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着眼望着那只已经用得快没了的画笔,沉默了半会儿,郑重其事地将画笔放回了原地。
或许我偶然间窥见了什么。那像是孤独之人最后隐藏着的柔软而稚嫩的爱,如清晨的露水,如午时的美梦,如月下绽放的昙花,脆弱又美好,可又随时会消散。
我为自己竟无意间窥视到别人内心最深处的事物而感到痛苦与不安。
倘若一不小心击碎了那琉璃般的心,那真是死百次万次都不足以赔罪。
在芽衣的记忆里,这个叛逆的少女其实一度想成为一名作家。可当她怀抱着梦想与喜悦写下溢满自己孤独与内心深处想法的小说时,却被母亲拿去当炫耀的工具告知给了所有亲朋好友,还让他们阅读了芽衣那本初稿。
在还没起步的阶段就遭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芽衣的心受到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人总有不想给熟人看到的另一面,更何况芽衣在那本刚刚起步的小说里记载了有关自己的一切阴暗与苦痛。
母亲所做的这一切无异于将她的伤疤在众人的面前狠狠地撕开。
我开始担忧起我所窥见的小秘密会不会使得修治少爷受到伤害。可看都看了,我又不会时间倒流,也只能将画笔放回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
我把修治少爷的房间给清理了一遍后,拿着扫把和抹布走了出去,可今天的我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竟然遇到了在远处望向这里的美惠。
美惠就是上次我们一群人在修治少爷的房里时,被他逗得破涕而笑的女孩子。她是我们之间最小的女佣,她年纪小,长得也稚嫩可爱,大多数人都愿意友好对待她。
我原本也是那其中一员,可自从上次修治少爷那件事,美惠似乎因此很讨厌我,连同其他女佣对我不理不睬。我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被这样对待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对美惠笑,每次见了她都是直接远离。
原本我以为这一次又是一如既往那般两看相厌,彼此离得对方远远的。但没想到美惠看见我出现在这里后便如同被激怒的天鹅一般大步向我走来。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美惠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说道。
就算我性格再好,面对敌意总是那么重的美惠,我也喜欢不来。更何况我性格也并不好。
一般来说,我对年纪较小的女孩子宽容度会比较高,如果这个女孩子长得像是猫咪一样可爱的话,基本上大部分事情我都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她的行为。
可忍耐总归有限度的,我语气也变得差起来,冷冰冰地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过来帮修治少爷收拾房间。”
美惠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说:“怎么可能?你才来几天,修治少爷就这么喜欢你?”
她像是无法忍耐这个事实一样掩面,喃喃着说:“虽然可以去他的房里寻求安慰,可修治少爷一直无法忍受别人触碰他的东西,所以他从来不给别人收拾自己的房间的。”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我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毕竟才刚来没多久,对津岛家里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而且这是麻美小姐让我来的,作为被雇佣的女佣,我也没多想,直接便来到修治少爷的房里打扫。
美惠估计以为让我来修治少爷房里打扫是他自己的意思,可能是津岛家所有人都知道修治少爷不喜欢有人帮自己收拾房间吧?可麻美小姐为什么会让我来?
我一下子尴尬又无措,又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能冲美惠僵硬地笑了一下。
看着我的笑,美惠也不知道在心中想了什么,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角带着泪,气愤地跑开了。
望着美惠离去的背影,我忽地想起了在学校里遇到的弘树君所说的话语。
——“那家伙长大后肯定会很受女人欢迎。”
不用长大后了,现在的修治少爷就能够让家里的女佣为他流泪了。我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又微妙地有种欣慰的感觉。
不过太受女人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希望修治少爷不会因此被影响吧。
我头疼地想到。
我今天究竟是撞了什么邪啊——不对,我的确是撞了邪,但时间是昨晚,撞的是飞头蛮。
我面无表情地想着,随后又“噗嗤”一声掩着嘴笑出声来,被自己的冷笑话给冷到了。
当我走到外面正准备去问麻美小姐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时,发现修治少爷回来了,管家站在他的身旁,帮他整理着衣服。
见我从楼梯走下来,修治少爷对我露出一抹浅笑:“幸子。”
此时的修治少爷脱掉了医院里的那套病服,穿着略显宽松的一套蓝色和服,隐约露出缠着绷带的身躯。
“欢迎回来!修治少爷。”我笑着说道。
修治少爷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说:“我回来了。”
管家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看不出他眼里是什么情绪,只是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未免有些失礼,我紧张地低下头去,不去与管家对视。
修治少爷突然小步子跑了过来,来到我的面前,说:“走吧,幸子,你不是说你在学校里遇到了弘树君吗?和我讲讲他的事情吧。”
这么说着,修治少爷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什么,直接跟着修治少爷的身后。
其实我依旧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中,直至与管家离了好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也看不见对方时,修治少爷才停下来。
他浅笑着说:“鹤田先生是很认真的人,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可是会生气的。”
修治少爷的语气很平静,让我意识到他是为了帮我才说刚刚那些话的。他这种性子里带着的细腻与体贴想必会让许多人都为之触动吧。
我向他道谢:“谢谢你,修治少爷。”如果他刚刚没带我走的话,想必我接下来就要面对管家严厉的指责了。
修治少爷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见周围没人,我沉默了半会儿,想要问那天医院晚上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我却突然意识到,管家是个过于认真的人,可修治少爷又何尝不是呢?
不管事情真相是什么,倘若修治少爷真的一心想要隐瞒我的话,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和我说的吧。反而很有可能会让他想要就此避开我。
于是我望着他。决定什么都不要问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修治少爷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连脸上浅淡的笑容也变得真实了些。
我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回归到你刚刚说的话题上,上次我见了弘树君一面,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们是朋友吗?”
这次换修治少爷沉默了,过了半会儿,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和他强调的希望他能够表达自己的喜恶起了效果,修治少爷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我不太擅长和他相处。”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带着一种或许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畏惧。
啊啊,因为弘树君是个过于敏锐又非常直白的孩子,对于修治少爷来说,和这类人相处恐怕会特别艰难吧。
但要说起来,根据弘树君所言,修治少爷在学校也没有朋友的样子。
我有些苦恼地撑着脸想,这样下去这个孩子能够交到朋友吗?
修治少爷望向一边的窗外,而后又笑眯眯地看着我,用孩童特有的稚嫩又柔软的声线说出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话语:“只要出钱的话就能够和我一起玩得很好的『朋友』我还是有的哦。”
...我怎么有种他不和坏孩子待在一起就谢天谢地的感觉?
看来交朋友的事情任重而道远啊。
我心情沉重地想到。
其实我也不是觉得人活着没有朋友就不行的类型。只是我觉得有能够无所顾忌地交谈的朋友的话,修治少爷或许就不会这么孤独了。
我暗中叹了口气。慢慢来吧,不着急,可能这孩子的朋友就在未来等待着他呢。
修治少爷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问:“幸子就这么想让我有朋友。”
我说:“倘若真的出现能够真正与你相谈甚欢,甚至理解你到最深处的友人,那不是挺好的吗?”
修治少爷笑了笑,说:“不会出现那种人的。”
“每年的生日和过新年时我都会将『希望修治少爷拥有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这句话当做愿望写下来的。”我有点闹别扭地说。
“那就希望你的愿望能够被上天听到吧。”修治少爷不在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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