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名字多得数不胜数, 我想了一些比较常见的名字,猜了十几次都没有猜对,只是突然灵光一闪因为想到樱花而喊了一声樱, 没想到还真给我猜对了。
樱。
总感觉这三个音节念着就会让人的心中产生一种柔软的情感, 很适合这孩子。
望着这个年幼瘦小的女孩,我伸手将垂下的发丝弄起, 轻声地说道“是叫做樱吗真是个好名字呢。”
似乎是因为我喊了她的名字, 樱抬起头来望着我,我的身影倒映进了她那空洞的眼睛里,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很像樱认识的人吧,她愣了一下。
“”樱张了张嘴, 向我伸出右手, 想要喊我什么,但最后她又垂下了眼, 将手收了回去,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望着这样的樱, 我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蹲在樱的身前这个视角正好能够看见她袖子处露出来的淤青我顿了顿, 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淤青, 伸手握住了樱的手。
樱垂着眼, 像是死去了那样,动都没有再动一下。
此时,从便利店买完东西的阿治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便利店的袋子, 袋子里装着几个干面包。
我想了想, 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樱, 像是面对小动物那样放柔了声音问道“要吃面包吗”
樱下意识地接过我递过去的面包, 但又垂着眼抿着嘴什么都不说。
她沉默得可怕, 像是人偶一样,却又不像是人偶那样挂着天真烂漫又可爱的笑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的蝼蚁,好像那就已经是她所拥有的全部了。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应对小孩,面对的又是像樱这样像是哑了一样的小孩,我不免露出了些许烦恼的表情,烦恼自己应该要怎么面对樱。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的伤实在是让人很在意。那种眼神
我曾经和晶子说过“人的内心是有限度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无底线地承受来自外界的肆意破坏,人的心更是如此。当内心已经承受不住伤害的时候,人就会像是绷起的橡皮筋那样“啪”一声断裂。
有的人会因此彻底崩溃、踏入死亡的边缘却也有的人会转而抹杀自己的心来保护自己。
樱很明显就属于后者,她被伤害得太过太过了,以至于如果不封闭自己的内心的话就会彻底坏掉,身体出于保护机制使她抹杀了自己的内心,变得像是一个不会哭不会笑,没有任何情绪的玩偶一样,就算被扔进垃圾桶里也不会被任何人所看见。
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孩子。看着这样的她,我总忍不住想起刚见面时的阿治,心底又更加放不下来。
在我身旁的阿治眨了眨眼,问我“幸子”
我无措地看了他一眼,阿治似乎从我的反应里看出了什么,他想了想,坐到了樱的身旁。
“喂”他伸手在樱的脸旁挥了挥,问道“听得见我在说什么吗”
樱依旧没有理会他。
阿治想了想,伸出手在樱的面前“啪”一声用力合掌。这似乎是吓到了樱,让她再次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我们,她那副模样简直像是在雨中浑身湿漉漉地抬起头的猫崽。
“要吃面包吗”我重新问了一遍,见她没有反应,我撕开了面包的包装,重新放到了樱的手上。
樱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大约过了半会儿才缓慢地将手上的面包放到嘴边只是便利店随处可见的廉价面包,味道并不是很好,甜得腻人,只是因为价格很便宜,我又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偏爱这种廉价的口味,阿治才特意买来给我的。
轻轻咬下去,面包馅里柔软的红豆溢满了口腔,甜腻得令人作呕,对于因为过于残忍的折磨而失去对寒冷的感知,连味觉也变得迟钝起来的樱来说却又有种刚刚好的甜软。
在樱小口小口吃着面包的同时,我也将袋子里的面包递给了阿治。说实话在看到面包时我心里有些无奈,虽然不觉得阿治真的会直接将所有钱都拿去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可买的全是我喜欢吃的也太让人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无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街上流浪带来的后遗症我对廉价的食物有一种特殊的癖好,那种腻得吓人,会让人咬了一口后直接扔进垃圾桶的食物更是我的最爱。
一开始我虽然有努力去掩饰自己这种比较特殊的爱好,可阿治还是一眼就看穿了我。
毕竟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就算有什么事拼命去隐藏也总会被对方知道的。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是的,不管是什么。
阿治接过我递过去的面包,撕开包装也吃了起来,在吃到第一口时,他就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虽然这个停顿连一秒都没有,几近于无,但作为这孩子家人的我还是轻而易举地看了出来。
我犹豫地看着阿治,说“还是别吃了吧我去买点别的东西给你吃。”
我知道阿治其实并不喜欢吃这种面包,所以之前我也未曾买过这种面包给他吃。也因为临走前晶子的叮嘱,我一向是努力买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给阿治吃的,要不然我手上的钱也不至于花得这么快。只能说幸好我有这种喜欢吃廉价食物的特殊癖好,就算一路上都吃廉价面包也能吃得心满意足,要不然我和阿治估计都没办法来到冬木市了,毕竟手上的钱也不是源源不断的。
阿治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笑着对我说道“其实挺好吃的。”
“而且”阿治垂着眼,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他说“我也想吃幸子喜欢的东西。”
见他固执地要吃,我也只能无奈地接受。阿治这种过于固执的地方真是一边让我头疼一边又让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这么想着,我又忍不住看向了一旁的樱。穿着裙子的紫发小女孩低着头捧着面包在小口小口地吃着,我还以为她吃几口就会停下来呢。
刚刚我也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樱交流,下意识地将面包撕开来递过去而已。这虽然是面包又不是什么喂猪吃的糟糠,但樱身上穿的裙子和她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像是贵族家的大小姐,我还以为她会吃不惯这种面包呢。
至于看起来像是贵族大小姐的樱为什么会是一副饱受折磨、身上还带走淤青的模样,我也忍不住做出一些猜测。
现在毕竟是战后不久,也有很多原本高高在上的贵族家没落,外表上虽然还保持着贵族的模样但家里其实早就没米了。
在这样压抑又混乱的情况下,转身去折磨年幼又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也不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了。
当然,不罕见也并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无论如何,去折磨一个弱小又无辜的孩童都是令人愤怒的恶事。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水杯递给樱,轻声地问:“不好吃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吃下去哦来,只吃面包有点干吧,喝点水怎么样”
樱拿着面包的手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沉默地将我塞过去的水杯拿住,喝了几口后又小口小口地开始吃面包。
我将水杯拿回来后也撕开了面包包装,“啊呜”一声咬了下去甜腻得我口腔都在颤抖,嘴里不停地分泌出液体,让我不由得继续不停地吃下去。
果然不管吃多少次都让人觉得好吃到爆,那种过于腻人的甜味一下子在口腔里爆发时,我都感觉快要哭了。
我们三人一起坐在长椅上啃着甜面包,发出了像是仓鼠啃食似的细微声响。
我刚将最后一口面包吞入腹中,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着急的脚步声。
“小樱”一个从远处跑来的男人大喊着樱的名字,完全无视了外界的所有东西,向她跑来。
他蹲在樱的面前,担忧地抓着她的手,问道“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自己跑出来了是不是太痛了”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男人,他浑身穿得严严实实的,脸埋在了兜帽下的阴影中,让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隐约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虚弱到了极点,简直像是达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没事的,没事的,我一定会让小樱回去和葵小姐团聚的。”男人这么低声喃喃着,用力地抱住了樱。
被抱住的樱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不像是主动喊人而只是出于身体的潜意识而喊出男人的名字:“雁夜叔叔”
看着被叫做雁夜的男人紧张地抱住了樱,我虽然能够感受到他对樱的重视,但我还是拍了拍雁夜,皱着眉说道“不要抱得这么紧,会弄痛樱的。”本来樱看起来就很瘦小,浑身多半也全是淤青,以雁夜这样用力拥抱着她的模样,不弄痛樱才怪呢。
虽然以樱这副模样,我很好奇她是否还能够正常地感知到疼痛。
听到会弄痛樱,男人立刻松开了她,他紧张地问道“弄痛你了吗”
樱沉默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来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又重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淹没在周围鸟鸣声的声音说道“面包很好吃,谢谢你。”
我用柔和的视线注视着她,轻声地说道“不用客气。”
似乎是因为樱的反应才意识到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男人看向了我,隐约露出了一张有些可怖的脸,他下意识地拉着兜帽遮掩自己几近毁容的脸。
当他用那只似乎已经失去了视力、变成了土灰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时,我不由得有点担忧地凑过去问道“你还好吗”
遇到的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一副被扔进地狱血池之中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样
男人望着我,突然僵住了,他神情恍惚地喃喃道“葵”
“嗯”我没听清他在呼唤谁的名字,只是茫然地应了一声。
像是透过我看到了谁的男人看了一旁的樱一眼,闭了闭眼,有些狼狈地抱起樱想要就这么直接带她走。
“等等”我立刻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看见男人再次僵住了的模样,我忍不住解释道“抱歉,那个无论如何都很在意这孩子。”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担忧地问道。
精神达到崩溃边缘的男人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含糊地说道“没什么。”
他看起来行动有些不方便,虽然努力地抱起了樱,但短短几步间的行走都显得一瘸一拐的,抱着樱的模样也很吃力,用这样一副模样和我说没什么,我也放不下心。
这么想着,我继续问道“是谁害得你们变成这幅模样的”
可能是因为我的话戳到了这个男人的痛点吧,他突然很激动地吼道“时臣都是时臣那家伙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他,小樱也不会”
“是那个叫做时臣的男人虐待了你们吗”我皱着眉问道,想着那个叫时臣的可真可恶。
“都是因为他把小樱送来了间桐家,如果不是因为他”男人看起来被凌虐得已经精神不太稳定了,连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
我听不太懂他在讲什么,望着那边不知为何一直注视着我的樱,我心里有些犹豫,尽可能地露出我最温柔的笑脸,像是安抚着受到虐待的小动物那样放柔了声音“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聊聊么”
又一次像是透过我在看谁的男人露出了茫然的眼神,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看起来是想要不管我,带着樱直接离开。
可在注视到樱那空洞的眼神时,男人犹豫了。他想起了樱今日反常的行动。咬了咬牙,说“那能请你抱着樱吗”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我笑着说道“当然可以。”
我将樱抱在自己的怀里,看见她似乎很疲惫那样躺在我怀里闭上了眼。
阿治看起来对樱挺好奇的,坐在我的身旁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她。
而樱只是沉默着闭上眼,像是将外界的所有事物都彻底拒绝掉了,只是像个初生的婴儿那般蜷缩着。
随后我们坐在长椅上,男人向我讲述了有关他和樱的事。他的名字叫做雁夜,从法律上来讲,他和樱算是叔侄关系。樱原本是远坂家的女儿,后来被送到雁夜家收养,但雁夜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樱在他的手上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残忍折磨。和樱的母亲葵小姐是青梅竹马的雁夜原先就和樱的关系很好,不忍看到樱继续受折磨下去的他因此打算拯救樱。
他的话语模糊,很明显隐藏了一些比较关键性的问题。更何况若是普通人家的话,发现小女孩被虐待了,直接带着她一起离开或者去报警不就好了么,何必像雁夜这样如同殉道者那般也去给虐待。
我突然想起卖药郎先生之前提到的冬木市比较神秘的一些东西,我怀疑樱和雁夜与冬木市的秘密可能有些联系。
倘若这样的话,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比较好,因此我只能露出有些苦恼和担忧的眼神。
雁夜望着这样的我喃喃道“幸子小姐真的很像葵小姐呢。”
看见我愣住的表情,雁夜嘴里发出了低低的、略显疯狂的笑声,说“嗯,当然,我知道你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身上那种温柔的感觉真的很像呢。怪不得小樱会瞒着别人偷偷跑出来。小樱也很想念妈妈吧,不过没关系的,她由我一人来拯救,很快我就能让小樱和妈妈团聚了。”
越说到后面,雁夜的声音就变得越发压抑和疯狂,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像紧绷到极致、下一秒就要断裂的弦,我稍微有点担心,但还没等我说什么,坐在我身旁的阿治就率先开口说话了。
“那个叫做时臣的人并不知道樱在间桐家的遭遇吧”阿治平静地看着雁夜,说道。
看上去悲惨无比的雁夜和樱都不能使他的眼睛里泛起半点波澜,他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们,冷静地指出雁夜话语里的问题。
“那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一提起时臣,雁夜就变得激动无比,对方几乎已经变成了雁夜的执念,他咬着牙怒吼道“他可是远坂家的家主”
“可是对方也许不知道吧你没办法百分百确信时臣是知道樱的遭遇的。”阿治用有些冷酷的语气说道“把你充满偏见的话语过滤一下后,我觉得那个时臣也许不是你口中将女儿送进地狱的男人。”
雁夜张嘴还准备继续说什么,阿治再次打断了他,说“更何况,你嘴里的葵小姐是非常温柔的人吧即使她是抱着决心嫁进远坂家的,可若是她真的知道樱会遇到什么事情,她还能那样若无其事地笑着和你说我早已有觉悟吗”
阿治垂着眼说“至少,倘若那位葵小姐真的很像幸子的话,那么她就绝不会是那种人。”
雁夜捂着头,像是处于囚笼之中的困兽那般发出了低低的、嘶哑的怒吼声,但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以至于那听上去不像是怒吼声反而更像是压抑的悲鸣声。
我知道阿治是个拥有超乎寻常敏锐的人,既然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事实就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握住了雁夜的手。
雁夜茫然地抬起头来望着我,那副表情像是随时要哭出来那样。
这个人很快就要死了吧。
哪怕没有人和我说,我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雁夜的生命像是即将燃尽的蜡烛那样。即使如此,我觉得有些事情不趁现在去做的话,哪怕死了,雁夜也无法安息吧。
我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说“至少尝试一下好吗人类与人类之间就是很容易因为消息不对等而产生误解的,想要达到互相理解的话至少认真地谈一下。”
“也许那位时臣先生真的不知道樱的事情呢”
雁夜躲避了我的眼神,我顿了顿,张嘴说道“就算不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樱和葵小姐,好么”
我这句话确实戳到了雁夜内心最深处,他僵了一下,低着头说道“我知道了。”
在雁夜牵着樱一起离开时,樱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而我则是笑着朝她挥挥手。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我在心中由衷地希望他们能够活得好好的。
“那个男人活不久了。”站在我身旁的阿治平静地说道“他们大概就是卖药郎之前提到的比较神秘的东西吧。”
“嗯。”我应了一声,说:“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这里,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或许是因为在津岛家里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我对视线的感知比较敏锐,哪怕那并不是普通人类的视线。
阿治笑了一下,望向了远处的天空,说道“这一带恐怕很快就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吧。”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道“幸子,我们看完樱花就赶紧离开冬木市吧。卖药郎说得对,这里不太安全。”
“”望着他的模样,我抿了抿唇,点点头。
阿治。
明明刚刚才吃甜腻得吓人的面包,我却觉得自己的嘴里一阵苦涩。
大抵是因为我觉得我必须认真去面对一些事物。
“比起他们的事,我们还是先想想今晚应该去哪里住吧。”阿治可能没注意到我的想法,若无其事地仰起头来冲我笑着说道。
“说的也是呢。”沉默了半会儿后,我也对阿治露出了笑。
就在我们转身准备去找地方住的时候,寻找了我们许久的美月终于找到了我们,从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芽衣”美月喊道。
我愣了一下,因为身体的记忆而本能地喊了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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