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拂是凌晨点半才下的轮渡。
此次他任护军司令,代表直系来上海谈,两小时前在码头中刚平息一场险些擦枪走火的对峙。
未出浦西,他拆开他在沪上信使呈递的书函,一封说的就是被家人送入巡捕房,日前,原因不。
骤雨的天车却飙得飞快,副官江随亲自踩的油门,将其余军车远远甩在后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差些撞上别的车。
哪怕听说这是法租巡捕房的囚车,他都没的想过就在车上,拦截只是以防万一。
是以,当一个娇小的白色影子直棱棱面朝而来,理智还没做出判断,脚步已迈过去。
虚浮的车灯照着淋透的半身,少女额前几缕发丝滴着雨点,望见他,是想拥上前的,才发现自戴着手铐,慌慌忙忙垂下,想要隐去一瞬的狼狈,惨白的唇角努力扯一下“你”
喉咙哑的发不出声,索性闭上,下唇抑制不住颤。
下一刻,被紧紧拥入怀中。
一个妙龄女孩子,究竟受多少罪,隔着厚厚的大衣,竟能感受到瘦出来的肩胛骨。
过于强烈的心疼与震怒充斥在他的胸膛中,以至于巡捕过来抓人时,枪不假思索的拔出来,最终没扣扳机是唯恐再吓着。
“钥匙。”沈一拂冷冷开口。
“这可是嫌疑犯你们”
继而十几个兵士上前,那巡捕被黑洞洞的枪口围着,立马抖着将一串钥匙掏出来。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少帅为那女孩解开手铐,脱下军装轻缓缓裹住,之后,一个字没再多说,直将人抱上车。
江随给他们撑过伞,上车前嘱咐两名军官“你们去巡捕房解情况,不要暴露少帅踪。”
随即回到驾驶座上,大喇喇将车开走。
巡捕们不知他身份,单看那军服上的领章,猜测来头不小,万万得罪不起。只得任凭人被带走。
在昏昏欲睡的边缘,隐约记得他带自上车,听到他说“叫军医”记忆断片式的掠过,怎么来怎么去的闹不清,也不知自置身何处,有人褪的衣裳还能警觉去推拒。
“是我。你别怕。”
云知强撑着意识,“一拂哥哥”
“都湿透,洗完澡换身干净的。”
“不洗澡困。”
“,那只换衣服。”
感受到他的声音、属于他的气味萦绕在侧,切切意识到不是梦,连日紧绷的身子才稍稍缓。
到被一阵棉软席卷,回到梦寐以求的床上,一阵浓浓的委屈迟缓且不由分说弥漫上心头,鼻子酸胀的厉害,只得用嘴巴呼吸,一张口,忍不住啜泣出声来。
“五妹妹,怎么”
许久没听到这声熟悉的唤,勉力撑着睁开眼,一时怔忡。
他的军裤还是湿的,手里拿着一根棉签,应该是正要开药瓶,听到的声音急急过来,碘酒溅到衬衫袖口,但他顾不上,问一次“怎么”
影子落过来,金黄的台灯在熟悉的眉眼上镀一层淡淡的金色。
抬着食指缓缓触一下他的鼻梁是的,的沈一拂。
漫长的分别、无止境的担惊受怕、无助而恐惧所有情绪都压抑太久、克制太久,这一刻再也按捺不住,倾泻而出
他一身还湿透着,上不得床,只得先蹲下身,伸手将搂在臂弯中,滴滴答的泪水,将他的袖子濡得更湿,另一只手不断抚着的后脑勺,听到的哭声一抽一搭,断断续续,钻进他满是裂缝的心。
有满腹的衷肠想诉,到头来只喃喃“鼻子堵”
沈一拂喉头滚滚,去摸的额头,在没烧,再扶侧躺,拿手帕给洗鼻子,命人拿来薄荷叶,“还有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自每说一个字都能震颤他的心,“嗓子不舒服”
“有没有受刑”
他说“刑”字时,拿捏极轻极短,像是呼吸生生窒住。
其给换衣服时,检查过没有外伤的,但巡捕房那种方,总有的是法子折磨人,军医还没赶来,他心里也没底。
一团火焰蹿入脑中,紧闭上眼,摇头“就是困我没睡觉,久久没睡。”
“那就睡”
贴着他的胸膛,瞧不见他的眼底的红,想起他有心病,低喃“睡一觉就”
“睡,有我在别哭我在。”
他的吻轻轻落在头顶,指尖拂过头发,一下一下哄着,闭目睡去,去拿毛巾给擦头发。
之前湿透没发现,这会儿干,发尾蓬乱的卷曲起来,这样的焦痕他在战场上不是没见过,只一眼,瞳仁一阵剧震。
江随在一楼厅内着他,看到沈一拂出现时,被他的脸色震慑住当初在北京,二少爷中枪命悬一线时,也不过惨白如斯。
在军医已给林小姐看过诊,说无大事,休息调养一阵即可。到人都退下,江随忍不住提醒“二少爷是否先换身衣裳”
这座司令府他们也是一次进,偌大的客厅说话都有回声,沈一拂从皮箱里随手翻出一件衬衣,“说吧。”
江随道“我们的人去过巡捕房看过笔录。确是林家的人送林小姐进巡捕房,理由是怀疑独自侵占林瑜浦部分遗产,另外,还怀疑与鸣都会的祝枝兰有勾连,不过这一点没有证,所以并没有记录在案。”
扣子到最后一颗,扣不进去,沈一拂捏动指节,发出“咔哒”的声响“侵占遗产就有证”
江随犹豫一下,道“说是林小姐手中握着一张来历不的存摺会不会就是”
就是这一年以来,二少爷暗中托人打给林小姐的款
江随觑着沈一拂阴霾的侧脸,道“林小姐不愿说出钱的来路,应该是怕牵涉到少爷身上”
他没敢话说完,心里一边想着这林家人不是个东西,一边想这林家人惹谁不居然惹上林小姐。
片刻后听沈一拂深吸一口气,道“继续。”
“林家多半只是想吓唬人,没过两日就要求放人,但徐汇的巡捕房不肯放人,说是掌控与漕帮勾连的供词。”江随说到此处顿一下,“应该是另有人插手,今日他们本是要押送林小姐去总巡捕房,有初步供词即可进正式讯问,我估摸他们是想要坐林小姐的罪名。”
“可否查得出来是谁做的”
“来者显然打点过徐汇的巡捕房,巡捕房毕竟是法租界的领域。我们今天将人劫走,还只是用张司长的名义。
言外之意是,若立时去追究,势必要亮出身份,谈在即,江随摸不透沈一拂的主意,不敢妄自做主。
沈一拂微抬着头,下弧线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他们进疲劳讯问,烧的头发。”
江随愕然片刻,“难怪一年不见,林小姐的长发”
“江副官。”
“卑职在。”
“林小姐受的这些委屈,是我之过。我回上海,是来谈,绝不是来找气受的。法律上的追责可以容后,私人恩怨刻不容缓。”
江随登时站得笔直“卑职白。”犹豫一下,“那林家那边”
“先不必让他们知道林小姐被我们带走。”沈一拂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片刻后抬眸“只是这笔账,需得一笔一笔查清,才能一笔一笔清算。”
是夜,徐汇巡捕房有两名巡捕,回家路上,被人拔光头发。据说两人顶着头皮尽掀的脑袋,鲜血淋漓倒在雨中,吊着一口气爬到医院去时,吓得医护面无人色。
所幸,外头的风驰雨骤,没传进屋内,扰安枕之眠。
云知在静谧的床上睡一日一夜,沈一拂也守一日一夜。
军医说这种高度疲乏未眠的情形,补上两日眠是正常的。
沈一拂不是不白这个道理。
他们在战场上几天几夜不睡觉,回营后倒头睡个昏天黑也不是没有过。就是看睡得太沉,总担心饿伤身子,隔几小时就要唤起来吃点东西,云知越睡越上头,恨不得床黏在一块儿,每回被叫醒都不甘不愿发脾气“我不要吃东西”
连脾气都发不到分钟,粥水端上来,看连坐在马桶上睡着,也就不忍再叫醒。
更多时间就躺在身边陪,时而摸摸的体温、时而探探的鼻息,入夜,迷迷糊糊听忽然道“别动我的匣子”
语意急促,说的却是梦话,他伸手,探到眼角的湿意。于是凑近问“谁动你匣子”
或许压根没听到,抽抽鼻子,呼吸逐渐重归平顺。
听到匣子,自然而然起白天在衣兜里看到的那一封信。
既心疼,意外,他没想到能破译他设下的密码锁。转念一想,向来聪,连道光皇帝的密码都猜得到,何况是他。
天一亮即叫来江随,将别墅的钥匙递过去,“匣子可能在书房内,若没在”
他惦着云知梦中的话,要是找不到,应是将匣子带回林家。
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噩梦。
这一天下来,他自知在林家受天大的委屈,但那家人到底是林老伯昀的亲眷,总还是想听说说来龙去脉,才替讨回公道。
沈一拂沉默片刻,“没在,就先回来。”
江随领命。
徐汇区。
林楚仙坐在男友汪隽的轿车上,思不蜀一路。
算一算时间,从云知同家里闹翻,都过去五天。头几日因为捞不出云知,个个都装出懊丧的模样,二伯二伯母还去指摘爸爸的不是,楚仙心头早认定云知偷家里的钱,替父亲说几句,没料到幼歆冲自发一顿脾气,说千不该万不该去撬云知的匣子。
之后吵一顿天翻覆,一气之下回学校,昨天听妈妈来电话,说云知被巡捕房放走,人也没回家,就不知去哪里。
楚仙本来也没想回来,汪隽说他爸爸这来上海办事,就留几天,想同伯父伯母吃顿家常便饭。两人从恋爱起,双方家长都没正式见过面,汪公子主动提这件事,说他对是冲着结婚去的,心里高兴,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失。
回来之前,已经让母亲同家人知会过别提云知的事不管怎么说,一大家子人将侄女送进巡捕房,要是叫外人听,指不定要作何想法。但心里仍是惴惴不安,要是幼歆还在别扭,存心拆的台呢还有更糟的情况,万一云知这当口忽然跑回家,那该如何是
汪隽看一直发愣,打个响指“快到家,还走呢”
回过来,拢拢刚烫过的长卷发,甜甜一笑“我在想,今天晚上吃饭穿什么就穿这身么你爸爸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们啊,自然喜欢你这样温柔善良的。”
笑笑,“我不漂亮么”
“我女朋友全校一美,谁敢说你不漂亮”
楚仙心满意足的抿抿唇,问“不过,你说你爸爸这次来上海是代表军政府来议的你到时也会去么”
“嗯。不过我就是给我爸爸做秘书的,这种场合哪轮得到我插嘴。”
“那,一般这种谈判要怎么谈”
“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
“我纯粹是奇。南北议是大事,孙先生能请你爸爸来做代表,说对他极是看重的。”
听到女友吹捧,汪隽颇难免虚荣的一笑,但话里话外总要留个口儿“我爸爸是外交次长,总长人不在国内,谈由他出面很正常。当然,他也只是其中一员,到时,粤军的杨将军、桂军的刘将军还有滇军的沈将军也都会出席,能否谈妥,还得看这位将军分量如何。”
“这么慎重的么到时是谁谈呀”
“这个嘛”
汪隽转着方向盘,车拐个道,前方别墅前停着一辆军用车,挡路,不得不刹车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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