白的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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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嘴里隐约间泛起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眼前一片发黑,猛然觉得世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倘若不是牙齿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使我保持了冷静,我恐怕就要这样倒下去。
被解开的绷带下,显露出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孩童柔软的皮肤,而是无数狰狞的、交错的伤疤。
——这世间本就是一个无尽的地狱,我们都没有办法得到幸福。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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