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子房是么”负责这个“露营旅馆”的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性, 他的嘴里叼着烟,脸上带着疤。旁边看上去似乎是他妻子的女人有些肥胖,但干活很利索, 面容看上去也极为和善。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叫做阿翼。
“本来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被其他人喊作江口叔的旅馆老板深吸了一口烟说道。他早些年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身手了得,脸上的疤听说是跟小偷打斗时留下来的。
江口叔摇了摇头,说“我原本待的地方被炸弹炸了,我就带着家人一起跑, 跑的过程中几个小孩没能熬过去。”这么说着, 他脸色平静地拍了拍阿翼, 说“就这小子命硬, 挺过来了。”
阿翼正好奇地打量着阿治, 看上去对他很有兴趣, 可惜阿治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一副“这小鬼到底想做什么”的嫌弃表情。
我将准备好的钱递给江口叔, 他数也没数就直接塞旁边钱箱子里,问我“会扎野外的帐篷不”
我愣了一下,没试过自己弄, 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好。看我这幅模样,江口叔就知道我是没有经验了,他看向自己妻子阿文,喊道“阿文, 帮这位”他看向我。
我下意识地回答道“我叫幸子。”
“嗯。”江口叔应了一声,说“帮这位幸子小姐弄一下帐篷。”
“哎”阿文乐呵呵地去帮我和阿治弄帐篷去。
“真的非常感谢。”我不停地向江口叔道谢, 对方无所谓地挥挥手, 说“反正是收了钱的, 收钱就要办事, 而且只是弄个帐篷的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靠近森林的空地,一个个小小的帐篷里一层外一层地围成一个大圆,空地中央的篝火散发出炙热的光,照映在每个靠近着它的人的脸上。
蹲坐在篝火旁的阿治安静地望着那抹燃起的火焰,火光照在他的脸庞上,使得他那张原本显得有些苍白冷漠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夜里天气还是有些冷的,我问着身旁的阿治“冷吗”
阿治摇了摇头,说“不冷。”
话是这么说,可他靠着那篝火靠得极近,像是下一秒就会扑入其中那样。我担忧阿治会被烫伤,将他拉远了一点,拿出包裹里我的几件衣服叠在一起盖在他的身上。
小小的阿治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那样被裹住了,他垂着眼望着盖着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是一个总是很容易安静下来思考事物的孩子,我没办法得知此时的阿治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那大概是我没办法轻易触碰到的内心吧。
江口叔看了我一眼,问“孩子身体不好”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嗯,有点体弱多病。”
“那你可得看好了,万一哪一天病了那可麻烦了。”江口叔感慨似地说道,他伸手将烟灰弄掉,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和阿治一起躺进了帐篷里面,这里面很窄小又闷,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我以为阿治会不习惯的,毕竟他一直以来过的都是大少爷的生活事实上,阿治确实也不怎么习惯,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但阿治连半句抱怨的话也没有说,只是往我这边凑近了点。
当然,就算他不想凑也不行,毕竟帐篷就这么大。
“明天要做什么呢”阿治抬起头来问道。
“当然是去看樱花了。”我说道“但在那之前,我想再去芽衣家一趟,果然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
要是美月因为受了刺激而想不开,那我真是一辈子都没办法释怀了。
而且芽衣的遗言也还没有传达给他们,必须要说出来才行。
阿治应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大叔看上去不怎么难过呢。”他口中的那个大叔就是江口叔,在说起自己死掉的孩子时他也显得极为平静。别说江口叔,他的妻子阿文也是一副总是乐呵呵的样子,看不出前几年才陆续死掉了几个孩子。
“是啊,为什么呢”我和他一起思考着。
阿治又说“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不想失去的东西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失去吗所以从一开始就做好失去了的准备,也不会为此投入大量的情感,以至于真正失去的那一天也不会为此感到难过”
“也许呢。”我说“因为很清楚手中的事物极易容易消散所以才将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当做是最后一秒去珍惜”
在说出这句话时,我突然有点微妙地意识到我们两个人思考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同。
还没等我继续说什么,阿治又认真地看着我。
在黑暗的帐篷里,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出那只眼睛里溢出来的一种空洞的情绪。
“幸子也是这样吗”阿治问道“把和我相处的每一秒都当做是最后一刻”
我愣了一下,有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后我还是张了张嘴,用柔和的表情望着他,说“是啊。”
和阿治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将其当作最后一刻那般珍惜着。我其实很害怕会突然出现什么意外使得我和阿治不得不分开。
“你会离开我吗”阿治冷静地问道,但他的眼睛却显得越发空洞深邃“因为渐渐地意识到了我的不同之处察觉到了我其实也没那么好”
“不要这样说自己,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而离开你的。”我无奈地说道,为阿治突然爆发出来的情绪感到了些许的无措。或许是因为刚刚美月的事情给他带来了些许冲击吧。
但是要怎么说呢确实,虽然一开始就隐约察觉到了阿治那种混沌的本性,可带着阿治从津岛家一路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我却更加直观地意识到了这种混沌。
简而言之,在这孩子眼中善与恶是没有分界线的,杀人或拯救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更甚至在很多情况下,这孩子会选择可以称之为恶的冷漠做法。
我也能够察觉到阿治其实有在尽量压制这种混沌的本性,因为知道我不会喜欢的。但有的时候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黑暗面是没办法隐藏住的,特别是要瞒住作为家人的我。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去直面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哪怕阿治凭借自己的才智分析出了一些事情,但我也确实没有对他坦诚相待关于我曾经死过而后又重生到芽衣的身上这件事,我并没有真正地和阿治谈起过。
我们都没有对彼此坦诚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是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紧握着彼此的手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样看似随时都会轻易破碎的梦。
我和他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很低,因为知晓此处是简陋的帐篷里而非隔音良好的房屋。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困扰和犹豫,阿治抿了抿嘴,不再看我,自顾自地蜷缩着闭上了眼。
而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却因为听到外面有人说睡觉时不要说话了而闭上了嘴。
望着已经闭着眼、呼吸平缓看上去睡着了的阿治,我在心中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一夜无梦。
第二天和江口叔告别后,我带着阿治再次来到了芽衣家。
看到是我时,芽衣的爸爸高桥先生冷着一张脸,看样子就像是想把我打出去那样,可能是因为昨晚美月说了什么吧,高桥先生看我的眼神已经变得一片陌生。
“你来这里做什么”高桥先生冷着脸问道。
望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的高桥先生,我在他说话之前打断了他,说:“我过来是想要来传达芽衣托付给我的话。”
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高桥先生沉默了。
因为不想见我而缩在门里面的美月听了后不由得走了出来。
望着美月那副带着一种心如死灰般麻木的表情,我张了张嘴。
“我只是想要来传达一声,芽衣临死时让我交代的话”我紧紧地盯着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不起,我没办法回来了。”
美月茫然地望着我,轻声地说:“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呀。”她低头看向地面,呼唤道:“芽衣。”
看见这样的场景,我的内心变得有些沉重。
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呀,无论生者再怎么祈祷,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最近冬木市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至少希望你们能离开这里。当然,最好也把你们熟悉的人也一起叫上吧。”我想起了心中那份朦胧的不安以及卖药郎先生的提醒,不由得出声说道。
红着眼眶的高桥先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语气很不好地说:“就算你不说,我们也准备搬走了。”
这么说着,他又下意识地问道:“那你们不走”
我望着被我牵着手的阿治,说:“我们还要去看樱花。”
我的心里还存着昨夜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两人一起看樱花时将这个问题给说清楚。
高桥先生摇了摇头,说: “樱花的话,冬木市最好的赏樱点也就是芽衣喜欢去的那个地方最近关门了,要几天后才开门。”
我想了想,觉得再待几天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说:“那我和阿治就再等等吧。”
此时的我和阿治都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当溢满了恶意的、如同泥浆一般的东西以仿佛要将世界一切都吞入其中的气势扑来时,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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